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作看得甚重,想来若是不见了夫人诗作,大人心中定会挂念。”
说罢,示意身旁的婢女,将捧着的诗卷递了过去。
原来王应儿之前紧着追上了小太监的步子,便是为了将卫若子的诗卷给索要到手中。再有下人将打探到的“小莫大人刚离了坐席,正在园子里闲游”的讯信传了来,王应儿便着意在园中又多转了两圈。原还想着能恰好撞上,再以莫夫人的“大作”为媒,两人巧遇生情,自此之后便再用不着自己费心思了。
只是没想到,王小姐在园中转来转去,却愣是“巧遇”不着那位小莫大人。她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烦急之下,索性便直闯来了廓亭,准备来个守株待兔。
现在兔子回来了,王小姐便觉得,既然该兔子害本小姐冤枉绕了那么些圈子,本小姐似乎也不必再为此兔子留什么面子。
所以在诗卷递上去时,王小姐故意又添了一句话:“应儿觉得,大人也许不大想让夫人的诗作外传,所以还是亲送到大人手中,比较妥当。”
果然,这话一出,一直坐在首席,只顾低头饮酒的太子殿下,突然扬声说道:“早就听说卫府的四小姐大有诗才,每次皇兄的诗会之上,必有佳词妙句传出。既是佳词妙句,怎会有不欲为人传诵的?莫安之,将你家夫人的诗作,念来听听。”
二皇子眼眸里闪过一丝怒意。
太子三月之前被皇上解了禁,自此之后便一改以往意气风发的作派,变得有些散淡了起来。二皇子的诗会,太子素来自矜身份,从不参与。今日一改往例,不请自来,本就是个不速之客。二皇子虽然尊让着太子在主位坐了,其实一直在暗中提着心。如今见他出言发令,果然便是向着莫安之去的。
莫安之是他今日一众宾客中的重中之重,自己身为宴主,怎能让莫安之在自己园子里吃太子的亏?可太子,毕竟还是太子。二皇子轻轻握紧手掌,心中还在权衡给太子当面难堪,和让太子给莫安之当面难堪,这之间的得失利益。
莫安之那里正展开了诗卷,看着素纸之上熟悉的字迹,一时之间,心中滋味莫名。
一旁的杜沛然见师弟额上青筋蹦跳得实在是欢脱得厉害,忍不住凑了过去,细细一看,肚中爆笑。表面却装得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暗中传音入密,私递了句话到师弟耳中调笑道:“相比那首‘良辰美景奈何天’,我倒是更喜欢‘两只老虎’一些。”
然后莫安之额角的青筋便很是欢脱地又蹦哒了几下。
那纸上,卫若子写了一首“脍炙人口”的歌词。歌词是这样的: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
跑得快,跑得快。
一只没有耳朵,
一只没有尾巴。
真奇怪,真奇怪。
……
……
王应儿虽然低垂着头,怯生生地立在一旁,其实自诗卷送上之后,一直在偷偷关注着莫安之的反应。只可惜莫安之从头到尾声色不动,实看不出他心里是何情绪。王应儿不免有些失望。之后见太子突然发话要求莫安之诵念诗句,王应儿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喜色,口中却低低怯怯地出声说道:“先前应儿听皇妃嘱咐过夫人,因夫人诗才太盛,怕夺了姐妹们的风采,故只让夫人随意写了写。既是随意写的,自是做不得数的。”
太子端着酒杯轻啜了一口,看着莫安之淡淡说道:“即便是随意写的,应当也是不错的。莫安之,莫卫氏诗名满京华,你又何需抱玉自珍?”
莫安之面色不变,不着痕迹地将手中诗卷收入了怀中,却是转头向二皇子问道:“二殿下这园子里的梅花开得甚是喜人,刚刚贪看梅景,一时不觉忘形,不想却错过了对岸佳人们的诗话。却不知刚刚可有甚么妙词没有?”
一听这话,太子原本略显苍白的俊脸,蓦地一下胀得通红。他堂堂当朝太子,尊贵无比,何曾受过这等羞辱?自来除了皇帝陛下,有谁敢像眼前莫安之这般,将他视若无物,直接就将他这个太子给……略过了……
太子怒极气极,将手中酒杯狠狠扔到桌子上,气的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但……自己是因为谁,才被父皇圈禁了足足一年的?只要一想到这处,太子除了抖得愈发动人之外,却实在无法再将以往的威风也一齐抖了出来。
二皇子很知机,温和地接口笑道:“说起梅景,这里倒是有一首好诗,写得颇为别致新奇。妙的是,这一首,刚好正是王小姐的佳作。”
王应儿听了这话,脸上微微露出些得色。那诗作本就是家中特意跑去太学院文渊阁,请了里面的大学士专门帮她捉的刀,水准诗意自是不必说,当然很是拿得出手来。谁知还没待小莫大人继续追问,场中却突地又响起一个清稚的声音,朗声说道:“我想听哑……呃,我想听莫卫氏的诗。”
众人均是一凛。太子神色一动,二皇子微微皱了皱眉。一个体形有些胖,面容俊秀的少年,坐在二皇子下首,正抬着下巴,挑衅的盯着莫安之。
这说话的少年,正是四皇子。时间只过得一年,小胖子倒是长高了不少,也清减了些。胖虽还是胖的,却也不再如去年一般像个小皮球了,倒是将原本良好基因的本色——花美男的雏形出落出了些。
四皇子对莫安之素无好感。但对卫若子,却极是喜爱。所以去年初听卫若子因莫安之之故,在城郊遭遇马贼身亡时,少年心中便将莫安之暗暗恨上了。近来听到说卫若子其实大难未死,重又被寻回了丞相府,四皇子得此消息虽是高兴快意,但对莫安之的暗恨,却没有消减多少。
皇帝暗示淑妃安排撮合莫安之与王应儿婚事之时,四皇子恰在淑妃宫中请安,听了个正好。所以此时莫安之压下卫若子的诗句不提,却反去问王应儿的“佳句”,四皇子的心头,便顿时冒起了三丈怒火:莫安之这不摆明了是不要哑巴子了,要跟跟前这个女人好么?真是太不知羞耻了!少年一怒之下,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就要为“哑巴子”争上一争。
四皇子心目中,哑巴子做的诗,那自然是极好的:你莫安之放着自己妻子的好诗不去吟诵,却反去臭捧别的女人,这是何道理?我偏就叫你如不了意,偏就要叫你将哑巴子的诗,当众宣读出来,怎么样?
四皇子此话一出,莫安之面色有些阴沉,场中气氛便开始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杜沛然目光一转,却一眼瞥见了早已到场,只躲在亭外围观热闹的卫若子的身形。心中不由一动,突然便觉得,这般好玩的事情,若是不让小兔兔参与进来一起玩,未免太过可惜。如此一想,他手上便即有了动作:只见杜先生当着场间所有人的注目,从从容容地探手而出,伸进了小莫大人的衣间,将刚刚卫若子的诗稿拿了出来。
莫安之面色铁青,身形却一直纹丝不动,居然没有阻止杜沛然的动作。
王应儿见状,却是心下一喜,挑着唇角带着丝讥诮,怯笑着看着那位杜先生将诗稿慢慢展开,朗声诵念道:“两只老虎,两只老虎……”
第十八章 所谓抄诗,所谓打脸
更新时间2013811 22:18:56 字数:4105
三五个句子,念起来颇为顺溜。杜沛然摇头摆脑,以诗歌朗诵般的热情洋溢,和私塾老夫子般的学究虔诚,拉长着调门念完过后,停了好半晌,场间诸人都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亭内持继的安静,显得有些诡异。
良久,二皇子才干咳了一声,道:“杜先生真爱开玩笑。”
杜沛然却一反常态地严肃说道:“我在这种场合,一般不开玩笑。”
二皇子一怔,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太子嗤笑道:“这明明是首童谣,哪里是诗?”他举杯喝了口酒,然后摇头又道:“童谣都比这有章法,这词儿简直是莫名其妙乱七八糟之致。”
二皇子脸色有些难看,下意识地向莫安之瞧了过去。
莫安之倒是一派平静。他此时正越过人群,看向了廊亭的另一头。二皇子顺着他目光看过去,才发现,原来刚刚那首“童谣”的作者,此时正往亭内走来。只见那莫夫人身着一身淡黄色紧身小马甲,蒙着面纱,眸色清亮,身姿娉婷,弱质纤纤,款款而来。
卫若子来到场间,先是向太子和二皇子先后屈膝一礼,然后态度从容走到莫安之面前,冲他柔柔一笑。
莫安之也温和地笑了,向她伸出手,柔声说道:“怎么独个儿过来了?也不叫丫环们跟着。现今寒气未褪,可别伤着身子了。”
卫若子很配合地做柔弱状,然后回了个千娇百媚的眼神过去,顺势将自己的手递到他掌中。莫安之便很是怜惜体贴地将卫若子给牵到自己身侧坐下,将卫若子的一双小手拢在自己掌中,心疼无比给她揉搓着温暖。
许是大伙很少见过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这般大秀恩爱的,一时都看得有些呆了。只王应儿皱着一张小俏脸,显得有些阴沉。
杜沛然挑着嘴角,见这二人演得如此卖力,暗中早已笑抽了筋。
四皇子见了卫若子倒是神色一振。许久不见哑巴子,再度相见,心中只觉分外亲切,一时兴奋,哪里还记得什么礼仪规矩,冲着卫若子脱口便嚷道:“哑巴子,你来得正好。这些人随便从地上捡了张纸片,都不知是哪个小孩胡乱写了丢地上的,他们定要污说是你做的。你快来告诉他们,那种词儿,当然不是你写的。”
谁知卫若子却是弯着一双盈盈笑眸,很是诚恳地冲四皇子点了点头。
四皇子一愣,继尔瞪大了双眼,盯着卫若子,结舌道:“你……你是说……你点头什么意思?你是说这词儿真是你写的?”
卫若子便无比纯真地睁大了眼回望过去,眼神一派清澈无暇,头点得很坚定。
只听得场中一片倒抽冷气,然后再纷纷屏住的声音:原来这位夫人……便是那位传说中的小莫夫人,盛名久负的大周才女。难道刚刚那些句子,的确是出自……这位才女之手?
四皇子很不愿意接受这个让人无法直视的事实,伸手指着卫若子,直直问道:“那……那……那你倒是给我说说,甚么叫‘老虎没耳朵,没尾巴,真奇怪’?”
大家很努力地忍住笑,然后又一齐转了眼神去看小莫夫人。
小莫夫人便无比羞涩地看了看自家夫君,再怯怯地低下头,默默地拖过莫安之的右手,抬在自己身前展开,在他掌心轻轻地写了几个字。
莫安之伸出手指,宠溺地点了点她眉心,温磁的声音低沉好听,带着丝甜腻:“真是胡闹,这些也能拿到这里来玩儿的?咱们俩的私话,在家里说不就成了。”
围观众人无不腻得心中恶寒,只一旁的王小姐,脸色颇有些发青。
见这两人旁若无人得简直有点欺人太甚了,二皇子忍不住便又咳了几声,出声说道:“若是私话,似乎就不便在这处说了。”
莫安之把视线从妻子身上抽了回来,一脸的温柔可亲还没来得及褪去,偏了头向二皇子回话说道:“二殿下见笑了,其实也无不可与人言之处。之前杜先生所念词句,实是内子调皮,借和诗之趣,与我开了个小玩笑而已。”
二皇子似乎颇为欣羡,温和地笑着问道:“甚么玩笑,如此得趣?”
莫安之扬了扬眉梢,又再度向卫若子看了过去,用眼神征询夫人的意见。
卫若子便更加地娇羞了起来,眼中满是幸福美满之色,娇小的身躯往莫安之身侧又缩了缩,然后重又低了头,在莫安之掌心写了几个字。
莫安之柔声轻笑,低声劝抚道:“只是个故事而已,有何不可说的。”
二皇子似乎感冒得很厉害,因为这是他第三次“咳嗽”了:这两人“恩爱”得实在太令人发指了。
四皇子显然有些不耐烦,闷着声音问道:“甚么故事?”
莫安之便笑着说道:“内子以为,两岸诗文应和,原是才子佳人之间的斯文较量。我与内子夫妻一体,实说不上较量不较量。故内子玩心一起,便想着,倒不如借这机会与我打趣两句,以增闺房之乐。她仗着这诗卷传过对岸,我定能一眼认出她手笔,反正不会教它落入旁人手中,行事便无忌了些。”
卫若子差点没憋住:尼玛,众目睽睽之下,你丫说“闺房之乐”?你丫还能更不要脸些么?
幸好面上还蒙了层面纱,卫若子死咬着下唇,才没让自己“噗”出来。拼命想让自己的一双眸子,看起来有点恬静和安宁的意思。
莫安之那里,还在继续甜蜜地向大家解释着自家媳妇的“顽皮雅趣”:“内子也没想到途中会出这样的差池。其实内子的本意,只是想借传诗之便,说个痴情故事给我,引我一笑,虽是调皮贪玩,实则也是与我暗示心曲。”
卫若子便很是时候地,羞答答地垂下了头去。
这一头四皇子倒是听得好奇心大起,不解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刚刚那几句乱七八糟的词儿,其实说的是个故事?甚么故事?快说来听听。”
场间众人初听那童稚无比的词句时,只觉好笑,如今听说此间居然暗藏了一痴情故事,不由也跟四皇子一样,饶有兴趣地向着那对情丝缠绵的夫妻二人看了过来。
莫安之怜爱地注视着妻子,温柔说道:“你知道为夫一向愚笨得紧,娘子若不说明,为夫哪里猜得出这其中暗藏的玄虚?娘子还是别再卖关子了,快快说说,让大家也一齐听听。”
卫若子继续扮娇羞,欲语还休了几次,最后终于放低矜持,与莫安之配合着,一搭一档,一唱一合,一个以手为书,一个会意解说,一同为在场诸客,讲了个故事。
这个故事当然仍然,还是那个世界里网络上的大路版演绎故事。
从前,有两只老虎,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妹妹。他们一起长大,然后相爱了。但兄妹怎么能通婚呢?所以虎王决定,如果它们一定要在一起的话,那么就要付出代价,献出身上的一个器官。所以,两只老虎一个割掉了自己的耳朵,一个割掉了自己的尾巴。他们终于走到了一起,从此以后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
……
奇怪吗?真奇怪。
二皇子一点儿也不奇怪。他当然已经听出了这夫妻两个现在唱的是哪一出:莫安之这是在明白地告诉他,告诉皇上,这个什么王应儿小姐,他莫安之不希罕。那所谓的当京都守备的老丈人,他莫安之也一样看不上。
所以二皇子现在只是脸色有些奇怪,有些奇怪地泛着红——那是怒的。
怒归怒,若只凭眼前这夫妻二人的一番做作,便想叫二皇子会意放手,那二皇子也就不是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