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借力往前跃去,那石块受了他的力道,在他跃起的那一瞬间便断裂开来,‘哗啦啦’的掉下去,他并未回头,专注的寻着前方可行的借力点,跃起、落下、再跃起,他的身形极快,身后滑落声不断,却始终在他跃起后。
风呼啸着从她身旁掠过,即使断壁险峻,他的身子却极稳,连带着她亦极稳,若是外人见了,定会误以为这断壁也不过尔尔,并不难过,只有她知道,掌心下的男人肩膀有多紧绷,那每次跃起、落下时不曾放松且更见紧绷的肌肉清楚的反应了他的情绪,让她明白他有多紧张,只那紧张并不曾吓住他,他的脚步依旧极稳,朝着远处的目的地,一步一步,不曾停滞。
再高的山峰也有顶,再险的断壁亦有头,似是经过了极长的一段时间,付平生终是停了下来,阎锦从他身后探出头,看见的便是满是荒草的土地,她自他身上下来,轻舒了口气。
付平生亦然,大约是在断壁上时他太过紧张,现今没了那紧张感,那绷了许久的肌肉忽然便酸软起来,他轻轻动了动肩,酸软感依旧在,阎锦见着他的动作,道:“歇一歇吧?”
付平生犹豫了一瞬,却是摇了摇头,当先向前走去,这地儿他不熟悉,他不能任意浪费时辰在歇息上,即使他极想拖住她的脚步。
见他拒绝,阎锦亦不再多言,抬脚快步跟上他,约莫行了半个时辰,二人已在大道上,那安陵城现今已在二人身后,而二人前方,是齐国沛城所在,往南而去,便是他失踪的地方——汒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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沛城内一家农舍里,一墨衣男子坐在院中石桌旁,沉着脸听面前的男子禀报着,在他周围还站着十来个汉子,汉子们低着头,均是一副大气不敢喘的样子,院子里的气氛并不怎么好,极其压抑。
“尚仁怎么办事的!怎能让她来安陵!”百里墨猛地一甩袖,袖尾扫过桌面,桌上茶盏尽落,碎了满地,却怎么也无法消除他的怒气。
“主子息怒,尚仁不知主子无事,夫人又不是尚仁能管束的,夫人要来安陵,尚仁怎拦得住?再则,夫人一听主子出了事便赶来安陵,可见夫人是极在意主子的,夫人来了便来了,让尚礼好生照顾便是,如今安陵虽不太平,好歹齐国也没有真要跟大梁拼到底的意思,夫人在安陵不会有事。”尚智低声道。
百里墨噤了声,许是尚智那一句‘夫人是极在意主子’的话说进了他心坎里,他的怒气在一瞬间消了个干净,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再出口相问时,语气已是缓和了许多,“尚智,你回安陵一趟,务必确定她无事。”
见他不再生气,尚智舒了口气,抱拳应了一声便要走,院门却在此时被敲响,尚智一怔,一股不好的预感忽地袭上心头,他走至门边,门外之人低声说了句什么,他立马打开门让他进来。
进来的男子乃是尚明,一进了门,他便直奔向百里墨,神色难得的露了焦急,“主子!今日城里来了人,说是夫人来了安陵,守城的将士说昨日有一男一女在城外称是二皇子府内人,曾派人去禀告过,奈何尚礼不知夫人来了安陵,那守城将士便没有将人放进去!听那描述,正是夫人无疑!”
什么!百里墨猛地站起身,或是起得太猛,他脑子顿时有些发晕,他抬手摁住额头,厉声喝道:“为何不放她进去!”
尚明苦了脸,道:“夫人没有府令,亦未带一个府里人来,加之前几日刚被敌袭,城里便有些紧张,不论哪个方向来的人均未放进城,哪知道……”会有夫人。
“那传信之人在哪里?他怎么办事的!他本该在阿锦之前到,怎能……怎能……”他控制不住的心慌,他一个错失,又将她丢了吗?
“夫人一路几乎未曾歇息,那传信的赶不上她的速度,加之那传信之人路上受了寒,故而……”
“暗卫呢?保护她的暗卫呢?”他强压着心慌,再道,他留了暗卫在她身边,便是她没有信物,暗卫也是有的。
尚明脸色更是苦了,他低下头,小声道:“夫人走时不让尚仁派人跟着……”
“她不让你们就不会偷偷跟着?”百里墨大怒,指尖微微颤抖起来,他扫了眼院里之人,难受的用手撑住桌子,极其艰难道:“她……现在在哪里?”
“夫人……回京的路上没有探查到夫人的痕迹,安陵城里亦没有,似乎……夫人似乎……”
“似乎什么!还不快说!”他见不得他支支吾吾、吞吞吐吐的模样,劈头盖脸便是一声冷斥。
“城外断崖处似有人行过的痕迹……夫人似乎去了汒、汒河。”
什么!
百里墨晃了晃,站稳身体便要出门,尚智赶紧拦住他,“主子,您的伤还未好,属下去寻吧?”
百里墨一把挥开他,冷声道:“我自己去!”
汒河,她怎能去汒河,汒河那般危险,若是出了意外怎么办?他不该,不该瞒着她的,若她出了事,他要怎么办?要怎么办?他又要丢了她吗?她分明,该在他眼底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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汒河边上,寸草不生,不见飞鸟,在奔腾的汒河边上,阎锦低了身子,捡起一物来,那是一片墨色的衣角碎片,她瞧了眼,用力握紧。
“他许是被冲去了那边。”阎锦道,心底有些负面的情绪涌了上来,那般湍急的河水,他又受了伤,若是……
付平生看出她眼底的担忧,将满腔苦涩压下,安慰道:“不会的,你且放宽心,只要未见着人便有希望。”
“尚智该是将这都找过了,许是将前面都找过了……”她叹息,他们已找了一日,除了这片衣角,竟是什么也没有找到,时间越久,她心底便越没把握,她自嘲的笑笑,“我真是傻了,他失踪,这里还不被尚智翻个遍么?我这般作为,有什么用呢?除了安慰自己,什么用也没有。”
“你……”
“我们走吧,仅凭我二人哪里找得到他?尚智他们那般多人皆找不到,我又怎能找到……”
“阿锦!”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呼唤,她一怔,缓缓转头看过去,却见他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眼底带着欣喜,在他身后,站着尚智、尚明,还有好些熟悉的面孔,看着看着,她却忽地皱起眉来,见他平安无事,她心底首先感觉到的不是欣喜,而是狐疑,她仔细扫了他几眼,越看脸色越难看,他的精神极好,眼神明亮,身姿笔挺,半点不像受伤的人,那传言就像笑话一般,直将她的担忧击了个粉碎。
不是受伤了吗?不是失踪了吗?为何此刻平安无恙?为何与尚智、尚明乃至其余人在一起?既然无事,为何不传个消息回来?为何要让她担心?为何要让她像个……傻瓜?
她冷了脸,转身便走,手中握着的衣角早已变了形,心里怒意已起,几可燎原。
☆、第五十六章 狠不下心肠
“阿锦!”
见她转身便走,百里墨顿时慌了,急急便赶过来,他伸手想抓住她,却被她一把甩开,阎锦看也不看他一眼,脚尖一点,已是掠出几米开外,一双本就冷漠的眼更是冷到极致,如经久不化的冰川。
“阿锦!”他紧跟她身后,顾不得运气之时心口处撕裂般的疼痛,亦顾不得身后那男人复杂的目光,更顾不得尚智几人担忧的呼唤,此刻他眼里心里,只有唯一一个念头,那就是,追上她!追上她!
阎锦的速度极快,尤其是在盛怒的情况下,纵使汒河周围满是或大或小,或高或矮的碎石块,她却半点不受影响,直将那浑身功夫运用到极致,不过一刻,身后那人呼唤的声音便远了些,她拐到一块儿高大的石头底下,背靠着石头站着,一双清冷的眼眸在背光处,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那人的呼唤还响在耳畔,似离这里极近,她抿紧唇,往后缩了缩,躲避之意明显,他的声音渐近,她侧头看了一眼,她看见了他的身影,他在焦急的找她,脚步凌乱,脸色苍白,鬓角不断有汗水沿着他的下颚落下,湿了他的衣襟,她转过头去,视而不见。
“阿锦!我知道你在,你出来好不好?”
“阿锦!莫要气我,莫要不理我,你知的,你知的,我不能没有你……”
“阿锦……”
他的脚步越来越沉,脸色越来越苍白,却固执的不肯停一下,他怕,怕一旦停下来她便消失了,他那般喜欢她,喜欢到哪怕一点会失去的可能都不能忍受,若是没了她……若是没了她,他该如何?
胸口处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他能感觉到被扯着的疼痛,然而他不能停,亦不能倒下,他的阿锦还未原谅他,他不能就这般倒下,他要找到她,跟她解释,求她原谅……
“阿锦……”他张着嘴,无意识是呼唤着她,渐渐的,眼前的景物似乎有些模糊起来,整个世界似乎都在转,走着走着,他似乎绊倒了什么,脚下一个踉跄便往前倒去,他紧紧抓住胸口,半点反应也做不出。
“嘭!”他重重跌倒在地,抓着胸口的手掌被压在碎石上,极其硌手,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这时候,一人走近了他,白色的绣花鞋进入了他眼底,他一喜,伸手一把抓住她,却猛然间发现那被他抓过的衣摆一片血渍,他一惊,略微清醒过来,却依旧抿着唇角,不肯放手。
“怎就这般爱作贱自己?你有那般离不开我吗?”她低下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面上半点笑意也无,他看不懂她的情绪,索性低了头不言语。
阎锦瞥了眼他微湿的胸口,依稀还能看见不时涌出来的湿意,她伸出手,将他扶起来,低声一叹,“我这是在惩罚你,还是在惩罚我自己?”
他顺着她的力道站起身,刚站稳便伸手抱住她的腰,头则抵在她脖颈间,手上并未用力,却是一副死不放手的模样,阎锦又是一叹,忽觉自己气了半天却是在自找麻烦,她气什么?气百里墨的隐瞒,气自个儿没了理智,然再气又能如何,他虽骗了她,却好歹还活着,活着总比死了好,死了便真的什么都没了,她不是早便知晓么?若是没了他,这世界终是无趣的,只她虽明白,却不想那般容易便饶了他,总该让他吃点苦头为好,可见他这副样子,她又哪里还能心安理得欺负他?
“阿锦,我无意骗你……”他低声呢喃。
她轻嗤一声,似是不以为意,道:“你已经骗了我,你该知晓,我最讨厌有人骗我,说什么在意我、喜欢我都是嘴上说说罢了,哪里能当真?”
“不是!”他急了,苍白的脸上满是焦急,即使累的不行,难受得不行,却还得强撑着不倒下,即使现在他已是全靠着她撑着,“阿锦!我喜欢你,真的!绝非骗你唬你!”
“哼!”她轻哼一声,扶着他往回走,那模样明显是不信,远远的有人往这边过来,百里墨欲说的话便卡在了喉咙里,此刻靠在她肩上,虽她还未开口说原谅他,却好歹不离开了,他心神一松,便晕了过去。
身上一沉,阎锦偏头瞧了他一眼,他靠在她肩窝处,眉目舒展,睡得极安稳,她不满意的轻哼一声,那本散了的‘报复’之意又袭上心头来,还未成形,却又在他一声极低的呢喃声中消散了去。
“阿锦……”
“夫人!”尚智急急奔过来,当见到那狼狈至极的百里墨时,瞬间便变了脸色,阎锦伸手将他手扳开,将他交给尚智,“带他去治伤。”
昏睡的百里墨无意识的伸手抓了抓,却什么也没抓到,他皱了皱眉,手渐渐放了下去,只那手,却始终保持着半张的姿势,似手中抓着什么一般。
*
沛城,农舍里。
阎锦站在院子里,瞧着那紧闭的房门出神,他已在里面半个时辰,里面却一点动静也无,让她本松了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她没有见到他的伤口,想象不出他会有的模样。
“尚智,他伤得很重?”她抿抿唇,轻声问身旁男子。
尚智点点头,道:“主子被一箭伤了心脉,连大夫都说他极危险,治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才醒过来,眼下又……”
阎锦低了头,神色被挡在阴影里,看不分明,“他……是怎么受的伤?”
“半月前,本对我军不理不睬的齐军忽然到城外叫嚣,张大山自告奋勇带兵退敌,哪知那齐兵一见我军出城应战,立马便退了去,次数一多张大山便恼了,不顾军令私自带兵追赶,主子放心不下,便出城去追,哪知竟是被张大山带到了汒河,还中了埋伏!主子便是被张大山所伤!若非同去几个士兵拼死护着主子逃离,主子定……”尚智眸光一冷,已是怒极,张大山是他们的兄弟,亦曾一起出生入死过,却绝没有人能想到他会背叛,任谁也不会将背叛与一个老实憨厚的汉子联系在一起,然他确实背叛了主子,还那般不留余地。
“他现在在哪里?”她问。
尚智重重吐出一口气,道:“他被主子杀了。”
自来沛城,他的心情一直是复杂的,他与尚义几人不同,尚义尚明自幼跟在主子身边长大,一心只为主子,眼里心里再没有其他,便是尚礼亦然,他不一样,他在认识主子前,已有一帮兄弟,张大山便是其中之一,虽当年过得犹如乞丐,然有一帮相依为命的兄弟,他从不觉得苦,可是,原本的兄弟,生死同行的兄弟,终是变了,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模样。
张大山刺杀主子、被主子杀了,主子被张大山偷袭、身负重伤,在以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听到这样的消息,却在眼下,一一成了现实。
阎锦将他所有复杂神色瞧在眼里,她没有问他张大山背叛百里墨的原因,已经做了的事,无须知晓原因,他已经受伤,便是知晓原因,亦无法改变张大山背叛的事实。
尚明进了院来,见她二人站在院里,忙走了过来,低声道:“主子可醒了?京城那边有消息传过来。”
尚智摇了摇头,低声道:“什么消息?”
尚明又凑近了些,身体微微侧着,有些防备的姿态,阎锦瞧了房门口守着的一群汉子们,无声叹息,身子却往尚明方向靠了靠,她明白,那一事过后,定会有些许改变,如今亲眼见到,却觉有些怅然,她见过原本的他们的模样,那是与现今略带防备的样子截然相反的亲近信任,只如今,却是一去不复返了。
“容凌用了半月,查出了不少前朝余孽安插在京的官员,陛下大怒,将朝中大小官员彻查了个遍,罢黜大小官员四十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