雪花落在凌子桓的背上,没有立即融化,反而积了厚厚的一层,如一银白毛毯盖在凌子桓的身上,却有一股苦寒的气息窜入体内,渐渐地麻痹着心魄。
“好困啊!”他身体打着哆嗦,热量仿佛全被抽干了一样。
凌子桓嘴角微动,眼皮有了乏意,身体开始不支,实在无法忍受这等恶劣的天气。
寒风呼啸,雪花飞舞,将这个洁白的世界染得如同死灵炼狱,随着天际轰鸣,不断地爆出神威雷芒,道道光华一时之间刺穿了凌子桓的身体。
虚弥画卷之外,秋沁寒怔怔地看着画卷中所发生的一切,不由脸色微变,红唇隐隐发出一丝惨白。
“难道……难道……”
“真的如她所说,没人能从这法宝之中走出来吗?”
水灵儿看了秋沁寒一眼,面露得意之色,像是高高在上的女王,在审判着脚下的一切。
秋沁寒没有看向水灵儿,木然地盯着虚弥画卷中那个可怜的少年。
他全身已被寒雪覆盖,如一具蜷缩的冰人,没有丝毫活气。说是幻境,可为何如此逼真,但就算亲眼所见,秋沁寒依旧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凌子桓!”
秋沁寒对着虚弥画卷大叫一声,这声音带着凌厉的凛然之势,却没有丝毫流露出伤感和悲愤。她知道凌子桓听不到,但还是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
她不是恨画中的男子,更不是在乎,而是瞧不起,打心底瞧不起凌子桓!
堂堂三尺男儿,深陷幻术之中,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直让人心寒。
这样的男人,秋沁寒不会可怜。她一向冷若冰霜,对任何事都秉持着中立的态度,且喜怒不外形于色,让旁人很难揣摩这冷艳女子的心理。
然而,她有自己独特的个性,却也不失心忧天下的博大胸襟。
一女子若能独自面对一切磨难,轻视旁人的眼光,这是何等的强大。
与此同时,水灵儿看到秋沁寒面若寒冰,一双明澈的眸子中泛着一丝蔑视,不由让她眉头微蹙,暗自打量着。
“在这个时候,她还能如此镇定,是心性使然,还是她根本就对凌子桓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哼哼,有趣!”
阴风拂过,万象法阵被层层黑气逼压,五行黄旗光芒黯淡,伏魔塔开始颤抖。
混沌的天幕惊雷乍起,浩荡天威,汹涌而至。
第五十六章 心虽长虹行末路
昆仑雪山,波涛起伏。
凌子桓先前头痛欲裂,现在已然失去知觉,脑中一片空白,全身酥麻,被这苦寒之气冻伤。
风雪仍在耳边呼啸,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寒意。不是这雪下得不够大,而是凌子桓已成冰人,蜷缩在雪地上一动不动。
虚弥画卷乃青丘山九尾一族的镇山之宝,其威力不容小觑。凡是进入虚弥画卷,所见景象,无论是人是物,都源于内心深处的萌发。
在这天地之间,无论是人、是妖、是兽都会有自己的独特情感,而虚弥画卷正是利用这点,将心底深处一丝一毫的悸动呈现在眼前。
很多人都是高高在上,无法走出自己的世界,克服内心的恐惧,然而,凌子桓也不例外,他所看到,正是他多年所聚的心魔所化。
所谓心魔,大抵是残留于心的一份执念,不告知他人,独自一人默默地承受着。
不过,昆仑雪山,漫天飞雪,似乎早早在他的脑中镌刻了!
凌子桓一动不动,双手抱头,全身冷若寒冰,与这漫无边际的雪山融为一体,久久沉静着。
不知怎的,一滴热泪从凌子桓的眼眶中滑了下来,顺着冰凉的脸庞传来一丝温热。
雪花片片,落在他背负的龙渊剑上,虹光黯淡,早已被积雪覆盖。
他身为七尺男儿,为何会流泪,难道是害怕死亡?
就在刚才,凌子桓的脑子里忽地往事浮现。他不是害怕,而是失落,绝望,在这个白茫茫的雪山上,暗自伤感。
一个人,负着一柄剑,寂寞无助……
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经历,亲人朋友不在身边,独自去面对一切,承受一切,凭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走向王者巅峰,睥睨群雄。
然而,这并不是他的初衷!
他从小在贫瘠村长大,和父亲一起相依为命,那十二年的时光是他宝贵的记忆,是那么纯碎,不含一丝杂质。
可是,四年前,妖族血洗村庄,父亲含泪而去,他不得不踏上修行之路,然而这条路的尽头又是什么呢?
初次进入遗忘森林,被智弘和尚所救,且右手手掌被他注入佛派内功,后坠入虚空结界,拿到上古神兵龙渊剑,许下承诺,一定要救出囚禁在虚空结界中的穷奇。
后又进入蚁洞,见到了自己灵族的前辈,挞风子,交代一些事情之后,他无憾离去。
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已经安排好的,让凌子桓用手中的上古神兵一步一步去实现,然后凭借胸前的赤玉,解开灵族的远古奥秘。
然而,谁又能真真正正了解凌子桓,这个十六岁的少年,他不堪受人摆布,却又无可奈何,为了父亲临终的嘱托,为了对许穷奇下的承诺,为了让挞风子含笑九泉,他必须要变强。
天命如此,让他背负这一切,作为古老的灵族之人,誓要传承先辈遗志,让这个不朽的种族屹立在神州大陆之上。
可是,在冰冷的雪山,他是那么的孤独!
此刻,他多么希望能听到一个人的声音,那个活在他心里,凭着感觉去臆想的声音。
人最孤独的时候,不是独自一人走在荒芜的道路上,黯然神伤,而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所在意的一切渐渐随风远去,那一种失落才是最大的孤独。
如果从一开始就不曾拥有过,他也不至于忧思难却。
曾近美好的画面在这虚弥画卷中猛然浮现在凌子桓的意识之中,往事的一幕幕让他冷彻心房,是那么遥不可及,陌路成霜。
昆仑雪山,荒芜一片。
寒冷阵阵,撩动着凌子桓垂落额头的几缕发丝,然后涂上一层薄薄的白霜,平添几分凄凉。
“难道……难道我真的要冻死在这里吗?”
“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完成呢!”
“不,不……”
“爹,爹,桓儿好想你,好想你……”
“桓儿一定听话,再也不会惹您生气,我们……我们一起回家吧!”
想起自己的亲人,他眼角又溢出一滴热泪,却被阵阵寒风吹得了无痕迹,两侧的脸颊已然被冻得通红。
虚弥幻境是由这画卷所激发出来的,虽也属幻术的范畴,但与普通幻术截然不同。
一般的幻术是通过形、声、闻、味、触的五大感观,作为幻术的突破口,然后将其陷入幻术之中。
但虚弥画卷之所以被用来当做九尾一族的镇山之宝,是因为这法宝能直接读出受害者的心语,看穿一切情感,实则意在诛心。
凡是进入这画卷之中,它是不会放过一点一滴的情愫,将受害者情感上的一切伤疤尽数揭露。
凌子桓的心脏跳得越来越慢,每跳动一下,他的身体都要被活活地拉扯一次。
寒风刺骨,将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困在这荒芜寂寥的昆仑雪山,静静地等待着死亡。
就在这时,凌子桓背上一直沉静的龙渊剑突然起了反应,发出嗡嗡的响声。虽有风雪的破风声彼此混杂,但凌子桓听得倒十分锐耳。
身体虚弱的凌子桓一阵迷惑,不知为何,偏偏这个时候,龙渊剑会发出这种声音,而且这种嗡嗡直响似不像昔日打斗时所发出的那般锐耳动听,宛如拂动的风铃。
嗡嗡!
此刻的声音像是“龙渊”的凄厉、呐喊、挣扎……
为何上古灵剑会发出这等凄惨的声音,难道也是被这幻境所伤?
龙渊剑通体血红,就连剑柄也染得鲜红一片,如一朵娇艳的牡丹花,在冰天雪地中,慢慢凋零。
亡魂未灭,葬身龙渊。
千年余怨,虽死犹存。
倏忽,凌子桓突然想到了什么,脑海中浮现穷奇的身影,昔日穷奇在虚空结界中所说的话一时在耳边回荡。
“龙渊剑由上古时代灵族出色的铸剑师伍列子,用五大灵石经过九九八十一天的持续炼制而成,后以身祭剑,用他自己的至诚至信之血换来这柄剑的灵气。”
“上古灵石绝非凡物。在开炉之时,五大灵石在炉底的残渣化作了灵族的赤玉,勾玉和炎玉,掺杂着伍列子的血泪以及灵石的清气,更有天下人穷尽一生都想参悟的玄机。”
“你胸前的那块,便是代表着和平和正义的赤玉,至于其它两枚灵石不知是何下落。”
如此说来,就连龙渊剑中的剑魂也跟凌子桓一样,受这幻境百般煎熬,倒还真是同病相怜。
“呵,伍列子啊,伍列子,想不到你融入灵剑之中,本就无法堕入阎罗,更不能六道轮回,实则悲叹。如此,却还要和我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受这幻术之苦。”
“哎,罢了,罢了……”凌子桓在心里暗自感叹着。
说完,凌子桓拿出最后一丝力气,伸出右手,“锵”的一声将背上的龙渊剑缓缓拔出,放在眼前,眼睛微闭着,打量着这柄上古灵剑。
此刻,龙渊剑通体赤红,似有一股怨气在剑中盘旋不出,本有的龙游之气荡然无存,让凌子桓心神一震,却也只得无奈地黯然唏嘘。
“都说法宝是有灵性的,可说实话,我还是不了解你。既然我破了你的幻境,做了你的主人,就定要生死与共。”
“我应该感到庆幸的,至少你始终都陪在我的身边。呵呵,一时脑热,竟给忘了!”
凌子桓说这话的时候,龙渊剑忽地闪过一丝白芒,但在飞雪的映衬下,并不是很明显,但似乎可以看出,是剑中亡魂在回应着他的主人。
“我好累,好累。为何要如此痛苦,还不如我们一起了结此生吧。”
“爹,恕孩儿无能,无法帮你完成遗愿!”
凌子桓嘴角扯动,微微一笑,接着握住剑柄,拿起龙渊剑,心一横,准备往脖子上赫然抹去。
就在这时,龙渊剑发出嗡嗡轰鸣,通体赤红的剑身上亮出一点青光,然后汇聚一股力道,将凌子桓的手死死拉着,不让它的主人就这样自刎于荒无人烟的雪山之上。
人死后,最终都归于尘土,哪里都是一样。
凌子桓全身麻木,吃力地看了一眼手中长剑,剑身颤抖不止,通体赤红光芒涌动,却时有白芒闪烁。
大片的雪花洒在龙渊剑上,泛着一丝凄凉和哀怨。
苍穹无眼,在他们的头顶之上,将这雪下得更大。漫天的鹅毛雪花在狂风的呼啸声中,纷纷扬扬,飞卷开来。
凌子桓见“龙渊”竭力阻止,心中一阵感触,却全然没有任何滋味。是这雪,让凌子桓的心冷若寒冰,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流露。
下一刻,龙渊剑白芒黯淡。
凌子桓见势,随之右手再次发力,眼睛缓缓闭上,将那冰冷的剑刃触及温热的脖颈。
龙渊剑再次阻拦,但力道已没有上次那么重,终究是无法阻止凌子桓!
风下得更迫,通体赤红的上古灵剑被覆上一层白白的冰纱,将剑身裹得严严实实。这虚弥画卷中的自然之力,竟然将这柄上古神兵折磨得如此凄惨,当真是不可思议。
呼呼呼……
殷红的鲜血在凌子桓的脖子上,汩汩流出!
这血是那么鲜红,但在漫天飞雪的摧残下,冰凉无比,近乎凝固。
第五十七章 血污画卷任遨游
没过多久,一滴滴红得发紫的血液从凌子桓的脖颈处,落了下来。
此时,依稀可见,在他的脖子上有一鲜红血痕,在这白茫茫的大雪中,是那么的醒目和刺眼。
龙渊剑依旧在嗡嗡直鸣,却不似刚才那么强烈,反而带着一丝凄然。一层薄薄的冰霜覆盖其上,遮掩住了龙渊剑本有的光华。
雪花飞舞,群山厉啸,就连这大地仿佛都在哭泣。
昆仑雪山,位处神州大陆西荒边疆之地,向来是与世隔绝。就连凌子桓也不知道,为何他会陡然置身此地,难道是有什么蹊跷吗?
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
这里冰天雪地,荒无人烟,就算凌子桓死在这里,也没人会知道吧。
“咯!”
凌子桓手中“龙渊”落地,剑身上的殷红热血融于这洁白的雪中,瞬间将一块雪地染得通红,却是隐隐有些发黑。
龙渊剑再次沾染到了凌子桓的血,却只是发出一阵微弱的光芒,片刻后恢复平静。而不像昔日在飞来峰南侧的小树林中,在凌子桓与巫族苍水相斗之时,血洒“龙渊”迸发奇异光束的那般景象。
剑中亡魂在呐喊,在哭泣,在悲愤,哪怕这至情至性之人的鲜红染满了剑身,他也不会汲取一滴。
同是可怜之人,唯有心意相通。
刚好对着脖子上的那一剑,凌子桓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仿佛身体已经不属于他自己的了,而是属于这永无休止的冰雪。
凌子桓俯目看了一眼倒插在雪地上的龙渊剑,此刻血染利刃,一滴滴地融入这积雪之中,看上去没有昔日那般锋利冷漠,而隐隐泛着一丝温情。
剑是危险的,其实也是通感人性的!
“没想到,最后能陪我的,是你。不过,也没关系,虽说我是你的主人,但从我把你带出剑冢的那一刻起,你便是我的挚友!”
倏忽,只听“嗡”的一声,龙渊剑一阵颤抖,剑魂似乎听懂了凌子桓的话。
“有时候,你或许比我更了解我自己吧!”
与此同时,龙渊剑倒插的积雪上,染得殷红,从剑身流淌下去的血液融于雪中,开始不断地扩散,宛如一朵缓缓开绽的玫瑰花。
凌子桓看着那柄长剑,渐渐失去了意识,可能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吧。
他相信,要不了多久,他整个人便被这场大雪掩盖,不留一丝痕迹。寒风呼啸,不过是雪花的使者,将这里的一切装饰得宛如素雕。
“如果我死了,师父和师兄们会伤心吗?如果我死了,穷奇会因我不遵守承诺,而记恨于我吗?”
“齐煊是我从小的玩伴,他应该会伤心,会难过吧。”
“真想知道,阮柒雪会怎样看我?”
“……”
凌子桓缓缓闭上了双目,全身冰冷,已然被严寒取代。他闭眼前所看到的最后一幕,竟然是那龙渊剑倒插在地上。
而就在一瞬之间,被血液染得殷红的大块积雪忽地发出一道奇异的光芒,在漫天飞雪下,仍十分刺眼。
这光芒呈现银白色,且刚一迸发出来,便在顷刻之间,凝聚成一银白漩涡,然后急速旋转,又有一种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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