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王彬冷笑一声,道:“无话可说了吧?”
“你的意思,”崔浩颇为心虚的道:“就是吾等打秋风,滋扰驿站,使得民间负担,超过洪武年间百倍?”
“是的”王彬很不客气,答道:“就是你们这些文官,说是清廉,但其实已经从清官变灰官,普天之下,已经没有人是真正的清官了”
他以山阳一地为例,一年过境的官员,致仕的一二品大员,总得有好几个,每人的程仪就得是几十两,驿站招待,每人的标准就是白银百两以上。至于六品以上,驿站也自有标准,县官送的程仪,则是百两到几十两不等。
也有一些年轻的清秘官儿,六七品的官职,也是几两到十两不等,象崔浩上次过山阳,县官给的程仪就是八两,以他当时的官位来说,也算不厚不薄,取乎于中。而驿站招待他,则是二十两的席面,县令相陪,地方士绅也来了几个致仕在家的打横相陪,临席赋诗,大家说些文墨的事,自然极为开心。
到此时,却已经成了王彬数落的原由,而崔浩是极聪明的人,一想到山阳每年过境官员的数量,就知道人家说的不是虚言,所以自己格外心虚,已经无话可说了。
再想到当时驿传由南至北,看来驿站和官员接待已经成为一个庞大的利益灰链,自己身处其中也没觉得什么不对,而无形之中,这种制度已经把整个官员集团弄成了灰sè集团,而民间的负担,自然也是一天大过一天,比起洪武当年,怪不得现在民间都在怨叹日子难过,再想想,各种皇差、王庄、官田,再加上水利道路不修,边患日甚,中央开销增多,而地方摊派一天多过一天,百姓的日子,如何能过的比当初好?
而且,就算如此,也是府库日渐空虚,一想及此,崔浩只觉心亏,原本是心气高傲的人,此时也是难免垂头丧气,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第三卷夺门之变第五卷权倾天下第六百一十章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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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权倾天下第六百一十章罗
王彬笑了笑,向着垂头丧气的崔浩道:“县官当了驿丞,迎来送往,就知道陪客。特别是上宪到来,更是当成天大的事。水利不必管,劝农当然也不必劝,山阳知县,一年有大半年是在陪客,县里的士绅,排成十几班,按官员品级和职务,轮流出来陪坐。这般殷勤,当然是有利可图。象县里真有什么案子,百姓有什么冤屈,倒不是不想管,但实在也是管不过来。崔学士,我说的,可是事实?”
他这些话,其实就是切中情弊,实在是再贴切也没有的话了。
吏治渐渐败坏,不要说和国初没法比,和永乐年间没法比,就算是和正统初年,“三杨”还在位时,也是没有办法比。
能自律的少,由俭入奢的多,贪图享乐的也多,灰sè收入视同合法的,也是更多了。
象“县官做驿丞”的话,其实在近百年后,有著名的清官海瑞在自己的书中痛陈,当然,海瑞的时代,驿站和迎来送往的耗费更大,官场潜规则也更加严重。
在明朝,有最著名的两个破坏潜规则的人,一个是海瑞,一个是张居正。
海瑞以抬棺骂皇帝的最著名的清官身份,结果在江南做巡抚就做不下去,天天有人扯他的后tuǐ,告他的状,与他斗气。
结果这个脾气比石头还硬的人,连皇帝也敢破口大骂的人,竟然不能安于巡抚位上,干不到一年,只能辞职了事了。
张居正倒不是在反贪上做文章,事实上,他自己就是大贪官一个,戚继光等著名的将帅,每年都会有大量的财物送到京师张阁老家,绝不敢有所耽搁。
当然,以他的位子,张居正算是很克已了,象刘谨等辈,才是巨贪,张居正虽是受礼,但绝少因贪贿而影响政务,就这一点来说,已经算很可以的了。
只是万历后来知道张太师的真相,而以当初年幼时经常被张居正训斥时的童年yīn影,绝想不到,满嘴仁义道德,一嘴大道理的“张先生”居然是表面一套,背地一套,万历的情感因此大受伤害,再加上被张居正和冯保联手压制多年,情感上也是受过伤害,所以报复起来,格外的yīn狠。
而且,从此之后,万历不再信文官,以消极之法与文官斗了几十年,国事政务荒怠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最终皇帝拖着文官集团,和整个庞大的帝国一起冲下山崖,彻底毁灭。
而张居正最为文官同僚们憎恶的,还是他的不守潜规则。凡事认真,自己不拖沓的同时,还要鞭打整个官僚集团都动起来,在考成法等诸多法条律令的约束下,张居正当政的十年,国家机器虽然已经又老又锈,但还是疯狂的运转起来。这般做法,显然就是和人的惰xìng背道而驰,使得很多人心怀怨望。
破坏潜规则的代价是惨重的,张居正身死之后,他的家族报应如此之惨,同僚攻讦如此严重,也助长了皇帝向张家清算的情绪,一饮一啄,莫非天定?
……
崔浩哑口无言,事实上,他亦从来没有人用这种详细并且翔实的数据来同他说话。大家同殿为官,十年苦读,学的自然是儒家经义,但儒家的书上全是华而不实的大道理,真正治民理政的学问,却是一点儿也没有。
所以为官之后,除非是为翰林,为京官,不然就非得仰仗幕府里的幕宾不可。正经延请的幕宾,哪怕是贵为巡抚或是大府的知府,亦要对幕客尊敬异常,凡事要请教,不是主翁召幕客来,如果是那样,脾气再好的幕宾也会翻脸———要东翁移樽就教,到幕宾的住处去请教才行。
在京师为官,则凡事必定受困于书吏,京师六部,人早有言,当家的不是官员,而是各部办事的小吏们。这些吏员,世代相传,有一套挟制上官的心口相传的本事,凡事离了他们,自然而然的就会玩不转,所以上官凡事拱手,真正办事的,就是这些品格猥琐下作的书吏们。
自唐以后,吏员升迁之路就很困难,至元朝,更是为祸天下,所以明太祖对吏员有很大的偏见,也规定了不少限制的命令,所以吏员想转为官员就难了,而且,社会上的人对吏员也颇多偏见,并不谅解。
国家不喜欢吏,又离不得吏,又没有良好的监督和限制,吏员不仅无人管束,并且可以家传世袭,而国家又在舆论上十分的歧视,则自然而然的,十吏九坏,想找一个有良心的吏员,可就难了。
正经的吏员,尚且如此,那些在州县做事的衙役,那就更加不必说了。
山阳一县,就有衙门过千人,如狼似虎,以催科为名,横行乡里,多加征敛,百姓真的是困苦不堪,有口难言。
在国初时,衙役只是力役的一种,是由里甲中征健壮者到县衙充役,而没过多久,这种徭役就成了肥差,要ua钱去买才成。而因为利益链的庞大又缺乏监管,做衙门,比干土匪有前途的多,所以衙役队伍越来越膨胀,一个小县,国初时可能三班衙役数十年,到现在,百年之后,一县的衙役就可能是数百,甚至是过千人,这般庞大的食利者,就只能对百姓敲骨洗髓,一直到整个王朝崩盘为止。
崔浩并不愚蠢,读书十年,有的人越读越蠢,而有的人,却是聪明天生,并不蠢笨。
王彬这么一点,他就全明白过来了。
当下不免神sè黯然,听完王彬的话后,崔浩便是摇头道:“想不到,吾辈自以为自己清廉,谁知道天下事倒是吾辈给弄坏了的?”
“学士亦不必太过自责,君为官不过两年,其中的关节,想来今晚也才明白。”王彬秉承张佳木的吩咐,对这些官员,抓是要抓,但,未必就一定要往死里整。
有些人,倒是可以拉拢一下看看。
“呵呵,王百户这是在替学生开脱了。”
此时崔浩也是知道眼前这年轻的小伙子居然已经做到百户,言谈之间,没几句崔浩也知道了王彬的出身,原本就是寒家,在锦衣卫也不是世家,无根无基,就是凭自己的能力获得上赏,所以有今天的身份地位。
想到如此,他也不觉感慨,因道:“学生总以为读书才是天底下最公平的事,不料锦衣卫内拔擢下属也是如此,这一层,倒是叫学生敬佩太保之为人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达锦衣卫大堂所在,见王彬等人过来,一群力士打扮的人过来,笑嘻嘻地打量了崔浩一眼,又向着王彬道:“大吉利市,原是大郎先开张了。”
“不要浑说。”王彬很是正经,向那种人道:“赶紧验了对牌,填票,我还有差事要去办。”
“知道,知道”对方答说:“今儿大举拿人,大郎不过是头班,底下的班次很多,我们早就有预备,所以,但请放心”
对方说着,自然而然的已经有人奔行过来,验看崔浩的相貌,手中也有凭单,崔浩借着烛光略看了一眼,见是身长若干,详细至尺寸,居何官,穿何衣袍,身貌是否肥胖,干瘦等等,最后,还有面部特征,待看到面白微须等句,当下也不禁苦笑。
他转头,向着王彬道:“锦衣卫办事,当真是仔细的很,这般行事,滴水不漏,便是学生想逃,也是无路可走。”
“是的。”王彬很坦然,笑道:“下官不过是直截动手的人,外围还有一层监视的,城门要隘坊市,也有巡逻的分队,城外缇骑,也参与其中,步兵统领衙门,也有兵。”
“这么多?”崔浩闻言,亦是不觉吃了一惊。
“哦,并不全然是京城之中,直隶、河南、山东等北方诸省,也是同一天动手,所以,动员的人手就多了。”
“原来如此”崔浩不觉释疑,自然,也是极佩服张佳木用心之深,行事之果决狠辣。最近一段时间下来,此人对文官们百般隐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谁知道人家用心也深,真是xiong有山川之险,足可包纳江河……自己,还有李贤,还有彭时,却全是叫人哄了
平时袖手对谈的时候,总是觉得优势极大,张佳木除非是悍然造反,不然,没有别的路可走。谁知道人家轻轻一翻手,就从贪贿入手,又说动皇帝允许民间告jian,用这两个法子,就足以把文官们摧折一番,是不是能彻底揣毁,还很难说,但是,此役过后,谁和张佳木过不去,就得预先想想后果如何
因为以皇明律令,现在十官之中,不贪的连一个也没有,真正一芥不取的,反而在文官中也被视为异类,而且,确实也是那种油盐不进的xìng子,很难与之共语办事了。
到此时此刻,崔浩才是万念俱灰,只觉得与人相差太远太远,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对手。回想数月之前,自己在太子*中数次献言,当时李贤等人也是夸赞计谋精妙,使得太子和张佳木离心,到此时,他才醒悟过来,太子听他的话,竟是他害苦了太子
只是,此时此刻,这种深心不但不敢说,连仔细想一下亦是不敢此时此刻,也只能在心中默祷,除此,别无他法
第三卷夺门之变第五卷权倾天下第六百一十一章圣恩
更新时间:2011…8…230:31:13本章字数:4608
第五卷权倾天下第六百一十一章圣恩
“尚德,尚德,我等算不及一个后生小子,真真不知道如何说起了”
靖远伯府的高楼之上,两个头上白苍苍的老者临窗而立,都是面sèyīn沉,看向窗外。就在不远处的坊市街道上,打着火把提着灯笼抓人的锦衣卫不知道有多少,一次次的狗吠儿啼,说明了,注定了,这是一个不寻常的夜晚。
现在这个时辰,当然是禁夜了,但眼前两个老人都是几十年的进士,全天下的读书人见了他们,都得叫一声“老前辈”,再打个躬,才算表达出万分之一的尊重。再者说,一个是伯爵,前任的兵部尚书,现任都督同知的父亲,左府都督的祖父,而且,王增还是未来的驸马,组建中的京营总兵官必然的人选。
至于胡濙,资格其实还比王骥要老的多,王骥是永乐四年的进士,而胡濙则是建文二年的进士,论起科场功名,现在整个大明,已经没有人能比此老更尊了。
两个老头儿,均已经是年过八十,从洪武年间到现在,明朝所有的历朝列帝都已经经历过,都是在永乐年间就已经是国之大臣,到现在,更是资格老到不能再老,而权势,威望,潜在于朝中的势力,都已经是大到不可再大的国之重臣了。
景泰病重而当今能复位,其实就是很简单,这些重臣在明里暗里都支持太上皇复位,而历史上石亨等人以为就是自己的功劳,结果石亨被囚死狱中,而石彪授,曹吉祥整个家族伏诛,就是因为此辈忽略了朝中重臣的力量,而皇帝却一直得到支持,皇权宗法1un理,加上重臣支持,皇帝的权威在复位时,已经是无可动摇。
而现在却不同,重臣在复位的事上立功不大,导致威望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增加。而皇帝因为没有得力太多,所以也并没有太过倚重。
王骥早就致仕,而胡濙虽然还在礼部尚书位置上,但所有人都知道,此翁衰朽,皇帝只是看在多年效力的份上,多留他几年,反正以胡濙的年纪,也没几个年头了。至于石亨和曹吉祥等人,已经先后被张佳木斗跨,现在真正的国之重臣,不用说,是张佳木。
而在这些进士出身的元老重臣看来,平衡最为紧要。所以胡濙出的主意,以王增为驸马,并且大加扶植,用来对抗张佳木。
但缓不济急,所以文臣的动作,又是一种牵制。
总待这一两年内安静无事,大家慢慢设法,削弱张佳木的权柄,使得朝纲重新回复平衡。要说,胡濙与张佳木其实有旧,并没有恶感,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朝廷的安稳平静罢了。
此时此刻,他看着王骥,满是皱纹的脸上也全是无奈之sè:“尚德啊,我们斗不过这小子,斗不过哇。”
“源洁,我亦云然。”王骥脸上的皱纹越深刻起来,看着胡濙,老头儿淡淡道:“我早就说了,此子非池中之物。然而,叫他升蛟腾空,也是我二人经手,现在说后悔的话,又是何必,何苦”
此言此语,若是张佳木听了,也会升起自豪之感。
和纯粹是书生的李贤不同,斗跨十个李贤,张佳木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君子可欺之以方,李贤确实有些智慧,也有亲和力,而且善言辞,风度也好。这样,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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