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知这才回过神来,道了声谢,进去御书房当值去了。
第二日大朝,北静王带病上朝,请奏偿还王府对户部的欠款,姿态做的十足,皇帝也十分配合,直言知道王府欠款数额巨大,许他不足之处以器物古玩等抵偿。朝中消息灵通的大臣或多或少都得了消息,此时并不十分震惊,心中都在盘算自家能还上多少。
从这日下朝后,户部就忙了个不可开交,开始清点北静王府送去的银钱器物古玩等等,一车车的财物贴上封条从王府送往户部,沿路都有兵丁把守开路,两侧围观的老百姓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还当是哪家被抄了家,议论纷纷不已。
连北静王都被逼得连家中几代珍藏的古玩都被拿来还债,京中所有欠着户部借款的人家哪个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因而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户部俨然成了六部中最繁忙的了。
而皇帝似乎并不看重脸面,北静王刚刚还清了户部债务没几日,三司会审水溶的事便出了结果,水溶虽然在事后插手谋夺薛家的产业,但并没有买通山贼谋害薛家父子。最终这份结果送到御前亲批,皇帝虽然严厉斥责了水溶德行有失,用词颇不留情面,但最终裁定的惩罚却是雷声大雨点小,仅是罚他将侵吞得来的薛家产业如数奉还闭门思过罚俸一年罢了。
就在史家几乎倾家荡产,连城郊的庄子都卖了才把债务偿还完毕之后,被压在刑部大牢月余的史晔也被放了出来,因为身上的功名被革了还被责令永不叙用,但好歹捡了条命回来,史家两房如今就这么一个男丁独苗苗,保住了史晔的性命,两家人也不敢奢求别的了。
诸如此类的事不胜枚举,这些世家如今已经对当今皇上的举动麻木了,当今这位简直遮羞布都不愿意围一个,这哪是什么举证断案,分明就是拿钱赎人啊!可是如今上皇在深宫久不理事,连当年最得意的老臣都一个不见;太后那边油盐不进,谁也不理;皇后的话半点儿分量也没有,这些人心里面再抱怨又能如何?
想要重新联合在一起给皇帝试压,奈何北静王府起了头,诸如史家这种有自家子弟被压在刑部的都忙着凑银子还亏空,好早日把自家的孩子给“赎”出来,哪会和他们联手?拧不成一股力气,这些人哪里有能力撼动龙椅上的九五之尊,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准备还钱了。不过也有些眼尖的人发现,被放出来的,绝大部分都是北静王府一系的。忠安王爷可也是把欠款都还上了的,可忠安王世子至今却毫无消息。
和他们这些人沸反盈天不同,如今执掌户部的桓谦可是舒心得很,向来吃紧的户部难得涌入了这么多银钱,最然让他每天忙得头晕脑胀,但看着那欠账簿子上被勾去的款项越来越多,他这嘴咧得都要合不上了,捧着账本进宫和皇帝报功:“这下可好了,船务那儿银钱正吃紧,这下刚好可以拨过去一大笔,最近南海那边可有些不安分,也该是时候让他们瞧瞧咱们水军的厉害了!还有,今年西南大旱,本来我还发愁从那儿弄一笔银子置办粮草赈灾了,这下全都有了……”
听着小十捧着个账册在那儿摇头晃脑的说着,皇帝脸色柔和,眼底却泛着噬人的寒光。当年他带兵在南疆作战的时候,如果不是有太子哥哥盯着户部给他筹备粮草和战备,他手下的兵没有死在敌人的手里,也会被自己人给活活饿死、冻死。
当年的户部比现在还要吃紧,可想而知太子哥哥为了他是怎样艰难周旋在那一群蝗虫之间的,又是怎样被这群蛀虫攻讦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逼死太子哥哥的,从来都不仅仅是老大那些人,这些人,人人有份,谁也别想逃过去。
太子哥哥,我一定会给你看一个真正的盛事。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那些尸位素餐的人,我绝不会给他们留什么脸面。
于是乎,当今的这位哥控皇帝大人,是真的真的不在乎所谓的脸面的。
☆、第九十五章
贾家的日子过得也不那么舒坦,当初贾家可也是借了户部不少银钱的,虽然老太爷当年在江南一带监造海船、修理海塘之时也捞了不少油水,但和绝大多数世家一般,这些银钱用来偿还欠款的并不多,因而到如今户部的亏空上,贾家可还被记着好大一笔。
好在贾家这次没有子弟折进去,他们大可不必如同惊弓之鸟,但眼看着还清亏空的人家越来越多,还款已成了大势所趋,比贾家显赫的皇亲国戚、权贵之家都纷纷主动清算亏空,贾家也没法子再拖欠下去了。
荣宁二府各自清点家资,宁国府那边连在道观“修仙”的贾敬都请回了家,这位最初自称是方外之人不肯理俗世之事,但一听说府里要把供养道观的钱给裁撤了,这养气的功夫可就破了功,气势汹汹的回到家里教训儿子贾珍不肖,被一脸委屈的贾珍递过来的账簿把所有的话都给噎回去了。
宁国府如今账面上的银钱竟不足以还清他们所欠下亏空的十分之一,贾珍有心想要卖掉几座庄子和贾敬所居的道观,这才把他老子给请了回来商议。
贾敬修那道观也是费了好几年的光景,一应所用之物都是一等一的好,建成之后又是连年扩建、休整,把周遭的土地也买下了好些用以供养整座道观大小道士的花销,着实费了贾敬很大的心里,这会儿贾珍想要卖了道观,贾敬是说什么也不肯答应的,连声训斥贾珍不孝。
贾珍一改平日里对他老子的畏惧,只说道:“父亲如今虽说是方外之人,但家里若真因为亏空的事遭了大祸,想必那锦衣军是分不清方外还是方内的。”
贾敬便无甚可说得了,贾珍这才又劝道:“金陵还有咱们家的旧地,记得那里有座道观,倒也算齐整,父亲倒不如到南边去。”
事到如今,贾珍态度强硬,做的事又是为了还户部的亏空,贾敬还能有什么法子,道观没了,他又不愿意留在宁国府,便只好听了儿子的建议,带着几个小徒弟回金陵潜心修道去了。
到了金陵他倒还想重整昔日奢华的派头,奈何宁国府实在是因为清还亏空已经一穷二白,度日都艰难,哪里还有什么余钱供养这位道爷呢?贾珍又是狠下了心肠,贾敬这日子过得苦了起来,倒是没了闲钱炼丹吃药,反倒多活了几年,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道观并周遭那些田地很值几个银钱,宁国府的其他庄子都是祖上富贵的时候积攒下来的,选的位置也是顶好的,这次出手,倒置换了不少银钱回来。虽说如今各家为了还债都在变卖家产,但京中富贵人家不知几何,这些人家急于脱手价格又定得不高,因而并不难以脱手。
不说别人,单王祁、王社两兄弟抽调了侯府、商铺的大笔资金到京中置办了田庄地产,还给他们的铺子低价收到了不少价值不菲的古玩、家具、文房字画等等。不仅如此,王祁还买下京中一处十分雅致的大宅院给璟轩,以备他不时之需。虽说林家在京中也有宅子,但璟轩去住,到底不比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舒坦不是?
璟轩倒是承他的情儿,没推拒便笑纳了,还从王祁手里搜刮了好些精致的家具、摆件来侍弄房子,璟轩的眼神毒辣,挑的可都是顶好的。王祁也不心疼,反而兴致勃勃的在一旁帮忙提意见,相比苦哈哈的倾家荡产还债的人家,这二位的日子也过得舒坦得过分了。
宁国府如今可只剩下国公府这个大宅子并金陵的祖产了,贾珍在外面养粉头、戏子用的套院都给卖了,家里的戏班子也散了,有想赎身的丫鬟小子,便是死契,若有家人来赎也是放出去的。
一时间,偌大的宁国府倒显得空旷了起来。待到清查府里的铺子,连同原配夫人的陪嫁铺子在内,还真被贾珍查出了猫腻,贾珍此时也顾不得其中有些人是服侍过老太爷的体面人,翻起来脸来彻查了一番,只从这些人家里搜出的好东西,就足以偿还亏空的三分之一了,只把贾珍气得跳脚,只恨家里这些年养了好些硕鼠。
原本贾政还劝他:“没有自家先抄家的道理,事情还不至于如此。”
待见了抄出来的这些东西,贾政也没话可说了。
就这样,宁国府也算是倾家荡产还清了债务,放出去和撵出去的大部分下人,只留下忠厚老实得用的,一个月下来,只月钱上便俭省了很多。贾珍悄悄请贾琏过府来吃酒,席间连连作揖:“亏得你媳妇出了这些个锦囊妙计,否则我哪里能还清这些亏空,也不知道这些个猪狗不如的东西贪了这些东西去!我倒宁愿这些钱拿去填了亏空,也不愿意养肥了这群白眼狼!”
贾琏脸上有光,可想到自己家中的事,又变成哀声连连了:“如今都知道这亏空是拖不得的,可我们那边,哎,难呐。”
王熙凤之所以能干脆利落的给贾珍拿了这些主意,是因为她心里面对于荣国府该如何整治早有了主意,奈何荣宁二府毕竟有所不同,宁国府这边是贾珍的一言堂,他若铁了心要整顿,自然十分顺遂。
到了荣国府这边,原本这边就比宁国府多欠了户部二十余万两银子,这债务可相当之繁重。而荣国府公中的账面却和宁国府一样一塌糊涂,虽不至于入不敷出,但那余钱可是少得可怜。因而想要还清债务,还得靠两房人拿出各自的体己来。为了这个,两房人一直没能协调一直,还债的事儿就一直耽搁着。
直到东府那边还清了亏空,老太太才真着了急,叫来两房人,叫他们务必要拿个主意出来。
大房那边,从贾赦和邢夫人两个人手里面拿银子简直如同割他们的肉一般,在老太太开口之后,贾赦便先跳脚了,拿贾政一房人住着荣禧堂来说事儿,话里话外,便是要二房拿大头才是。
贾政没说话,王夫人哪是好相与的,眼皮一掀,便道:“现如今是琏儿媳妇掌家,大伯这话可有失偏颇。”
一时间,王熙凤便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她也不恼,笑嘻嘻的对贾母说道:“老太太,都是我的不是,年轻、面皮薄,没理好这个家。要我说,咱们也都瞧瞧东府的珍大爷,从那些背主的东西家里搜出来的银钱,足够抵上好大一个缺儿。”
王熙凤这话把两房的人说的眼睛都发亮了,贾母却还有些顾忌到身为主家的脸面,迟疑了一下这才说道:“那边是那些人背主忘恩才有了这一遭,咱们家可不兴用忠心的下人替主家顶罪的。”
王熙凤一笑,她早就猜到老太太会这样,胸有成竹的说道:“那忠心耿耿的自然不会有事。”
理家这几年,王熙凤早就把那些不安分的人记在了心里,只不过这些人都是府里很有脸面的下人,她没法子动罢了,如今趁着这个机会,她可要叫这些人知道知道她王熙凤的厉害,看这些人现在还怎么拿老太太、二太太来压人。
贾母默许了此事,两房人也没有异议,王熙凤凭着早就搜罗好的证据,从赖家开始查起,把荣国府也查了个天翻地覆,查抄出的银钱不知几何,比宁国府那边还多出了好几成。
可即便如此,离还清亏空还差了许多,两房人还想互相推卸,就在此时刑部那边会审忠平王世子桓译谋害薛家父子一案有了结果,桓译本是咬死了不认直喊冤枉的,可当薛家父子和五鹤岗的几个当家人被带到堂上作为人证的时候,桓译整个人都懵了。
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薛家父子竟然安然无恙,随即回过神来的桓译终于明白,他自信满满的想要给薛家、林璟轩一个教训,却没想到对方洞察先机反将了他一军。之前桓译有多么得意自己的手段,此时他就有多么恼恨。
当五鹤岗的三当家跪在堂下一五一十的把这些年他是如何利用山寨运作私盐,并交出了山寨私留的账册之后,桓译只觉得头重脚轻,险些栽倒了下来。如果说刚刚薛家父子起死回生给了他当头一棒,那么五鹤岗的供认不讳就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明白自己再无力回天了。
愤恨的看着这山贼,桓译的眼底发红,仿佛要吃了他一般,三当家则是一脸平静。当初他父亲是县衙的捕头,家中还有个妹妹,一家人过得有些清贫却十分和乐。他自小便跟着父亲学了些把式,父亲看他有些习武的天赋,便把他送到本县的秦镖头那里习武。
他本也想着跟着师傅长大做个镖师,也是个顶门立户的差事。哪想到在他十五岁那年,县衙发现有人私设盐井便派了他父亲带着几个捕快去办案,哪知道那盐井有专人把守,见了县衙的差官还负隅顽抗,争斗中父亲被刺伤,险些丧了命。
父亲为办案受伤,哪想到县衙最终不但没有惩治凶手,反而将这件案子不了了之,父亲也因为伤势过重没多久便撒手人寰。他年少气盛,对这件事十分不满,闹到了县太爷那里,被拖出去打了二十大板。
养好了伤,他心里面不服,想着去城里面再告,哪知道府衙的官老爷因为他是以白身告官,直接把他撵了出去,还警告他若再来搅闹,就要挨板子。
告状无门,他也只好先折返回家,路上碰到镖局押镖的镖队,他师傅见了他大惊失色,告诉他他家着了一场大火,连他老母亲带妹妹全都葬身火海了。听闻这个消息,他整个人都要疯掉了,第一个便想到是那盐井的主人勾结县太爷杀人灭口,想要回去找他们拼命,却被他师傅狠狠拉住了好一通劝。
最终他也明白彼此势力的悬殊,如果他现在回家,恐怕也只能到地下与家人团聚了。想通了之后,他强忍住悲痛没有回家,托付了师傅帮忙办理家人的后事,从此便在江湖上飘荡,想法子探查那盐井的主人和背后的势力,积蓄实力以备日后报仇雪恨。
就这样,他在江湖上渐渐有了些名号,后来和五鹤岗的两位当家义结金兰坐上了山寨的第三把交椅,可惜他那两个结义哥哥并不知道,他看上了五鹤岗,就是因为对五鹤岗背后的势力有所耳闻。
他恨透了当年害得他家破人亡的这些利益纠葛人,暗地里便收集了不少证据等待机会,这也是为什么当魏臻找上他的时候,他这样迫不及待的协助魏臻办事,设了这么一个完美的大陷阱给桓译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