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雨村带着妻子以及林如海置办的丧礼一应物品赶去金陵,先是包了间大店房安置车马以及随行诸人,随即就带着一干物品来到了薛家,哪知道刚到了薛家门口,便见薛家门口为了好些过路的百姓,里面推推搡搡还带着女子的骂腔,就连大门口挂着的白灯笼都不知为何掉了一个,旁边的老百姓也都在那儿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乱哄哄闹了个不可开交。
贾雨村忙叫人挤开人群到了近前,这才发现,闹得正凶的两人正是薛太太和金三娘两个,旁边诸多人帮忙劝阻,奈何这薛太太疯魔了似得,竟是半句都听不得劝的,贾雨村的脚步一顿,眼底划过一丝窃喜,今日他还真是来得凑巧了!
“这位姑娘,但不知你是何人,竟然来到薛家门前搅闹!若是闲人,还请离开,否则惹来官府,姑娘可不好收场。若是薛家的故人,那就更不该在灵前搅闹是非,薛公在天之灵见了,只怕也要着恼!”贾雨村佯作不认得金三娘的样子,站在人群最前面,一张嘴就站在了薛太太这边,将三娘数落了一通。
三娘今日可是诚心来这儿演戏给薛太太和旁人看得,一面按照璟轩的剧本和薛太太东拉西扯,见这事儿果真被她闹大了,围观之人越来越多,三娘心里面正得意呢,便听到了贾雨村的话,余光一扫,三娘可是认得贾雨村是谁,心里面叫好,她这演戏演了好一阵子,正愁没有够分量的看客,这贾雨村就冒出来了,还是璟轩交代过紧要的人物,还真是天公作美。
想到此,三娘沉了沉心神,脸上那副俊俏的柳眉倒竖了起来,瞪圆了眼睛打量着贾雨村,冷笑了一声:“你又是哪个,今儿我在这儿给我妹妹讨个公道,你知道些甚么,来这儿讨嫌也不嫌风大闪了舌头!”
薛太太“呸”了一声,骂道:“你妹妹?你妹妹就是个丧门星!狐狸精!把我的蟠儿迷得三魂没了七魄,到如今连性命都断送了,你怎么还有脸来这里,居然还口口声声要把你那狐狸精的灵位摆进我们薛家!”
贾雨村这才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对三娘说道:“原来是金姑娘,在下贾雨村,令妹的事,还请姑娘节哀。只是在下这里有句话还要说与姑娘,既然令妹与薛公子已经定亲,那便更应该避嫌才是,这已婚妇人都不好抛头露面,更不要说未婚夫妻整日厮混,成何体统?这一次薛公父子出行,令妹正应该闭门不出研习女红,又怎能一道随行呢?令妹此般作为,姑娘又有何面目到薛家门前滋事?”
贾雨村的口舌之利非常人能及,一番话说下来,在场不明所以的围观百姓也都纷纷露出了嫌弃的表情看向了金三娘,有些人见三娘生的美艳,嘴里还说了些不怎么中听的话,气得旁边的柳湘莲恨不得走上前给那些人几个巴掌。
薛太太则如同溺水者终于抓住了一根浮木一般,对贾雨村露出了感激的神色,声泪俱下的说道:“多谢这位贾先生仗义执言,先生所说句句在理,无论如何,我薛王氏绝对不会同意让那起子不守妇道的女人进我家的灵堂!”
三娘的脸色变得十分铁青,狠狠的瞪着贾雨村,见周围人指指点点全都倒向了薛太太那边,薛家门口又站满了家丁护卫,三娘抱着妹妹灵位的手都翻起了青筋,好险没把盖在上面的白布都扯了下来。
此时柳湘莲来到三娘身边,低低的说道:“今日人多口杂,不如咱们先行离开,左右离发引日期还有不少的时日,咱们可以从长计议。”
三娘状似无奈的同意后,一行人便挤开人群,离开了薛府门口,而贾雨村及其随行之人则被薛府众人簇拥着进到了薛家,围观的百姓见没有热闹可看,不多时便也都散了。
这些人却是再也想象不到,私下里三娘的脸上可是半点儿愤恨、愁容都没有,随手将捧着的牌位放到桌上,上面的白布掉落了下来,那牌位上半点儿字迹也没有,俨然是个空的。反倒是柳湘莲,因为刚刚那些人的风言风语犹自不悦,恨不能替三娘出气。
三娘瞧着他这幅模样,噗嗤一声失笑道:“大公子可是说了,这叫唱戏唱全套,免得叫聪明人看出了端倪,旁人入戏也就罢了,怎的你这个知情人也跳不出来了?亏你自个儿还总喜欢串角儿来演,真是羞死人了!”
柳湘莲这才面色好转了起来,把刚刚那些不快抛到脑后,也爽快的笑道:“是我着相了。不过想起贾雨村那起子小人的嘴脸,我这心里可真是不痛快。”
三娘闻言冷笑道:“眼下先让他得意着,大公子可是说了,这一招还有个目的,就叫请君入瓮,能跳进来谁倒霉,看来这贾雨村已经是大公子的瓮中之鳖了,你还和他生什么气?”
柳湘莲一想也是这个道理,遂把那最后一点点不高兴都忘了。
不提三娘这边等着围观好戏,单说贾雨村等人进了薛家,贾雨村等外男自然去前面灵堂拜祭,贾雨村的夫人娇杏则去了内室与薛太太一道说话。
因着对刚刚贾雨村“仗义执言”十分感念,薛太太对娇杏便存了几分好感,言语间颇有些亲近。这娇杏原本是丫鬟出身,谁知道竟被贾雨村看中收在身边,因她生了个儿子,在贾雨村的原配夫人故去之后,便飞上枝头做了正室,平日里对待家中的丫鬟小子倒是端足了正室夫人的派头,到了薛太太面前,却并不敢十分拿大,更何况她还得了贾雨村的吩咐要露些只言片语引薛太太上钩,因而言语间更是谦恭极了,娇杏的这番做派自然让薛太太十分的熨帖,两个人很快便熟稔了起来。
待到了吉日送殡之后,往来的宾客陆陆续续家去了,这娇杏过府来拜别薛太太,薛太太拉着她的手,亲厚极了,委实是舍不得。
这娇杏眼圈也红了,握住薛太太的手,好似挣扎了一番,这才低低的说道:“您待我真好,我这里也有些话要和您讲,只是这些话许是不当我来讲,您听着若是有理便听,若是觉得我实在无礼,便将我赶出去罢。”
薛太太大惊,连忙再三追问,娇杏这才稳了稳心神,将贾雨村教她的那些话都说与了薛太太听。
“头一件是关于那泼妇。这些日子府里面忙乱宾客也多,那女子若是再上门来闹也没有好果子吃,自然便老实了下来。可如今府里只剩姐姐和宝姑娘守孝,府里下人虽然多,但那女子可是个凶性的,难保不再上门闹事,到时候您可如何是好?”
这娇杏一开口,就说进了薛太太的心里,这会儿她拉着娇杏的手更是不肯松开了,直对着娇杏抹眼泪:“还是你知道我的心事,知道心疼我。那些个人不过是来家里凑个热闹,倒觉得是我的恩人了!她们哪里知道,我为着这事儿可是日夜悬心呐!若是她是个晓得礼义廉耻的也便罢了,那也做不出这样让人讲究的事儿;偏她是个混的,若是打杀上门,我们孤儿寡母的可如何是好?”
说到这儿,薛太太记起这贾雨村可是在林如海跟前做事的,而那金家泼妇背后的靠山是林如海的儿子林璟轩,这下薛太太更把娇杏当成了救命的良药,连着问道:“好妹妹,你给我拿个主意,总归你们夫妻在林大人面前很有脸面不是?”
娇杏故作为难的叹了口气道:“这话对旁人我是断不会提起的,不过既然您问了,我也就照实说了。听我家老爷提起过,林大人虽然是个刚正不阿知书懂礼的好人,但这位林大公子可和林大人截然相反,生性顽劣、喜怒无常,可是暴虐得紧。
我家老爷在林大人跟前做事,又是林姑娘的师父,按理说,林大公子也总该给我家老爷些许薄面,哪知道这位大公子不知道是个什么缘故,每每见了我家老爷,都是横挑眉毛竖挑眼的,全没好气儿。
不止这样,就连面对林大人,说句僭越的话,这林大公子可称不上是孝顺,好几次把林大人气得头疼欲裂、林夫人掩面垂泪。偏他又有上头护着,林大人有心管教却也无可奈何,这也是为什么我和您提起那女子的缘故,有这么个人在后面撑着,我真是担心那女人不知道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娇杏这一席话直把薛太太说的捶胸顿足,啐了一口说道:“这世上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道理,这林小子也太过跋扈忤逆了些,想我家老爷生前待他不薄,那姓金的婆娘许了他什么好处,竟让他如此恩将仇报,搅得我和宝儿全家鸡犬不宁他才罢休?”
娇杏一顿,眼神游移了好一会儿,闭口不言,薛太太本就是一时口舌之快,本没有深想,此时见娇杏这幅模样,倒是把这薛太太给震住了,忙追问道:“难道,这里面果真有什么其他的缘故不成?”
“这……”娇杏尤其犹豫不决,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这才压低了声音在薛太太耳边说道:“这话本不该我说,但您待我实在亲厚,我实不忍心见您被那起子狼子野心的小人给害了。”
薛姨妈吓得脸色都变了,忙央求道:“到底是什么缘故,还请妹妹你一定告诉我才是!”
娇杏这才开口道:“那姓金的女人自然不能给林大公子什么好处,这次,恐怕是林大公子利用那姓金的女人。您别忘了,薛家偌大的家业,如今是您和宝丫头撑着,难保有人见薛家上下没了男人顶门立户而起了旁的心思。若是您迫不得己把和金家的亲事坐实了,那金家可就是您的亲家,到时候如果金家插手薛家的商铺,这……”
娇杏剩下的话没有再说下去,但是薛太太的心里早已经对娇杏的说法十分心腹,且脑补出了无数璟轩连同金家狠毒的想法来,直叫薛太太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又是害怕又是愤恨,捂着心口说不出话来。
娇杏也闭口不言,只是担忧得扶着薛太太的手臂,好半晌,薛太太才回转过来,拉住娇杏的手,长叹一声:“这些心理话,难为你和我分说,事到了如今,他们撕破了脸皮起了黑心,我们孤儿寡母的可如何是好!”
薛太太这苦楚自己心里面最清楚,薛家如今没了顶门立户的男人,虽然姻亲众多,娘家王家更是就在眼前,但她确是知道,哥哥王子腾自从前些年因着甄家的事情失了帝心后,一直汲汲于重获帝心,若是被他知道林璟轩觊觎薛家的财产,说不得她这个野心大着的亲哥哥双手奉上把她们娘俩就卖给了林璟轩。
贾家又远在京城,远水不解近渴,终究难以解围,一时间,薛太太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竟是半点儿亮光都见不到的。
娇杏眼光闪了闪,在薛太太迫切的目光下,终于还是凑到了薛太太的耳边,用十分细小的声音说道:“您是明白人,这林大人虽然不满大公子,但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父子哪里有隔夜的仇呢?纵然薛家身为显赫的四大家族,但逝者已矣,这份情面还能维持到什么时候?到底是活着的人占便宜。依我看,若是您能寻到旁的不牵扯这些人情关系的贵人,那才是最好不过了。”
薛太太听了,如同醍醐灌顶一般,眼前也有了亮光,对娇杏更是十分感激,含泪说道:“这次若能消了大难,我绝对不会忘记你的恩情。”
至此,贾雨村夫妻两个成功的在薛太太面前给璟轩泼了好大一桶污水,偏薛太太原就对金家姐妹存着偏见,继而对“引诱”儿子认识金家姐妹的林璟轩产生了不满,贾雨村正是摸透了薛太太的这种心思,才见缝插针的把薛太太的想法彻底给带偏了。
林璟轩是罪魁祸首,林如海不可信,四王八公一系也没有多少香火情,此时若是忠安王府那边伸了手,还怕这薛太太不似溺水之人乍见浮木一般抱住不放了么?
贾雨村志得意满的完成了桓译交给他的任务,等回到维扬,贾雨村悄悄给桓译递了话,桓译那边早就准备好了,一通安排布置下去,桓译十分得意的摸着手上的扳指,心道果然这小人利用得好,才是事半功倍,水溶啊水溶,这回看你能捞到多少肉汤喝,这薛家,本世子可就笑纳了。
左右,五鹤岗在做完这一票后已经十分听话的隐匿了起来,那水溶就算是手握账册和赵镖头,没了五鹤岗,他的那些所谓的“证据”,也不过是站不住脚的废纸罢了。若不是维扬盐务的烂摊子还得靠他二人联手推到忠顺王府的头上,眼下水溶可就半点儿结盟的利用价值都没有了。
☆、第九十二章
桓译满心以为五鹤岗的事他安排的天衣无缝,他那得用的亲信幕僚已经传书回来,禀报说正将这些人分批安置下来,等风头一过便重组山寨,改名换姓继续为王府所用。桓译可并不知道,他那得用的亲信已然成了阶下囚,被魏臻和几个山寨重要的头目关押在一道,正秘密押往京城,而那所谓的亲笔信,也不过是那人被迫无奈在魏臻的监视下写好的。
桓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偌大的一个五鹤岗,会这么悄无声息的被人连根拔起,因而他对亲信传回的消息自然是半点儿都没有怀疑,不再去关注五鹤岗的事,一门心思的放在了鲸吞薛家这件事上。
璟轩自打得了三娘等人带回来的消息,得知他安排好的戏码已经成功的请君入瓮之后,便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冷眼看着桓译和水溶这两伙人围着薛家上蹿下跳,倒比那看猴戏可有趣得多了。
尤其是看着桓译一会儿授意秦家恶意挖走薛家的铺面掌柜,惹得薛家的商铺好一阵动荡,继而又吩咐董家出手相助,佯作不经意的带出王府的名头在薛太太跟前递话头,把个一面捅刀子,一面做好人展现得淋漓尽致,叫璟轩看得是津津有味,同时不费吹灰之力就看着桓译自个儿拔出萝卜带出泥——要知道,平日里有些世家虽然是投向王府的,却很难抓到他们的把柄,这次不用派人详查,单看哪些人替桓译从中演戏串线,便够记一本小账的了。
“只要仔细的查查这些人家,这些年桓译通过这些人还干了些什么好事儿可就水落石出了。”璟轩冷笑着把名册给了余桦,详细调查的事儿自然不用他出手,余桦带的这些人才是个中好手,他只要等到了结果稍作分析便也罢了。
一旁上皇捋着花白的胡子喝着茶,等余桦离开,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看来桓译这小子是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