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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的大宅院都是几十个跨院套着中轴线,最后加上花园组成,眼前这座宅院虽然明显是品官之家,但却是一点儿富贵气象也没有,除了惯有的中轴线外,就是东西两个跨院,粗眼看去,最多也就三四十间屋子,这种宅院,在百姓和普通士绅那里算好了,不过比起主人的身份来,却是差的太远了。
好在,这里的主人也没有刻意做出穷酸气来,从大mén进来,一路上也有几个仆人,躬身迎候着,主人的子侄穿着打扮也很正常,有功名的戴着方巾,穿着长衫,没有功名的,就是绸衫**帽,倒也是中规中矩。
到了主人所居的正堂,是五间抱厦,廊下也有两边对列的大缸,庭院中种得有花草树木,修剪的还算齐整,廊檐下,还有几个中年仆妇和几个xiǎo丫头肃立伺候,见张佳木一行进来,有几个胆大的就拿眼来偷看,看到被发觉了,也就赶紧低下头来。
“来客啦,来客啦。”
走到房mén前,突如其来的一阵声响倒是把张佳木吓了一跳,抬头看,却是一支红嘴绿máo的鹦哥正在鸟笼里luàn跳。
“这扁máo畜生,倒也知道我是客”笑骂一句,自然而然的跨过两个xiǎo丫头掀起来的mén帘,大步而入。
房间里温度略高些,以当时的建筑来说,堂奥高深,只要通风做的好,再能遮住烈日,一般也就不会太热。正堂无足可观,右边的碧纱橱才是主人居所之所在,当时贵人,在家中这般装修是为了舒适和防蚊虫,这也算这个宅院里最奢华的装饰了。
“太保亲至,老夫如何敢当?”
一进mén,便可以看到白发苍苍的耿九畴在两个大丫头的搀扶下,从床上颤巍巍的下来。
“九老,您老干吗还下来”见他如此,张佳木自然是好一通埋怨。他是向来把这个老头当长辈来看的。
一则,是资历够了。耿九畴为都察院总宪时,张佳木连xiǎo旗官还不是,差的太远了。而一入仕途,耿九畴对他也算是照顾了。
二来,此老算是于谦留在朝中的唯一知jiāo好友,而张佳木敬服于谦,对耿九畴自然也是很尊敬,彼此在政治理念上也很相近,所以自然而然的,也是jiāo谊越来越深厚起来。
现在瞧着老头子白发苍苍,刀削斧刻般的皱纹越发深刻,而面sè暗黄的同时还浮现出病态的cháo红,再看手,还在不停的颤抖着。
果然也是应了报信人的话:九老命不久矣。
“我已经奏请开缺了。”客人坐下之后,耿九畴又回到床上躺下,很是艰难的喘息着。
“请九老不要这么说”张佳木面露不忍之sè,确实,他的父亲早逝,没有什么记忆在脑海中了。眼前这个老者,还有王骥,只有这两个老头儿,他是当祖父辈来看待的。
所以,这会子听耿九畴这么说,张佳木一副晚辈不忍闻听此“断头话”的神情,摆着手道:“九老,晚生已经奏请皇上派太医院的太医来……”
“咦”耿九畴开玩笑道:“你是嫌老夫死的尚早不是?武库司的刀枪,光禄寺的茶汤,太医院的yào房,那帮子太医,xiǎo病大病都是一个治法,不温不火,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街坊里的医生随便开个yào方,也比他们强不是?”
他虽然病体支离,倒还有jīng神和张佳木开玩笑,而彼此也是知道,所谓延请医生,不过就是说辞,其实耿九畴现在的情形,不过是拖日子罢了。
而张佳木以自称晚生的身份,不做此宽慰之语,倒也确实是无话可说了。
“不要费事啦”耿九畴虽然身体不济,jīng神还真的健旺,笑道:“昨儿范广来看我,我要起来,侯爷来了么。他把我按着,端详了半天,你猜他说什么?”
“范帅说什么?”
“他说,带兵久矣,见的死人多了,要老死在床上的,见了我可是头一个。”
“这……范帅的话也太不讲究了些。回头我去找他,好好说说他才是。”
“这是好话”耿九畴把声调略提了提,笑道:“范广说的话是正道,他说,他要是老死床上,说明不是好武将,干他这行的,得和老英国公一样,老成国公一样,得学常遇”
范广的话,其实大有讲究,国初将帅,十之**没有得善终的,不过死在沙场上好歹还能荫庇子孙,要是死在太祖或成祖皇帝刀下,也就是死在锦衣卫手里,那可就难免要被族诛了。象中山王徐达,太祖幼时好友,一辈子谨慎xiǎo心,当时谣言,说徐达生病不能吃鹅,结果太祖偏以蒸鹅赐之,徐达含泪吃下,然后便暴毙身亡了。
徐达是大都督,国初武将之首,谣言是如此下场,如范广诸将,当然就只能以战死沙场为荣了。
就算是正统、景泰、天顺这三朝,武将中不得善终的也很多。
不过,对耿九畴,范广的话也就没有什么了,当然是恭维他现在位列台阁大臣,而子孙绕膝,也不需多受折磨,可以含笑而殁,所以这话说的虽然直接,倒也是很好的恭维。
“范广牢sāo很大么。”张佳木含笑道:“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新军制的事,原本是好事,但nòng成现在这样,倒也很是灰心。现在你闹的满城风雨,如何收手,他也未见其可,想来想去,前途渺茫。”
“哼,他是后悔出来趟这次的浑水了吧?”
“佳木,不能这么说他,范广不是这样的人。”
“是,晚生失言。”
“他当然不会有什么后悔的地方,只是,觉得前途mí茫吧。”耿九畴又替范广解释了一句,接下来才向着张佳木正sè道:“那么,我也要问问你,你的下一步究竟如何走呢?”
“九老这一次叫晚生来,怕也是有所垂训吧?”
“我没有什么要太多说的,你到了。我不是清官,我在老家寸土也无,眼前这宅院,这些家俱,吃穿用度,全是做官得来的。你也知道,我的品级虽高,俸禄却并不高,要是吃穿用度买屋购田全用俸禄,我得再当五十年官才成。”
“九老……”
“我也不是故意给你难堪,”耿九畴语意淡然,但很决绝,“当然我也不是贪官,收点程仪,冰炭敬不过逾的,我都收。这样才能勉强撑持起现在这样的一摊子家业。要我和于胡子学,我真的学不来,人生在世,贵在适意,老夫自己受罪也没有什么,千里做官,家人也要跟着吃苦,那又何必”
第三卷夺门之变第五卷权倾天下第六百二十章解套
更新时间:2011…8…2723:02:09本章字数:4704
张佳木向来敬重眼前此老,就如同视之自家的老人一般。但眼前这位老人却是说出这么多叫他觉得无可接口的话,一时间,他也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我知道,你用意是好的。”耿九畴不理会他,微闭着眼,顺着自己思路又继续道:“但普天之下的官员,十年辛苦,有的是二十年辛苦,难道真的就是为了苍生百姓,自己也要过的好,上慰父母宗族,下抚妻儿,这样,才不亏负别人,更加不亏负自己。”
“九老,我倒不料想,你居然能讲出这样的话来。”
张佳木这么一说,耿九畴还没有说什么,在房中伺候的耿家人却都是变了脸sè。众所周知,张佳木向来敬耿九畴几分,除了一些感情因素外,也是因为敬耿九畴清廉正直,现在此老看来是昏mí了心,自暴其丑的同时,还有这么振振有词的说辞,如果说恼了眼前此人,说真格的,人家一句话就能叫耿家破家
“话不中听是么?”
“不是”张佳木答的很响快,笑着道:“其实有一句话,我是不大敢在你和于少保这样的人跟前说,人,就得先顾自己,再顾家人。不顾自己和家人的人,又何尝能爱人?太祖高皇帝,定这么低的俸禄,恐怕就是没想到这一层吧。”
“你的意思是,易牙蒸了自己的儿子,敬献给景公,然后晏子说的那番话吧?”
“对喽”张佳木笑道:“太祖皇帝定制俸禄,除了没想到吏员也要收入,县官要有助手之外,恐怕也想生活的更好一些,拖家带口,还要千里为官,这么低的俸禄,不贪不捞,先就对不起自己了。”
“高皇帝是苦出身,算算一个县官的收入是十几户人家的供奉,觉得就尽够了。”
“幕宾可没有办法算上,还有,人情往来,官场应酬,也无可避免啊。”
“官场应酬,这是个无底dòng,这个倒是托词的多,自己正气,不应酬又能如何?王骥、礼部胡老头儿,还有老夫,于胡子,我们这些人,谁应酬过谁?”
“那也该有常例规定,不能胡来。下头的人,没有定制就是随他自己摊派,比明面规定了的,更恶,更坏。至于慕宾、吏目、书佐,当然,还有三班衙役,都是非改不可的制度”
“说起衙役,高皇帝时,算是力役一种,大家都躲避着不愿干,因为要出力,还要出钱,不料现在竟是出钱竟标才能干得上,这几十年下来,世风和官风,都是变了。”
两人说了半天闲白儿,听的耿家上下都摸不着头脑,不过,越是说下去,耿九畴脸上的笑意却就是越来越浓。
到末了,老头儿点着头道:“看来,你都明白不是?”
“那是。”张佳木笑说,“我又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呆书生和xiǎo孩儿,治官理民之道,有时候是不能光凭典章书本子,要是看实际情形的。现在的天下,不仅和书上写的不同,就是和太祖高皇帝时也不同。就算现在给我高皇帝那么大的权,我也不能再把官员们都剥皮实草了。”
“哈哈”耿九畴闻言不觉大笑,在床上点头笑道:“要是那样,老夫就是第一个,朝中官员,一百个里头能活一个吧。”
“所以请九老放心,晚生自有区处。”
“你这么一说,我可就真放心了。”耿九畴如释重负的样子,不过,还是勉强撑持着半坐起来,自枕下摸出一封书信来,递给张佳木,笑道:“于胡子说话太直,他的信叫我给你看,我想,你现在地位不似当初,是不是转递,还要看看再说。现在看来,是老夫xiǎo瞧了你了。”
于谦的信,倒也是简单,只有短短几句,而亦不外乎是有关此事的议论,唯其警句便是:吾恐佳木自恃力大,而非行悖人情之事,需知,凡事近天理而存法度,亦需近人情。吾之俭朴实乃天xìng,虽如此,亦近矫饰,当年宋之诸贤于安石相公之议甚正,宜请佳木留意之……”
于谦的话并不多,但很直率,最为刺眼的,当然就是担心张佳木一直强力压迫文官,最后引起极大的反弹,事败不说,自己也将会身败名裂,那个时候,可就真的是悔之晚矣了。
张佳木轻轻合上书信,心中也是感念不已。
于谦和耿九畴这样的人,才算是通人,真真是把世间人情和书本上的知识都看透了的智者。虽然,他们也受困于时代,没有什么根本的办法。比如于谦劝张佳木花jīng神在德化上,劝皇帝多劝农劝桑和弘扬正气上,虽然话里行间,也是极言现在制度的缺失之处,但也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眼前的耿九畴,亦是如此。他们算是看透人情,通晓世故,算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人才,但就算如此,也是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可言。
中国的制度,走到了明朝,算是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后人经常扼腕,说是如果没有建奴入侵,中国怕是能进入资本主义萌芽,但以张佳木现在的认识而言,这一天恐怕绝不会在大明的土地上出现。
明之制度,中期之间的僵化,刻板,野蛮和倒退,恐怕也是后人难以想象的。至于整个官僚集团和士绅阶层的反弹,是在中期隆万开海以后的事了。那会子思想渐渐开放,因为海禁取消,贸易兴盛,市民工商开始繁荣起来,算是勉强有了商人阶层。
但无论如何,商业是被压制的,是被官员们瓜分的,任何明朝商人如果没有官员依附,或是家族中没有士绅官员的背景,那么,等待他的就只能是瓜分财产,一个不好,除了破产,还会破家。
所以商业不可能做大,一旦有钱,最好的出路就是购买土地,从商人转为士绅,再拼命培养家族子弟做官,晋身为官绅家族。这样,才算是给家产买了一道保险,不会轻易被人剥夺了去。以这种商业受制于农业和官绅阶层的现实,就算是没有建奴的入侵,继续开海贸易,明朝最多也是类似于奥斯曼土耳其,是一个制度落后,勉强掌握一定的武力,但仍然国力落后的二流国家。
至于唐宋的光辉,那是不要想了。
整个官僚集团的贪婪和无耻,从明中期就开始无法遏止了,因为明初制度的错误,导致整个文官集团又掌握了实权,又缺乏自律和监督,而同时又因为宰相制度的取消,文官还得受制于皇权,也就是受制于宦官集团。比起文官来,宦官也是一样的贪婪,只是更加的无耻一些,更缺乏仅有的道德上的约束,两者互相联合,也互相制约和斗争,最后抱着一起灭亡。
至于武官集团,在正统之后就已经被宦官和文官们打的抬不起头来了。
整个制度的崩坏,使得就算出现过张居正和戚继光这样的猛人,也只是挽回一点点的气运罢了。
“九老,我要做的,不仅仅是抓几个贪官。实话说,除了少数不要脸皮的,多半的人也不能算是贪官。”
“是喽,你这么想,老夫自是欣慰。不过,我要请问,你要怎么收场?”
“从势上来说,这件事我已经得到成功,关一批,流放一批,杀几个,放大半。这件事先这么结束。”
“好,当然还有下文?”
“是的”张佳木慨然道:“不管也是不成了。我会有奏议,九老,你知道苏州那几个县不,来往官员甚多,大家有事没事,都去打秋风。县官不必理会政务,就迎来送往好了。驿站使费,官府摊派,一年不知道有多少。放在每个官身上只是xiǎo数,十个百个千个,可就是叫人难以承受的大数了。”
“不知道佳木的办法是什么?”
“制度”
“哦,皇明制度可是有大诰规定的……”听张佳木说起制度,耿九畴的脸上反而露出担忧之sè,他想了一想,便道:“老夫要提你一下,太祖高皇帝制大诰,可是有言在先,后世子孙不能擅改一字。特别是制度,有敢言恢复宰相制度的,族诛”
“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