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大帐内,杨玄感离去后,李建成看着胡天胡地的宇文化及他们,想想回营尚早,索性也去了郭孝恪那边,他李家在关陇世族中虽是大姓,不过母族却多是汉化的鲜卑世族,那些山东高门也是颇为看不起他这样的汉胡杂种。
自嘲地笑了笑,李建成自己提了一坛酒坐到了郭孝恪身边,“在下李建成,谢过郭将军对舍妹的相救之恩。”李建成举着酒坛朝郭孝恪敬道。
“世子客气了。”郭孝恪此时虽已有三分醉意,可是心中仍旧清朗,见李建成没有架子,也是举坛回敬道,他虽不愿和李家有太多的瓜葛,可若是太着痕迹,反倒是会惹人疑窦,还是顺其自然就好。
听闻郭孝恪称身旁坐下来的年轻公子为世子,在座的几个军中寒门却是竖起了耳朵,他们终究难免旧俗,却是想要和这位世子攀些交情,这大隋的天下终究是世家的天下,看看二十四军中除了麦铁杖等寥寥几人外,各军主帅都是当年北朝的将门之后便知道想要升迁,终究是需要朝中有人,尤其是他们这些军中寒门,若无人提携,怕是一个虎牙郎将就能让他们熬白了头发。
“这位是唐公家的大世子。”郭孝恪看到那几个面生的军中寒门脸上露出的神情,心道这魏晋以来,世家门阀果然是深入人心,这些军中寒门此时想要攀附李建成,倒也是人之常情,他日后的道路怕是艰难无比,不过无论如何,他都会带着那些相信自己的人杀出一条属于他们的血路来,想到这里,郭孝恪的眼神又有了神采,他看着谦和如玉的李建成,倒也不再执着于是否和李家有所瓜葛,和李建成做朋友,似乎也不错。
秦琼听闻李建成是唐公家的大世子,不由多看了几眼,他从军征辽,为的也就是扬名天下,唐公李渊的名字他也曾听说过,据闻是位宽厚的长者,如今见这位大世子谈话间使人如沐春风,心想那位唐公也肯定是个敦和的君子。
李建成家风严谨,李家世代又是将门,不似宇文化及这样的纨绔,郭孝恪他们谈论武艺,他也自是如鱼得水,只不过让他有些意外的是,郭孝恪似乎毫不避讳自己那些武艺,竟是直接将那些不传之秘的心得说来与他们众人听。
郭孝恪没有李建成的雍容华贵和谈吐风雅,不过他说的那些心得却是实实在在的战场上可以用来保命杀敌的散招杀手,秦琼初听还以为只是一般的实用招式,可是当郭孝恪详细地将那些练法说出来时,他却坐不住了,他年少时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和艰辛才学到了现在一身武艺,自然最清楚不过郭孝恪说的这些散招杀手对武人来说是何等重要的不传之秘。
“二十四军中,不说那些民伕,便是四十余万府兵中,真正练习武艺的又有几人。”郭孝恪最后长叹道,他在左翼第一军中待得时间最长,来御营之后又得了段文振的兵书战策和手札心得,才明白这个时代,他会的那些武艺,多是世家子弟习练,这固然是因为穷文富武,普通人家连饭都吃不饱,又哪有力气去练什么武艺,但也是统治阶层不愿意民间习武,大隋统一天下后,文皇帝杨坚就多次颁布‘戎旅军器,皆宜停罢。人间甲仗,悉皆除毁。’的禁武令,这些禁武令禁得只是平头百姓,甚至连街头角抵戏耍也都一并禁了,弄得如今大隋开国不过二十多年,能征惯战的府兵逐渐凋零后,新补进来的只是普通的青壮而已。
那些新兵进得军中,大多数只是一副皮札甲,一面盾,一杆长矛,一把刀,三日一操,也只是列队排阵,教些最简单的招式,长矛只是往前刺,刀只是往前砍,根本谈不上什么训练,郭孝恪位卑言轻,能做的也只是尽心教自己的部下习武罢了。
见郭孝恪一脸忧色,秦琼如何不明白他的所虑,不过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担忧的,于是开口道,“郭将军,我军府兵虽然新兵众多,难以和过往开国之兵相比,但高句丽国小民弱,也不是什么难对付的敌人,似乎不必太过担忧吧?”
“但愿是我多想了。”看着问话的稗将,郭孝恪笑了笑,他本想和他们讨论一下征辽的事情,可是想想大家不过是刚刚相识,他有些话若是传到有心人耳中,怕是难逃一个动摇军心的指责,当下也不多言。
“来,我们喝酒。”郭孝恪让自己不去想那些心烦的事情,举起酒坛朝众人大声道,他现在的地位注定他只能管好自己的部下,想得多了也无济于事。
渐渐地,只是喝酒的几人都开始有些醉了,郭孝恪也觉得头昏沉沉的,不过此刻他却很享受这种似乎一闭眼,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的感觉。
李建成瞧着有几分醉色的郭孝恪,忽然觉得这个比自己尚小了两岁的年轻将军心里藏了很多事情,叫人看不清楚,这反倒让他更加想和这个神形沉静,有燕赵遗风的同龄人交朋友。
“郭兄弟,我们再喝。”度地稽已经喝醉了大半,刚才郭孝恪他们谈论武艺,那些什么内状外勇,刚柔相济的东西他听得一个叫闷,可是他又不好意思说自己听不懂,只能一个人在旁边喝酒,此刻见郭孝恪他们终于说完了那些东西,连忙抱着酒坛子拉住了郭孝恪。
“好,今夜不醉无归。”看着这个老实的靺鞨人,郭孝恪笑了笑,拿起自己的酒坛和度地稽的碰了碰,仰头喝了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大醉一场过了。
见郭孝恪爽快,度地稽也是抱着酒坛一阵鲸吞牛饮,他平时喝不到这么好的美酒酒,如今又有郭孝恪这个看得上眼的人陪他一起喝酒,自是喝得越发起劲。
喝了酒,度地稽也没了太多的拘束,竟是絮絮叨叨地和郭孝恪说起了靺鞨的风俗人情,这时一起的那几个军中寒门见李建成起身告辞,也是连忙跟着一起走了,只有秦琼留了下来。
李建成虽然心中有些遗憾,可是他却不得不走,他父亲和皇上虽是表亲,但却时时如履薄冰,生怕遭到皇上的猜忌,他此次是借谢郭孝恪对三妹救命之恩的名义相识,若是一下子显得太过亲密,却是难免让皇上有所想法,看着天子大帐内的那些宦官和宫人,李建成不知道里面有多少双眼睛是监视他们的。
见李建成走了,罗士信却是朝仍旧坐着的秦琼道,“你怎么不跟那位大世子一起走。”罗士信对李建成刚才让那几个走掉的军中寒门都是围着他打转颇为不喜,此时见还有一个人没走,不由问道。
“我秦琼虽然还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可也不会去做那攀龙附凤之徒。”秦琼此时刚从军征辽,心中自有一股傲气,他服郭孝恪是因为郭孝恪值得他敬重,而李建成虽然家世高贵,风度翩然,可他还不屑去靠讨好这位唐公世子而获得升迁。
“秦琼。”听到那个一直坐着,话不多的青年稗将自报性命,郭孝恪心中一动,眼前这个青年稗将,剑眉星目,气度不凡,应当就是那个秦琼。只是看过一眼之后,郭孝恪便没有再说什么,他现在还没什么本钱能招揽到秦琼这样已经是稗将的军中寒门,只有当他拥有不下于关陇世族,如李家那样的‘势’时,他才能让那些寒门和小姓子弟投效于他。
第四十四章 郭孝恪的野心
郭孝恪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营的,第二天醒过来时,听尉迟恭和罗士信说,自己昨晚和度地稽喝醉以后居然拜了把子,还和秦琼谈了征辽的进攻计划,要他提醒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在水师到达平壤以后,务必求稳,等会合陆路进攻的军队后一起进攻平壤。
“麻烦了。”听完尉迟恭和罗士信两人的话,郭孝恪捂着头道,和度地稽拜把子他最多被人当成不知礼仪的粗鄙武夫,可是他和秦琼说的那些话,如果秦琼真地去告诉来护儿的话,恐怕来护儿会来找他了。
用冷水擦洗过脸以后,郭孝恪让罗士信帮自己涂抹了跌打药后,照例出去巡视各营的训练了,他此时已经冷静下来,若是来护儿来找他,他就把事情推到老师段文振的头上,相信来护儿也不会太过怀疑。
“将军。”走出营帐,刚起来不久,绕着军营跑圈的士兵们停了下来,一个个都是脸上激动地大吼着,昨天晚上郭孝恪连胜十五藩将的事情,已经被尉迟恭和罗士信传扬得人尽皆知,让这些士兵心里头更加崇敬自家这位将军。
“好好练,再过几天,咱们就要去辽河那边,到时候战场上杀那些高句丽狗,打赢了,大家升官发财,打输了,我们一块死。”看着这些一脸憧憬的士兵,郭孝恪大声说道,渡河之役不是那么好打的,只是不知道麦铁杖那边做好了准备没有。
“咱们跟着将军一起干。”士兵中,有人带头喊了起来,接着所有的士兵一起跟着喊了起来,一个个都是脸上干劲高涨,当兵吃粮,为的不就是沙场建功,博个封妻荫子吗?
“将军,你说咱们到时候能不能上啊?”待那些士兵走后,尉迟恭却是在一旁轻声问道,他知道自家这位将军是左翼第一军出身,算是右屯卫大将军麦铁杖的老部下,不过现在他们被调进御营,给了一个千人骑兵团的羽林编制,到时候未必能赶上渡河之役。
“这个不必担心,到时我会向皇上请战,想来皇上是不会拒绝我的。”郭孝恪沉吟了一下后答道,他看得出杨广有提拔他以制衡军中那些关陇世族的意思,而他也不甘在这场征辽之役里碌碌无为,他没有家世,布衣出身,他唯一能够趁势崛起的机会就是这场征辽之役。
“好,到时还请将军让我做前锋。”尉迟恭听得郭孝恪回答,竟是率先请战道,罗士信虽然年少,可是性子凶悍,练起马术来更是不要性命,他怕到时候罗士信跟他抢这个先锋的位置,索性趁着罗士信不在,先跟郭孝恪提了。
“放心,先锋之位非你莫属。”看着跃跃欲试的尉迟恭,郭孝恪拍了拍他的肩膀,罗士信还太年少,需要磨炼一下,才能为将,至于尉迟恭,正是大展拳脚的年纪。
“多谢将军。”尉迟恭大声道,心里想着回头就去跟罗士信说,好好逗逗这个臭小子。
尉迟恭走后,郭孝恪带着自己的亲兵队也练起了马术,他把全军会骑马的都调拨给了尉迟恭,尉迟恭的百人骑兵队满了后,剩下的才补入自己的亲兵队。
“好好感觉一下你的马匹步幅和跑动的节奏,随着马背的颠簸去动,这样才能跑得又快又稳,还能节省马匹的力气。”半个时辰后,带着身边亲卫来探望郭孝恪的度地稽手把手地教起了郭孝恪的马术,有他这个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草原人提点,郭孝恪很快便学得有模有样了,他此前一个多月天天练马,却是基础打得不错,此时得了诀窍,倒是大有水到渠成之意。
“大哥,多谢你。”从马背上下来,郭孝恪看着度地稽的那些亲卫帮着自己的亲兵队的士兵练习马术,不由朝度地稽谢道。
“有什么好谢的。”度地稽大声说道,满脸的笑意,郭孝恪是大隋的虎牙郎将,论地位,比他这个不受大隋贵人们不待见的蛮子可高得多,而且郭孝恪还是能空手打虎的勇士,可这样的一个好汉当了他的兄弟,还喊他一声大哥,他高兴还来不及,这教出去的区区马术实在不值一提。
“对了,大哥,你此番随我军征辽,可有什么想法?”郭孝恪昨天听度地稽谈及他部族的情况,知道他是不堪忍受突厥和高句丽的侵扰,才带兵过来,心中却是有内附大隋的想法,自南北朝以来,北方胡汉相处,尤其是鲜卑人自北魏孝文帝开始,汉化已深,如今更是跟一般汉人没什么两样,大隋朝中,不少勋贵都是鲜卑后裔。
这些时间,郭孝恪也是颇下功夫在探听朝中的事情,知道些当年杨坚代周的内情,自北朝北魏孝文帝以来,鲜卑汉化便是大势所趋,而在南北朝的对抗中,北地的汉人世家门阀也渐渐恢复了过往的元气,但是北周自开国皇帝宇文泰开始,却是强自要求汉人大臣改用鲜卑姓,而原本已经汉化用了汉姓的鲜卑贵族也是要改回原形姓,再加上宇文泰大肆推行鲜卑旧俗,让大部分汉人世家门阀和不少汉化的鲜卑贵族内心不满,因此杨坚后来以隋代周,才如此轻而易举。
大隋开国以后,杨坚便废除了普六茹这个当年北周宇文氏强加给他,对他来说意味着屈辱的鲜卑姓氏,同时一并废除了所有的鲜卑旧俗,更是处处以恢复中国为己任,结果便是导致大隋不再在接纳北方草原胡人的汉化,虽然大隋会准许那些胡人部落内附,可是却禁止他们与汉人通婚,不得穿汉服,学习汉人文字,只是将他们作为抵挡突厥的屏藩而准其内附于北方长城一线。
郭孝恪看着神情有些犹豫的度地稽,知道他心中也清楚如今大隋的情况,他此次带兵过来,怕是也想以此向杨广表示忠心,希望到时能以战功获准带部进入内地,而不是辽西郡这个大隋设来让他们抵御突厥和高句丽的边郡。郭孝恪自己并不认同杨坚的做法,不准那些胡人汉化,而是将他们置于长城,资以兵器物资,想利用他们抵御突厥的做法根本就是一柄双刃剑,草原是弱肉强食的地方,当崛起的新部落取代旧日的霸主后,绝不会记得先前的恩情,而是回走上南下掠夺的老路。
“不瞒弟弟说,大哥却是想带本部老幼进幽州定居。”度地稽看着脸上没有丝毫看不起他们靺鞨人神情的郭孝恪,咬了咬牙说道,他知道大隋的贵人们是看不起他们这些蛮子的,可是比起草原上那种穷困苦寒,时时充满着危险死亡的日子,他是真地希望自己的族人能够在大隋的土地上定居下来,不用再受突厥,高句丽,或是其他大部落的侵扰。
“大哥如此想,是栗末部的福气。”看着说出自己真心话的度地稽,郭孝恪说道,他心里明白,如果度地稽的栗末部不能汉化,而是留在辽西郡的话,只要乱世到来,大隋的整个北方,那些胡族就会趁势南下抢掠,而度地稽和他的族人也是一样,而这就是所谓的天下大势。
“大哥,若他日我能执掌辽东,必让栗末为汉。”郭孝恪这些日子,天天看段文振留下的那些兵书战策,里面也有不少儒家的书籍,心中对夷夏之辩有自己的看法。
‘教者仁也,化者礼也,教而不化,失礼而罪,化而不教,失仁而虐。’这是郭孝恪对胡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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