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濂再回头时,赵登禹的瞳孔已经散开了。但他仍然睁大着双眼直视前方,到最后一刻都没有倒下,他不愿意在鬼子面前倒下!
满腔的愤怒一下子涌上了心头,宋濂脸上毫无表情。他将自己周围尸体身上的弹药迅速收集,不顾秋明的劝阻,躲避着弹锋,靠近宋哲元,说道:“若我有任何意外,二十九军就交给你了。”
说完,便自己一个人冲进了枪林弹雨之中,掩护剩余部队撤离。还凭着自己的身手炸翻了一辆坦克装甲车,至于被他击毙的鬼子,来不及点,也点不清了。
就在电光火石之际,他的余光扫到了远处一个黑洞洞的炮口,心里一个激灵,一个鱼跃向后方跳去。
“嗡————————————”
宋濂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在空中翻了几翻,又重重地落了地。
他的耳边除了蜂鸣听不见任何声音。半个身子完全没有了知觉。
视线开始模糊扭曲,只看见宋哲元和秋明焦急地看着自己,张大嘴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所有的情景都像是慢动作化,眼前的天空仿佛又升起了两个太阳,亮的让人张不开眼。
一片白光从视线两侧向中间包围袭来,整个人仿佛躺在温温的水中。
下一个瞬间,那篇白光就像被突然掐断了电,刷一下地,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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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正在擦拭着头面道具的程蝶衣突然揪住了自己的心口。一个没留神手上的东西就脱了手落在了地上砸了个粉碎。
心脏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地捏了一下,一阵刺痛之后左胸骨上突突地随着呼吸的起伏抽痛着。左眼皮疯狂地跳动,疼痛过去之后胸腔里面则是袭来的心慌。
这是……怎么了…………
当天半夜时分,一阵急促而凄厉的电话铃声在宋沨于上海英租界内的住所响起。睡得正沉的宋沨被靠近自己的烛火惊醒,却看见自己的女仆满脸局促惊慌的表情,惴惴地对自己说:“夫……夫人,大事不好了!”
程蝶衣因为白天的不适一直没有完全散去,半醒半梦只见自然也听见了那阵电话铃声。这个时候,是谁会打电话过来?……
他随手抄了件衣服披在身上,下了床就走出了房门。令他感到有点奇怪的是,宋沨的房门大敞着,屋子里的灯已经完全亮了起来,里面隐隐约约又说话声。
他仿佛听见了周妈刻意压低了的嗓音在说着什么“不好了”。程蝶衣的耳朵立马竖起来,心又开始突突地跳个不停。他缓缓地靠近了宋沨的房门口,背靠墙壁,越听心里越凉。
宋沨听到这话心里一个大大的咯噔,一下子睡意全无,强自镇定住自己,说道:“周妈,别大惊小怪的!小心吵醒了程老板。”她在肩膀上披了一条薄毯子,坐起来了一点,问道:“说吧,怎么回事?”
周妈这个时候却没计较宋沨不善的口气,声音打着颤说道:“北平沦陷了,那边来的电话……说是,说是……您的弟弟…………”
宋沨一听到“北平”两个字,凤眸里的黑色瞳孔猛地一缩,心跳到了嗓子眼。又听是“弟弟”,她直觉地觉得周妈接下去的话不会是什么好消息,她紧紧抓住周妈的手,压低了声音说:“什么?!他,他怎么了?!”
程蝶衣站在外面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像被一根钢丝一直戳着磨着,敏之,不会是!……
那女仆咬了咬牙,只得接着说:“您的弟弟,他,他……受了重伤,生命垂危……没办法转移,被藏起来养伤了。”
宋沨听到这个消息,抚了抚胸口,重伤?!生命垂危?!平日里再怎么冷静自持,宋沨此刻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压抑地低声嚎哭起来。
躲在门口的程蝶衣只觉得自己浑身从内脏到外面都浸在冰水里一般,头皮发麻,眼前一发黑差点栽倒过去。记忆不停地在闪现着:
“君越,玩的开心点……”
“君越,我喜欢你,这就够了……”
“君越,依赖我……”
“君越……”
脑子里闪过的或是敏之温柔地朝自己笑着说话,或是敏之维护自己的模样,或是亲吻自己时灿若星辰的眼眸……
程蝶衣抬起仿佛被灌了铅水的手捂在嘴唇上,触到了冰凉颤抖的唇瓣,让自己忍住不要出声。
又听见里面的宋沨似乎冷静了一点,只是略略有些抽泣声。程蝶衣可以听得到宋沨冷着声音,嗓子还因为刚才压抑地哭泣哑着,突然问道:“哪里来的电话?谁打来的?!”
周妈回忆了一下,依旧压低着声音说:“是一个自称秋明的人,他还留了联系方式。”
宋沨的心完全沉到谷底,如果是秋明的话,这个消息无疑是真的了。她高傲的声线又一次响起,带着心碎的脆弱:“别让程老板知道,走漏一个字我就让你走人!”
程蝶衣此刻完完全全地明白了,让自己来上海“拍电影”、“玩”的所有真相。
其实卢沟桥打仗第二天听南翔馒头店里的人谈论,他就大致猜到了一些。但他潜意识里并不想要相信,所以才那么干脆地相信了宋沨安慰他的一番说辞。
他跌跌冲冲、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带上房门,重重地坐在床上。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冲过鼻子里的酸意。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程蝶衣强自镇定了一会儿,握了握拳头,觉得刚才一下子被抽干的气力回来了一点,迅速从床上站起身来收拾起行囊。
他的东西真的很多,但时间紧迫,况且路远无轻担。程蝶衣对着满柜子的衣服和自己心爱的头面首饰,换了一件瑞蚨祥的新衣服,又掏出几件不起眼的替换衣服之后非常干脆地关上了柜门。他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取出了所有的银元钞票和一些零散金银,带了一把宋濂以前给他防身用的匕首,一气塞到了那个牛皮旅行包里。
做完了这些事,他随手找了张纸,留了个便条:“
宋小姐、小璇,
敏之出事,心急如焚。我要回北平。抱歉让你们为难了。
宋君越留”
笔落,他便无声无息地走出房间走下楼梯,愣是没有惊动一个人,在门口叫了辆黄包车就赶往火车站了。
当他义无返顾地坐在开向北平的火车上的时候已是清晨,周妈这才发现他的房间里空无一人,只留了张字条,她连忙把这张字条带到了宋沨跟前。
“真是胡闹!北平都乱成一团了,他去了能怎么样?!”事态的无法掌控加上连夜的担忧叠加在一起让宋沨实在是无法维持她一贯的贵族派头。
周妈在一边小心翼翼地说:“太太,也不能这么说……程老板这是担心宋将军嘛……”
宋沨听了火气稍微平息了一点,心道这个程蝶衣还算可以,估计是昨天晚上听见了她和周妈说的话了。她叹了口气,自己下了楼,问道:“你昨天说的那个秋明留的联系方式呢?”
周妈赶紧把自己记电话的小纸条翻了出来递了过去。只听宋沨说道:“周妈,你赶紧帮我订一张去南京的车票,北平一旦沦陷,家里那边的事也得我去担心了……”
☆、藏身之处(上)
程蝶衣刚下火车,肩膀上就被人拍了拍,倒是把他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个小厮打扮胡子拉碴的年轻男人。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刚要伸手撇开那人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却听见那个人低低地说:“程先生,是我!”
程蝶衣再仔细一看,这才明白,这个看上去非常狼狈邋遢的男人正是秋明!平日里见他都是衣服笔挺,非常整洁的。现在这身打扮,只怕是为了掩人耳目。
他脑子里的神经再次绷紧了,秋明这个样子分明让他嗅出了一丝危险的气味。昨天晚上只是模模糊糊听到周妈说宋濂被“藏起来了”,程蝶衣不敢想象原本在北平没人敢得罪的宋濂如今竟然需要被藏起来养伤,形势不大妙……
他有些紧张,眼睛飞快地扫了扫四周。果然,有好些日本兵握着枪支在出口做着检查。程蝶衣倒有些紧张自己穿得是瑞蚨祥新做的衣裳,这下不会有什么麻烦吧。不过还好的是,仅有的牛皮包里面也只是一些随身衣物和一些钱。
程蝶衣压低了声音问道:“秋副官,敏之他……”
秋明微微摇了摇头,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出了火车站,路上我和你慢慢说。”
程蝶衣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能做的就是完全的配合,在日本人的眼皮子底下不能出任何岔子。他点了点头,又问道:“我现在需要做什么?”
秋明有些狼狈疲倦的面容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说道:“等一下什么话都不用说,您只要摆出一副眼镜长在头顶上的姿态,其他的我来。”他想了想,又说道:“想想大小姐的模样就行了。”
程蝶衣被他最后一句话惹得直想笑,绷紧了数天的弦倒意外地松了一下。他露出一个明白的表情,回忆了一下宋沨平日里的高傲劲儿,不消多时,就进入了状态。他现在身上穿得有眼力劲的人都知道是顶顶贵的,配上这副表情,倒是十分相得益彰,整个一个富家少东家。
秋明接过程蝶衣手上的牛皮包,略微躬了一□子。心下却有些惊讶,他倒没想到程蝶衣这么配合,还配合得这么好。微不可闻地深吸了一口气,领着下巴抬得老高的程蝶衣就往出口走去。
“とまれ!ごようあらためである!”一个日本兵托起手中的步枪大声喝道。
秋明当然听得懂,不过他现在是小厮的身份,只能装作一脸茫然,惴惴不安。他用余光看了一眼程蝶衣,见他虽然身子有些僵硬但表情却未动,还学着宋沨挑了挑眉毛露出个不耐烦的神态,看向一侧那个梳着小分头的翻译。
日本人看到程蝶衣这副派头也不敢大意,虽然北平和天津都被攻陷了,但是上级有命令要表现得友善一些,“大东亚荣辱共存”嘛。当下也不太为难他们,示意了那个点头哈腰的翻译。
那个中分头的男人也不愿意做这个事儿啊,那个正经人愿意做通敌卖国的汉奸,实在是一大家子人都被扣着,不做也不行。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说道:“这位皇军的意思是要例行检查。”
秋明一听佯装恍然大悟,弓着腰连忙把手里的皮包拿出来递了过去。那厢几个日本兵一通乱翻,还翻出了好些钱,攥在手里几个人相视一笑。
程蝶衣知道这些人不得些好处是不会罢休的,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攥地紧紧的,面上却任然是那副高傲的神情。他知道,如果这个时候自己不说些什么,必然要引起怀疑了,便对那个翻译说道:“那些小钱就算我请太君们喝酒吧。”
一旁的秋明低垂着眸子,一颗心砰砰直跳。听到程蝶衣开口他吓了一跳,他本来以为这个程蝶衣只是一个戏子,什么都不懂,没想到这个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遇到了事情也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没用。程蝶衣话音一落,他赶忙堆着笑应和起来。
那厢翻译把程蝶衣的话用日语说了,那几个日本兵脸色也变得好看了些,这个人还算上道。有叽里呱啦说了一阵,那个翻译官赶紧说道:“皇军想知道您二位是什么身份,来北平干什么?”
秋明赶紧开口,说道:“这位是我们少东家,小的在少爷于北平城南家传的粮油店做事。我们少东家一个月前去上海谈了笔生意,这才回来的。”
日本兵听了这番说辞倒也信了,毕竟粮油店可大可小,看程蝶衣这个样子倒像是从小被宠大的少爷,却也不像读书人。他又长得细皮嫩肉的,说是商人出身,的确很像。领头的那个对翻译说了几句,便两边站开了。
中分头说道:“原来是少东家,太君说了,这位少爷配合检查,就不搜身了。”
程蝶衣学着宋沨扯出了一丝假笑,真真的是有那副派头,说道:“那真是多谢了。今后若是有缘,在下再请各位喝酒!”
见程蝶衣这么识趣,那几个日本兵吧啦吧啦说了一阵,让开了通道让他和秋明通过。秋明弯着腰脸上堆着笑过去拿了皮包,程蝶衣也对着几个日本人笑笑点了点头,便跟着秋明抬着下巴出了出口。
等到二人走出了火车站,若不是程蝶衣被秋明扶着手臂,他早就要腿一软瘫下去了。刚刚神经绷得太紧,现在一下子过了,那股力气像是被一下子抽干一般。真的很害怕,害怕自己露馅,害怕对方看出端倪连累秋明和敏之……
冷静了一下之后,他突然反应过来,问道:“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来北平了?”
秋明稳稳地托住程蝶衣的手臂,笑了笑答道:“大小姐。”
程蝶衣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没有说一声就从上海来了北平,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怕宋沨阻止他。他镇定了一下自己,慢慢和秋明边走边说:“是这样啊……那,敏之他怎么样了?”
秋明听他提到宋濂,本来还笑着的表情黯淡了一下,沉默着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不要让自己的言辞惊吓到程蝶衣,说道:“将军他……不太好。一直昏迷着……”
这么严重?!程蝶衣一听脸色瞬间白了下来,他紧紧抓住秋明的手臂,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秋明被他抓得有点疼,却也没有挣开,说道:“将军差点被炮弹击中。”
程蝶衣死死地盯住秋明的脸,不放过对方一丝表情,问道:“差点?”
秋明答道:“将军跳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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