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熙摇头:“皇上没有驾崩,而是在除夕下诏退居太上皇,如今的天子正是昔年的九皇子,郑贵妃也已是太后之尊。”吴熙说完,深深的看了周氏一眼。
周氏听罢变愣了,时间似乎在这一瞬间停滞了下来,良久周氏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怪道呢,这次我伤了林如海的心尖尖,他却只把我们母子打发到这儿来,原我竟还是沾了姨妈和表哥的光!”
她的母亲郑氏出身永安侯府,与九皇子的生母郑贵妃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两姐妹一个嫁入了忠平王府做了王妃,一个选入宫成了皇帝的宠妃,连带着永安侯府的地位也在京中水涨船高。
后来她母亲不幸早逝,父亲续弦再娶,姨妈生恐她被继母慢待,时常招她进宫侍奉,虽说王府中再无嫡亲的兄弟姐妹帮扶,有着姨妈的照看,她也依然是忠平王府最得宠的郡主。
这层关系当年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直到后来她设计了林如海失了名节,逼他纳她进门,因此被忠平王府逐出了家门的时候,虽然姨妈和表哥未曾言语,但她从未因此有所怨——这本就是她所求,又有何怨?
更何况这遭若不是正巧赶在除夕表哥登上大宝,她又如何能安然无恙的坐在这里?
“郡主现在知道了,又有何打算?”吴熙语气里带着与刚刚全然不同的肃穆,眼神也同样深沉。
璟轩凝神听着,才知道自己的母亲竟然是当今新皇的表妹、太后的外甥女。这样的身份,落到如今的田地,璟轩直觉认为,和他们口中的那个“他”怕是脱不了干系。
周氏看着吴熙,收起了嘴角的冷笑,正色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轩儿就是我的命根子,是他留给我唯一的念想,也是我能为他做的唯一的一件事,我从没有那蛇吞象的心思,只盼望着我的轩儿平平安安长大,我就心满意足了。这世上对不起他的人太多,我虽深恨他们,却也知道孰轻孰重。”
吴熙听罢深深的对周氏行了一礼:“郡主深明大义,若他在天有灵,想必也会和郡主是同样的想法。”
“只是我有一件事要求你应了我。轩儿如今还小,我虽不愿他涉足仕途,但读书明理却还是应该,将来总也有有个安身立命的所在才是,若是被人教坏了性情,我便白生养他一回了!你的学识、人品不说,这世上我所能托付的人也只有你了,可见是冥冥之中自由安排,才有了今日的再逢,合该你来做他的先生。”周氏说罢,爱怜的看了璟轩一眼,见到儿子睁着漂亮的凤眼看着自己,嘴角露出了一个细细的微笑来。
吴熙正色点头:“郡主便是不说,这也是我万死不辞的事,还请郡主放心才是。”
说话间,外面响起脚步声,周氏闪身躲回了屏风后面,只见翠儿从外面端着热乎乎的米粥进了屋。
吴熙咳嗽了一声,伸手又给璟轩搭了脉,背对着翠儿瞧瞧将一个小小的布包放到了璟轩的被子之中,而后对着屏风说道:“小少爷的身子大体无碍,这药膏我留下两盒来,早晚各用一次,直到疤痕完全消下来。”
随后,吴熙留下药膏,转身便要离开,翠儿赶着送他到了外面:“先生慢走。”
周氏趁着这个机会把吴熙塞进璟轩被子里的布包拿出来瞧看,才发现里面竟然是好些零碎的小银锭子和铜钱——周氏握着这些银钱不由得心生感激,难为他想得周到!
待周氏收好了这些银子,那厢翠儿也送走了吴熙回到了屋里。
“姨娘,趁着那粥还热乎着,我来伺候少爷把粥喝了吧,待会儿凉了,怕是对身子不好。”
周氏点头应了,便让翠儿上前服侍,璟轩此时也觉得腹中饥饿,前世的他锦衣玉食惯了,对着没甚滋味的白粥可不怎么喜欢,但如今也不知道是饿坏了还是怎的,吃着这粥,竟觉得格外的香甜,不多时便吃光了大半碗。
周氏见他吃得下东西心中更是欢喜,而吃饱了肚子的璟轩不觉困乏了起来,凤眸不觉也眯了起来,不多时竟又睡着了,睡梦中,璟轩影抄抄的脑海里还不断的闪现过刚刚那最让他在意不过的对话。
周氏见他睡了,小心的给他盖好了被子,带着翠儿到了外间,又细细的问了会儿话,便也让翠儿服侍着洗漱了一番睡了。
庄子上的第一天,母子二人终于安稳的睡下了,而庄子的另一边,墨云正和她婆婆——管事林忠的媳妇说话。
“那周姨娘和大少爷可是犯了事被打发来庄上的,府里是什么意思咱们还不知道,你巴巴的贴上去,又是送丫鬟,又是嘱咐厨上,可不要犯了忌讳。”林忠家的略带不满的对儿媳妇说道。
墨云却笑道:“娘,虽说周姨娘和大少爷犯了事,但府里现如今的状况,老爷至今膝下只有大少爷这一个孩子,日后保不准大少爷是个有大造化的!这世道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现在对姨娘和大少爷示好,不比日后奉承无门要强得多!”
“你话是这么说,但老爷正当壮年,又和夫人感情极好,日后有了嫡子,大少爷又哪里能有什么造化了!你一向聪明,这次却是想差了!”林忠家的并不认同媳妇的说法。
“不瞒娘说,这次跟着一道来庄上的胡东贤家的正是夫人的陪房,当年夫人还在家中做姑娘的时候,我和她是一道在夫人房里服侍的,她给我透了口风,夫人病了,还病的不轻,虽说如今已没了大碍,日后这子嗣却是更为艰难了。不然,我哪里就敢这样自专了呢?”墨云这话说完,林忠家的脸色立时便变了。
把媳妇话里的意思细细想了一通,林忠家的忙道:“既这么着,明日我就去给姨娘请安才是。”
“娘大可不必如此,咱们娘俩,我自去她面前走动,娘还这般行事,日后的事谁知道呢?咱们还是两边预备着才是。”墨云却不同意她婆婆的看法,忙说道。
林忠家的听了便笑了:“还是你想的周到,不愧是府里面出来的,行事就是不一样。好,就按你说的,如今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去歇着吧。”
墨云回到自己房里的时候,她男人林贤已经睡了,墨云看着林贤毫不起眼的相貌,扰人的鼾声更是震天得响,不由得更是心生厌恶。
想着胡东贤家的——墨澜,原和她一样也是姑娘眼前的大丫鬟,随着一道陪嫁到了林家,她如今嫁给了正经管事的,又成了夫人身边第一体面的人,自己却沦落到这生僻的庄上,嫁给了这样一个粗鄙不堪的汉子,墨云的心里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她是当日陪嫁来的丫鬟中最拔尖的!
“既把他们送到了这庄上,是你公公管着,不拘用什么法子,叫他们再回不去府里面才是。你不知道,夫人被她害得,如今才刚捡回了一条命。”这才是当时墨澜亲口所说的话。
墨云想到此,脸上不由得冷笑,她偏不叫她们如意!带着这丝仿佛报复了回去的畅快,墨云伴着扰人的鼾声也慢慢睡着了,朦胧间,似乎梦见了小丫鬟服侍着她喊她姨娘。
☆、第五章
墨云的这些心思虽然不为旁人所知,但事出反常必有妖,她这些心思被觉得她这些行为十分反常的周氏猜到了*不离十。而猜透了墨云的心思后,利用着她这些心思,周氏在庄上并没有被那最有体面的管事夫妇为难。
下人们看着领头的对这姨娘颇为优待,再加上周氏下了功夫来笼络这些人,身边又有吴熙留下来的银钱,这些下人们或多或少都得了周氏的好处,对他们母子更是当正经主子似的伺候,周氏母子在这庄上的日子比起三年来在林府的时候还要快活得多。
刚出了正月,璟轩的身子便已经完全康复了,吴熙的药膏着实好用,这段期间璟轩几乎没再被那奇痒难耐的滋味折磨,身上也半点儿疤痕都没留下,让璟轩满意极了。
前世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一切漂亮的东西,甚至对他自己都极为严苛,若是这辈子身上留下个什么疤痕,他自己这一个坎要迈过去都困难!
璟轩心满意足的眯起了凤眸,一旁周氏看着儿子这俊俏极了的模样,不由得心都软了,更是打定了主意,要尽快想法子安排吴熙给儿子启蒙才是。
很快机会就来了,这一日日头刚刚升起来,周氏和璟轩便被一阵杂乱声吵醒了,便叫翠儿去打听外面在闹腾什么。
不多时翠儿便回来回话:“今儿一大早府里面来人,说让咱们这儿把年前侍弄好的那些灰条菜和豇豆、扁 豆、茄子干子、葫芦条儿这些干菜都装好车送进府里,如今外面正忙着弄这些呢!”
“不过是些干菜,如今又出了正月,哪里就这么急了?”周氏听罢翠儿的话,不由得皱眉问道。
“我再去问问。”翠儿被周氏的话问住了,连忙又出去打听,可外面忙乱得很,况且这些做粗使事情的婆子丫鬟哪里又知道这些由头,翠儿没打探出来,垂头丧气的回来回给周氏。
周氏听了只是一笑:“难为你了,这值个什么垂头丧气的,过来吃点儿果子吧。”
翠儿见周氏笑盈盈的没有恼意,欢欢喜喜的吃了果子,又服侍着璟轩洗漱完毕,吃过了早饭不久,就见墨云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外面打早上就开始闹腾起来,你怎么倒像是闲人一个,还有空来我这里了?”周氏见了墨云,不由得笑道。
“瞧姨娘您说的,好似咱们这儿就我一个闲人似的?”墨云玩笑道,复又对周氏说道:“我原也在前面忙着,只是翠儿她娘,央求我给她家丫头一日的空儿,准她家去一日,我便忙里偷闲兜了个弯到了姨娘这儿来了。”
周氏笑骂道:“怪道呢,我就说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原来是为了这事儿。这多大点子的事儿,还值得你跑一趟,差人来说一声便是了。”
墨云笑而不语,翠儿那边得了周氏的允许,自然欢欢喜喜的去了,待翠儿走后,周氏一脸不解的问墨云道:“偏巧你来了,我刚还在想,这不年不节的,府里怎么忽然想起来要这些干菜了,还这样急?”
墨云正是为此而来,就算周氏不问,她都要想法子说了,此时看周氏问出了口,自然便接了下来:“姨娘问我才是问着了,这些东西可不是府里面要嚼用的,是要送到北边去夫人娘家去的,那边府里最爱吃这个!”
“可这日子……”周氏忙追问道。
“是夫人娘家府上出了件喜事,有位小姐被选入宫中做女史去了,那小姐想必姨娘也是知道的,是那边府上二老爷生日在大年初一的那位大小姐。府里赶着往京里送东西庆贺,这东西都装好了,夫人偏又想起来那边府里爱吃咱们这儿的干菜,这才又巴巴的叫人来,才催得这么急!”墨云说完了,又状似抱怨得说道:“不过就是选个女史,又不是当了什么贵妃娘娘,就闹得我们这些人人仰马翻的准备什么干菜,可见老爷是真疼夫人,这世上对岳家这般的姑爷可上哪里寻去?”
说罢,墨云留心看着周氏,见周氏眼底划过一丝不甘的神色,不由得心满意足的笑了,却听周氏开口说道:“原是为了这个,怪道呢!对了,我这还有一件事,心里面犹豫了好久,却不知妥当不妥当,本就想找你说说,却一直没得空,今日你来了,再忙也好歹听我说完了再走。”
“姨娘还和我客套,只管说便是了。”墨云爽快的说道。
“之前轩儿身子抱恙的时候我一心只盼着他快些好起来,旁的是什么都不想的,如今看他大好了,我这心里又多了悬心的事儿!轩儿也到了该上学启蒙的年岁,府里面的规矩是给孩子请先生坐馆的,可我们娘俩现在的处境你比谁都清楚,府里面哪里还记得我们这两个人?请先生什么的,也只能是奢望了。偏巧我记着原听翠儿说起,那给轩儿瞧病的吴大夫也是个教书先生,在村上便有不少孩童是他教着读书认字的,我便又起了个年头,想把轩儿也托给他,只是不知道妥当不妥当。”周姨娘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小大人一样坐在旁边的璟轩。
墨云自然也留意到了屋里的璟轩,自打她一进屋,那璟轩便坐在屋里听着她们说话,换了寻常三岁的孩童,早就闹着不耐烦了,哪里像这大少爷似的,不仅不闹腾,那眼睛一眨一眨的,好似听得懂似的,懂事得让人打心底稀罕。
墨云又想起,她那日还仔细的问了翠儿,据说那吴先生第一次来给大少爷瞧病的时候,大少爷也未曾哭闹——那吴先生面容可怖,寻常大人乍见了都要唬一跳的,更不要说是这般大的孩子!想来这大少爷还真是有些不寻常的地方,将来恐怕还真是有造化的也说不定!
想到这儿,墨云不由得又有些好笑周姨娘的心思,她才刚说了老爷对夫人的疼爱、对岳家的孝敬,这周姨娘就按捺不住要在大少爷身上下功夫了。谁不知道老爷探花郎的出身,若是少爷于才学上有过人之处,只怕就是他们母子二人重回府里的契机呢!
墨云一向是不愿意放过任何有可能给贾敏添堵的机会,此时更是乐得遂了周氏的心意,忙笑道:“姨娘想的真是周到!可不就是这个道理,虽说有些不合规矩,但我也不和姨娘说那虚的,如今这庄上天高皇帝远的,那边又不是有千里眼、顺风耳的,哪里就会知道了?人人都说吴先生是个好的,可见他果然是有过人之处的,姨娘若是舍得大少爷身子刚好就要开始进学了,我这里是没二话的。”
“现在不舍得他吃苦才是害了他,有你这句话,我可就安心了!”周氏心满意足的笑了。
璟轩当日目睹了周氏和吴先生见面的种种,早就知道她有让那吴先生教他的意思,此时听了并不觉得讶异,他早就发觉了他这个母亲着实是个聪明人,有这样聪明的娘,他日子过得才舒坦。
不过,刚刚那个墨云提到的夫人娘家,恐怕就是这孩子记忆中下人们经常提及的什么四大家族的国公府贾家了。
因为疼惜妻子便对岳家格外恭顺?璟轩心里面不置可否,这层原因自然是有的,但多半还是为了那男人自己。
再过三个月他为父守孝便满了三年,此时送东西进京中去,多半还是为了三个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