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可要给二郎争口气啊?”老驴头走到了杵在原地的苏吉利,语气有些唏嘘,让苏吉利心里难受了起来。
第十六章 死士营
拂晓将至,昏幽的林子深处,高建武披着一袭貂皮大氅,坐在火堆边,看着手里的朱漆大弓,脸上的神色犹豫不定,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他此次所带的死士营是高句丽举国之精锐武士,个个都是突厥,靺鞨,契丹,汉人中的亡命之徒,是他最大的依仗,可是昨日白天这么一仗下来,居然折了二十人,隋兵的强悍让他始料未及。
高建武并不愿意和隋这个庞然巨物开战,但是高句丽自晋朝开始起便陆续吞并了汉时的玄菟和乐浪二郡,将势力扩张到了辽东,文帝杨坚的时候,隋人就派遣了三十万大军征辽,虽然最后因为瘟疫而中途退兵,但对于矢志恢复汉朝版图的隋人来说,开战是迟早的事情,而这一次他们再也逃不过去了。
“王爷,吃些东西吧?”穿着黑衣的一名死士营武士捧着一块半生不熟的獐子肉献在了高建武面前,在高句丽国内,这位荣留王是家喻户晓的人物,文武双全,礼贤下士,声望隐隐有凌驾掌控朝政的大对卢渊子游之势,因此一直不得重用,只是靠着自己的资财蓄养了五百私兵,号为死士营,支撑着身为国主的兄长高元。
接过獐子肉,高建武狠狠咬了一口,英俊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狰狞之色,自渊子游掌控朝政以后,虽然凭借其铁腕,让衰弱的高句丽重新兴盛起来,北陵契丹,靺鞨,南侵百济,新罗,恢复了高句丽过去东海霸主的地位,但也是他出兵联合靺鞨在开皇年间攻隋,挑衅隋帝,最后将兄长高元推出去挡罪,向隋帝上书自称‘辽东粪土臣王元’,为国人所笑。
“隋营可有动静?”咽下带着血丝的獐子肉后,高建武看向了一旁前来的一名黑衣武士道,死士营虽然各族混杂,不过却是靺鞨人最多,一来靺鞨本就和高句丽相邻,二来靺鞨各部常互相侵攻,逃亡到高句丽的战败部族武士不在少数,而且靺鞨人比起突厥人,契丹人,更加耐寒坚忍,是最好的斥候和战士。这些天,都是死士营中的靺鞨武士藏在雪中,监视隋营,以至于隋营派出的斥候老兵都难以发现他们,让死士营躲过了隋营第一次对附近树林的搜索,一直藏身在隋营的眼皮底子下而没有泄露行踪。
“回禀王爷,隋营加强了戒备,不过方才开始,动静便一直不小。”那答话的黑衣武士的汉话颇为生硬,显然是不太熟练,不过意思倒说得还算明白。
高建武皱了皱眉,他这次带着死士营过辽河,主要是为了振奋衰弱的王室声望,和渊子游这个权臣博弈,不过在见识过了隋人的军力后,他心里却已变了想法,隋人的百万大军如同一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这次若是不能击退隋人,高句丽怕是要亡国灭种,他虽不忿渊子游,但是在这国家大义面前,也只有让步。
“带我去。”高建武站了起来,抖落了大氅上的雪花,压低了声音道,他几乎全灭隋人的一支百骑队,对隋人的将领来说,这是一种挑衅,只要隋人的将领被激怒,他未尝没有机会可以偷袭隋人的辎重营。
“王爷。”高建武刚起身,他身后一直如同影子一样站着的黑衣武士开了口,那是个年近五旬的老人,身形敦厚,须眉皆是花白,五官如刀刻一般,有股子剽悍的粗犷。
“傅师,不必劝本王,国家没了的话,我高氏就算是王族又有何用。”高建武摆了摆手道,阻止了身后想要开口劝阻的老人,离开了篝火。
辽东的春天,清晨异常的寒冷,不过隋军的营地内,却是一片热闹,前军,中军各营的战兵都是披挂整齐,人马都是吃饱喝足,在军官的带领下,一队接着一队出了营门,杀气腾腾地去找那支敢挑衅他们的高句丽军马了。
辎重营内,郭孝恪他们那队因为人数不足,而且能战的人里头,大半都骑术不精,索性给留了下来,当前军,中军各战兵营的人马闹腾着出去了以后,他便和老驴头带着本队的十几号人马出了大营,就近训练起来。
骑在马背上,郭孝恪按照老驴头教的,全神贯注地感觉着人和马背之间的上下摆动,一个好的骑手能顺着马匹的马背摆动调整身子,可以让马匹跑得更快,也更省力,是种极需要功夫的马术。
“是他。”远处的林子边缘,高建武看到那个骑在马背上的汉将,瞳孔猛地紧了一紧,昨日便是这个汉将在最后关头坏了他的好事,使他不能克尽全功,还折损一员死士营的大将。
高建武摸上了自己的朱漆大弓,但是随即便压抑了自己的杀意,现在打草惊蛇的话,只会让隋军注意到自己这支人马,便暂且留这个汉将一命好了。高建武目光闪烁间,带着身边的几个黑衣武士退入了树林,拖地的大氅抹去了几人的脚印,仿佛从不曾有人来过一般。
“木兰,你在看什么?”看到木兰忽地驻马看着远处,脸上露出戒备之色,边上一个士兵有些奇怪地问道。
“我觉得那边好像有人。”木兰蹙着眉头道,她从小和野兽打交道,不知道多少次差点就成野兽的裹腹之食,五感极为敏锐,方才高建武的目光扫过他们时,让她感觉到了。
不远处,郭孝恪也是皱了皱眉,他也感觉到了刚才那一瞬即逝的目光,不过他没有声张,只是仍旧让老驴头和原先队中几个完好的老兵继续教其他人骑术,自己一个人悄悄离开了。
片刻之后,郭孝恪出现在了高建武曾经停留的林子口,看着林子内一片幽暗,郭孝恪没有冒进,只是提着马槊,在四周仔细观察起来。
沿着林子口走了一圈,最后郭孝恪停在了一处雪垒前,一槊刺进了这块显得有些突兀的雪垒,‘叮’的一声,刺在雪垒内岩石上的马槊弹了回来,郭孝恪看了一眼后,转身离开了。他离开没多久,那处雪垒下边却是忽地松动了开来,露出一双惊魂未定的眼睛。
很快,一个黑衣武士从雪垒岩石下的雪窠中走了出来,他看了眼已经不见踪影的郭孝恪,然后飞快地退进了林子,刚才他差点以为自己被这个汉将发现了,一直都握着刀,随时准备暴起杀人或是自裁。
等那黑衣武士走后不久,郭孝恪再次出现在了原地,看着那雪垒下分明动过的痕迹,脸上露出了凝重的神色,爬冰卧雪,能够一直躲在这种地方的,绝不是可以轻视的敌人,想起昨日遇到的那些黑衣人,郭孝恪心里有了股寒意,这些人如此坚忍,实在是可怕的敌人。
没有多做停留,郭孝恪赶回了大营,这支高句丽军马就在大营附近,如今大营的战兵主力都已外出,如果这支高句丽军马突然出现,袭击辎重营的话,后果不堪设想。翻身上马,马槊一拍马臀,郭孝恪已是如箭一般冲向大营。
大营前,郭孝恪掏出偏将的军牌,一路进了中军帅帐后,没想到麦铁杖这个主帅根本不在。“大帅在哪里,我有紧急的军报。”帅帐口,看着两个守帐的亲兵,郭孝恪沉声道。
看到郭孝恪眼中的急色,两个亲兵不敢怠慢,连忙带着郭孝恪去找麦铁杖,只是郭孝恪没有想到的是麦铁杖这个主帅不在中军帅帐处理军务,居然是在伙头军的营房里和孟金叉在喝酒。
“什么事,那么要紧?”看到郭孝恪,听完两个亲兵的回禀,麦铁杖朝郭孝恪笑道。
“大帅,末将在大营外发现了敌军的踪迹,只是如今看来,大帅早已智珠在握,倒是末将孟浪了。”将自己在大营外的发现告诉麦铁杖后,郭孝恪抱拳道,孟金叉全身披挂,其他的也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他就算是再蠢,也看得出来,麦铁杖是亲自坐镇辎重营,在等那支高句丽军马过来。
“智珠在握,你这马屁拍得不错,本帅喜欢。”麦铁杖哈哈大笑了起来,越瞧郭孝恪越喜欢,这小子能打,性子稳重,而且还懂得做人,迟早是个人物。
孟金叉在一边撇了撇嘴,瞧着站在一边,四平八稳的郭孝恪,忽然觉得这小子和钱士雄那个老鬼有几分像,那老鬼拍起大帅马屁来也是这样不动声色,好似说的全是真话一样。
看到孟金叉的样子,麦铁杖却是没有在意,这个浑人就是这样,自己不会拍马屁,出口倒是容易得罪人,也只有他才不计较,换了别人那里,这个夜叉将当个偏将就顶天了。
“回去,告诉手下人,让他们小心那些高句丽狗的弓箭。”麦铁杖没有留郭孝恪,只是提醒了他一声,大隋周围各国,只有从晋朝起一直从中原招揽劫掠工匠,读书人的高句丽能够打造三棱箭这种破甲重箭,虽然高句丽国小民穷,不过这次来的那支高句丽军马显然是其精锐,昨日伏击时射出的箭矢,大半都是三棱箭,这种箭要是要害处挨上一发,救治不及时的话,便只有死路。
“末将记得。”郭孝恪应了一声后,离开了伙头军的营地,他知道这几日怕是迟早要和昨天那些黑衣人交战,他自己倒是不怕,不过老驴头木兰他们,他却有些担心。
第十七章 我不怕你们
一连三天,高建武带着死士营蛰伏在树林深处,观察着隋军的动向,直到确信隋军这几日不是虚张声势,才放下了心中最后的疑虑。
“傅师,此次兵凶战危,你留在此地接应。”熄灭篝火,高建武朝身边的老人说道,老人是高句丽的两位剑术大师之一,平时都是在国主高元身边,只是这一次他亲自带死士营渡过辽河,作为兄长的国主高元不放心他的安危,才把这位剑术大师安排到他身边,可是战场不是比武场,这位傅师在平壤城或许是无人能敌,可是在这里,一个小兵就能要了他的命。
“王爷,大王之命,老臣不得不遵。”傅东来长身而起,手扶腰间的斩马长剑,须发皆张,自从三十岁剑术大成,二十年以来他再无敌手,高建武刚才的话已经羞辱了他。
“傅师,你这是何苦?”高建武摇了摇头,没有再说别的,朝前走了出去,而傅东来双目一沉,紧跟了上去,他自问人虽已老,但拼了这条命,总是能护得荣留王周全。
隋军大营,辎重营重地,郭孝恪披挂整齐的提着马槊,守在诱敌的屯粮空仓前,这是麦铁杖给他的差使,虽然危险,但是立功的机会也比其他人多一些。
苏吉利虽然穿上了铠甲,手里紧紧抓着长矛,可他还是有些害怕,尽管他平时在伙头军经常杀猪宰狗,但是杀人他却连想也没想过。
“不用怕,遇到敌人的话,就把他们当猪狗好了。”看着脸色有些紧张的苏吉利,郭孝恪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以前也杀过人,其实杀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只是有些不习惯而已。
“是…是,将军。”苏吉利的声音还是发颤,虽然他并不想这样,可是看到郭孝恪的眼神,他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激动,脑子里总是乱得很,一面既怕打起仗来要杀人,一面又想在战场上让其他人知道他不是个胆小鬼,不想给郭孝恪丢脸。
屯粮空仓一边,木兰执着自己的猎弓,胸膛里好像有匹脱缰的野马在奔跑,恨不得立刻就遇上来袭的敌军。木兰边上,几个拿着刀盾的士兵也是一脸的跃跃欲试,杀一个高句丽狗,就是三千钱,可是能买到十石稻米,足够一家人吃上几个月的饱饭。
大营外,换上了隋军衣甲的二十多名死士营武士如同归营的隋军一样不紧不慢地靠近辎重营,守在营门口的士兵并不知道上面诱敌的计划,因此半点提防都没有,以为这些衣甲旗号各异的死士营武士都是掉队折回大营的自己人,因此等人走近了,便搬开了雪地里摆着的拒马鹿角,一边哨塔上的士兵也是放松了警戒,放下了张起的弓箭。
高建武的死士营,各族混杂,其中北逃的汉人也不少,这些前来诈营的便是死士营里的汉人武士,多是当年汉王杨谅反叛时,逃到高句丽的叛军士兵,左翼第一军先前失踪的几十名士兵大半都给高建武的死士营或杀或擒,剥下的衣甲此时便被他们派上了用场。
远处,高建武眺望着走入隋军辎重营营门口的部下,举起了手里的朱漆大弓,拈起一枚羽箭,瞄向了那哨塔上负责鸣笛示警的隋军士兵。
‘嗤’,随着松开的弓弦,白色的羽箭化作一道白光,在空气中发出了破空声,辎重营门口,哨塔上负责鸣笛示警的士兵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但是他只觉得眼前一闪,喉咙口就像被什么重武狠狠地撞上了,然后整个人无力地跪倒在了地上,一枚白色的羽箭穿喉而过,鲜血从他捂着脖子的手指缝隙间留了出来。
“杀。”几乎是同时间,二十多名伪装的死士营武士一起发难,拔刀砍向了身边的隋军士兵,始料未及的守营士兵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砍倒了近半的人。
远处,高建武手里的朱漆大弓重重地挥下了,然后四百多名死士营武士同时策马冲出了树林,扑向了一片混乱的辎重营营门处。
马蹄翻飞,跑起来的战马很快在主人马靴的马刺重磕下把速度提到了最高,死士营里出身突厥的黑衣武士更是如同旋风一般,片刻间便如同烧红的铁钎一样刺入牛油般从只是搬开一半的拒马鹿角中留出的通道里杀入了辎重营,遇上了听到营门口喊杀声匆匆赶来的一队隋军士兵。
“结阵。”看到营门前呼啸而至的大片骑兵,带队的军官高呼了起来,不能结阵的步兵遇到骑兵,只有被砍杀的份,不过仓猝之间,匆匆赶到的隋军士兵根本来不及结阵,就被当头策马冲来的死士营突厥武士冲散了开来。
那喊话的军官,只来得及抽刀挡住迎面而来的突厥武士挥出的弯刀,整个人被马匹带起来的弯刀上的力道给劈得虎口崩裂,来不及回刀,就给汹涌而至的后来敌骑撞飞了出去。
“嗬。”“嗬。”“嗬。”死士营的突厥武士们挥舞着弯刀,全靠双腿带蹬,策马在冲散的隋军士兵中砍杀起来,而后面先前诈营的汉人武士则是将营门前的拒马鹿角全部搬了开来。
只是一会儿,四百多名死士营的武士便冲进了辎重营,点燃了火折子,四处放火,制造混乱,而高建武则带着大队人马杀向了屯粮之所,只要烧了隋军的粮草,在这初春的辽东酷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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