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条小道!”两人跑过去一看,就看到一条纤细的道路延伸到了山顶之上,那道路已经许久没有人走过了,不仔细看恐怕还是看不出来。但是小道之上铺着细细的鹅卵石,显然曾经是修好的山中道路。
这就是鸟鼠观曾经直通山门的拜师入门之道,但已经荒废了三十二年。
三十二年之后,终于又有人来到了这里。
走上这条小道,一路向上攀爬,子柏风的袍袖和下摆都被荒草树枝刮破了,汗水湿透了他的背脊,但是他却咬着牙,一步不离地跟在落千山身后。
只是越走,他心中越觉得压得慌。
一种难言的钝痛在蔓延,直到他再也无法忍受,闷哼一声,捂住了胸口。
“我们歇歇?”落千山回过头来,看着子柏风。
子柏风摇摇头,抬头看向了山顶的方向:“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那里……”
那东西在呼唤他,似乎因为他的到来而欢呼雀跃。
就像是当初他回到下燕村时青石所做的那样。
但是他却不像上次回到下燕村那样,感觉到由衷的喜悦。
他只能感觉到一种难言的心痛,痛侧心扉,痛入骨髓!
疼痛不但没有削减他的斗志,反而让他的胸中燃起了难言的戾气。
鸟鼠观曾经是占地很大的一片建筑,但是这片建筑中大部分都已经年久失修,破败不堪,只有临近山门的一片建筑,还有人居住。
整个鸟鼠观,鼎盛时有数百弟子,但此时此刻,也就只剩下了二十多人。
鸟鼠观的山门牌坊正对着一片悬崖,是为了迎接同道白鹤云车或者腾云驾雾而来。
不过若是凡人能够爬上陡峭险峻的鸟鼠山,鸟鼠观也同样欢迎,有一条小路从悬崖之下绕到了山门之前,这条羊肠小道被称为仙缘路,能够通过这条路来到鸟鼠观,便是一份仙缘。
子柏风和落千山终于登上这条仙缘路时,都已经累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在海拔如此高的地方,若是子柏风的身体不好,怕是已经晕厥过去了。
“来者何人?”一名守山弟子从牌坊后面走出来,喝问道。
看到那人,落千山的眼中杀机一闪,一步向前,就想要出手,子柏风却伸手拉住了他。
“学生子柏风,这是学生的仆从落千山,乃是为了求仙问缘而来。”子柏风上前一步,开口道,“敢问仙长道号。”
子柏风你妹!仆从你妹!
落千山那个恨啊,真想直接一刀先把子柏风劈死。
子柏风也打量着眼前的这个道士。
一名两鬓已经斑白的中年道士,面容清瘦,背上斜背着一把宝剑,青色的剑穗上结着一二十个珠子,晶莹剔透,晃人眼睛。
“贫道曲龙子。”曲龙子道,他也上下打量着子柏风,微微皱起眉头,又舒展开。
他自然也能够看出来,子柏风身上灵气几乎是喷射一般向外扩散着,他身边的万物都受到了他的滋润,但是这种过程,却是以损耗他的生命为代价的,这个少年活不过十八岁。
只是这样的人……
曲龙子微微一笑,道:“既然你们上得鸟鼠山,那就是有缘人。虽然观主已经下山去了,但是我的师叔非幻子还在山上,不如我带你们去见见师叔。”
这么顺利?落千山在后面有些讶异,难道鸟鼠观的人这么好客?
还是看穿了什么?
落千山悄悄握紧了腰间的钢刀。
非阳子、非幻子、非间子、曲龙子。
子柏风心中默默念叨着,从名字上来看,似乎是“是非曲直”这样的排名?
这么说来,非间子还是这位中年道士的师叔?
跟着曲龙子走进了牌坊,站在牌坊之前,曲龙子伸手向前一指,道:“前面就是我们鸟鼠观了。”
从这里看过去,几十栋建筑在云雾笼罩之中隐隐显现,影影瞳瞳,树枝不清。
“鸟鼠观竟然这般大?难道山上有那么多的仙人?”子柏风惊问道。
“那倒不是。”虽然问到了曲龙子不愿意面对的问题,但是曲龙子却也不愿意说假话,道:“现在山上,连同我在内,也不过是二十余人。”
“非幻子道长便是此时山上主事之人吗?”子柏风露出了患得患失的表情,“这……好吗?”
“出家人没有那许多规矩,非幻子师叔是现在留在山上辈分最高之人,所以由他主事。非幻子师叔为人和善,你不需要担心。”
曲龙子略略放满了脚步,靠近了子柏风的身边,那充盈的灵气,让他有一种难言的舒畅感。
如沐春风,这就是眼前这个少年给人的最大感觉。
只是,若是他运功修炼,就会发现,这些灵气,散则散矣,但是绝对没有任何人能够把它吸收进去。
这些灵气,便如同太阳,是普照万物的,却不是针对某人的。
牌坊之后,数十具云车停放在一处巨石旁,那些云车就只有形状和非间子乘坐的云车相同,却完全没有丝毫灵气留存。
再远一点的地方,是一颗巨大的古松,古松之上,大大小小的鸟巢如同蘑菇一般排列着,最小的也有三四个磨盘大小。
那是白鹤的巢穴。
子柏风似乎能够看到昔日千鹤腾空,云车蔽日的盛景。
看到子柏风在此驻足,曲龙子也停下来,并没有解释,却只是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指向了前方,道:“那里就是正殿了,非幻子师叔此时应该在那里。”
子柏风抬头看去。
朱雀九脊顶,黄玉琉璃槛墙,天然石如意踏跺,多层莲瓣柱,三开六扇门。
端庄大气,宝相庄严。
两层的正殿四周云雾缭绕,如仙似幻。
好一处神仙之境,又好一处藏污纳垢之所!
子柏风大步向前走去,曲龙子连忙高声通报道:“师叔,山下来了两位有缘人!”
“让他们进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子柏风推开了房门,一步跨入。
大殿中烟雾缭绕,就像是吸烟室一般。三清道祖的石像供奉在中,三个蒲团摆在神像前,大殿中还摆了另外二十多个蒲团,分列两边。
子柏风一眼过去就已经数清楚,蒲团一共二十六个。
右前方的一个蒲团上,一名须发皆白,面上的皱纹能夹死老鼠的老道趺坐在上,两道寿眉雪白,随着他抬起头的动作,轻轻颤抖。
“这就是山下来的有缘人?”老道睁开眼睛打量着子柏风,一双眼睛说不上多么有神,就像是一名普通的老者一般。
但是子柏风却能够从他的身上看到强大的灵力聚集,这老人比之外表看起来差的太多。
“果然好根骨,好心气。”老道招了招手,道:“你向前来,让我看看。”
和龙曲子一样,他一眼就看到了子柏风身上散发出来的灵力。
吸人灵力本是邪魔外道才做的事情,但是在这灵力如此匮乏的世界里,能够看到这种澎湃的灵力,老道都忍不住动了心。
就算是不收他为徒,若是让他在这道观里住下来……
子柏风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当做了唐僧,人参娃娃什么的大补品。
不过他也不在意,他抬脚向前走去,那边龙曲子已经挡住了落千山,道:“阁下留步。”
子柏风身上灵气充盈没错,这位落千山就只是精力比常人旺盛一些,实在是没什么出奇之处。
“你靠近点。”看子柏风在几步外停住,非幻子招了招手。
子柏风向前一步,一拱手,面上略带紧张的笑容:“仙长您……”
“含笑九泉吧。”
午前,却有了月光。
第七十六章:一世为人傲骨铮
管他仙人凡人,管它老的少的,只要是人,那么想要杀他,就只需要一瞬。
子柏风回过头来的时候,落千山正从曲龙子的背后拔出腰刀。
“你不错啊。”子柏风的心狠手辣,子柏风的干脆利落,落千山是见识到了。
这个看似软弱可欺的少年,在被逼到绝路的时候,也如同毒蛇一般的可怕。
子柏风的手指在轻轻颤抖,他的心中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平静,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容,看似冰冷而残忍,但那其实是恐惧的笑容。他其实在害怕,害怕到了几乎无法行动,表情都已经僵硬,但是身体却在自己行动着。
子柏风的眼神木然。
落千山见过那眼神,在战场上,这是一个无处可退的战士,他在挥舞着自己的剑。
不是为了什么壮举,不是为了什么大义,不是为了什么国家。
只是为了生存,微渺的那点执念,却可以燃成熊熊烈焰!
他不懂,为什么这个少年要做到这个地步——他本可以置身事外,低调行事。
他才气纵横,前途无量,只需要一点点的时间,就可以成就伟业。
而现在,这个少年,却和他一起,在这生死一发的危险境地里,提着剑,杀人。
有一个子柏风,曾经被鸟鼠观搞得家破人亡,和父亲在外流浪数年,经历了诸多的苦难,心中积累了足够的仇恨。
被这样隐藏在潜意识中的仇恨所推动着,子柏风一步步前行,直到阴错阳差之下,把家人也卷了进来。
一路顺风顺水的大学生子柏风,善良而心软,但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自己现在的生活——他心里有一种隐隐的恐惧,如同水下的狰狞巨兽,虽然不显,却可怕到极点。
如果……如果父亲死了,自己和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联系?自己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离开自己过去的世界,失去自己过去的生活,永别自己过去的父母,他们现在是怎么样——不能细想,不敢细想,假装没心没肺,不让自己安静下来有时间去想。
无关生死,却有大恐惧!
虽然自私,但是他现在所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他绝对,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即便是和整个世界为敌!
那又怎样?
我子柏风,会怕吗?
这次并不是一个子柏风退缩了,一个子柏风顶上了。
而是他已经豁出去了全部。
现在的他,才是一个完整的子柏风,为了同一个目标,不择手段。
书生,杀人了。
用自己的剑,束月剑!
“还有二十二个,再杀掉十个,就可以去和非间子讲条件了。”子柏风道,恐惧的笑容已经收起,第一次亲手杀人之后,一切似乎变得简单了许多。
大脑,又开始运转了。
“这家伙真的是子柏风?”落千山心中嘀咕着,眼前的少年,不带丝毫表情,不露丝毫眼神,不做丝毫动作,只是站在那里,一束月光从他的腕上垂下,照耀在脚下,化作一团光点。
他横眼扫了一眼低头酣睡一般的非幻子。
老道人的身上看不到丝毫的伤口,以落千山这种杀人行家的眼神,都看不到致命伤在哪里。
就像是真的被月光照到,就被夺去了性命一般。
他不放心地伸手碰了碰非幻子,非幻子软软向后倒去,双目依旧睁着,眼神中似乎还含着笑。
谁说书生不能杀人?
落千山心中便只有这样一个想法。
上一次,子柏风是“借刀杀人”,借了他一把刀,但是他却没杀死非间子。
而现在,子柏风自己出手了,只是一剑,就夺去了鸟鼠山辈分最高的三人之一的性命。
这个少年……他如何掩饰自己的杀气?
难道他杀人都没有杀气?
书生……到底是如何杀人的?
摇摇头,把心中的惊讶摇去,落千山发誓,若是日后谁再敢对他说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他就打落他的门牙!
“走,慢慢排查……”落千山一句话没有说完,就听到啪啪啪啪四声爆响。
……
非间子捧住了胸口,就在那时,他听到了啪啪两声破裂声。
这破裂声他从未听过,却如同惊雷一般震慑他的心。
就连剧痛,一瞬间都顾不上了。
他抬起手腕,手腕之上一串二十六颗玉符之中,已经有两颗破裂了。
“幻”、“龙”二字的玉符上裂出了十多道裂纹,就像是被人用锤子砸了一般。
“二师兄!曲龙子!”非间子的面色变了。
二师兄和曲龙子师侄竟然同时身死,这怎么可能?
就在此时,非间子听到了一声长啸从遥远的西北方向传来,愤怒之极,震慑整个天地。
“大师兄……大师兄在蒙城!”非间子顿时一惊,又是一喜。
他是聪明人,顿时就明白了,大师兄定然是知道自己遇到了危险,所以才会下山来寻找自己。
和鸟鼠观的弟子一样,鸟鼠观的灵兽在山上也有本命灵符,白鹤死去时,灵符应当已经碎裂了,所以师兄才会下山来。
师兄若是下山来,二师兄绝对会留在鸟鼠观。而现在二师兄身死,那就是……鸟鼠观去了强敌?
怎么……怎么可能!
但无论如何,非间子都不会再在这里耽搁下去。
师兄到来,不论是子柏风还是落千山都不足畏惧,自己再呆在这里,便无意义了。
而子坚和燕吴氏,更是没有了存在的价值。
“你杀我白鹤,我灭你九族!”
非间子跃下房顶,走进了房间里。
子坚和燕吴氏同时艰难回首。
看到非间子那决绝而冷酷的眼神,他们似乎明白了什么。
“大哥。”燕吴氏的声音有些颤抖。
子坚背转身子,把绑在身后的手伸出去,紧紧抓住了燕吴氏的手。
燕吴氏的手那么小,那么凉,在颤抖着。
“别怕,柏风会帮我们报仇的。”子坚颤声道。
燕吴氏抓紧了子坚的大手,把脑袋靠在了子坚坚实的背部。
临死之前,都不能拥抱在一起。
但是,就这样执子之手,死而无憾了。
柏风,小石头就交给你了。
燕吴氏闭上眼睛,两滴泪水滚下眼角。
非间子提起手掌,掌如玉,利如刀。
子坚毫无惧色地看着非间子,他只觉得,能够这样抓着燕吴氏的手,即便是死,也已经值得。
只是可怜了柏风和小石头两个孩子,这就真没了爹娘。
“非间子,你可知道我姓什么?”
但子坚不愿意就这样窝囊地死去,他不会骂人,所以他只是瞪着非间子,问。
“姓子。”非间子下意识地,答。
但是这一问一答,却又徒然激起了他的记忆。
子柏风当初曾经在蒙城府里问过他同样的话!
他是怎么回答的?子柏风又是怎么说的?
“你记得就好。”子坚没有说狠话,也没有怒目,没有咒骂,似乎就如此坦然地接受了这个后果。
但是,他却要让非间子记住,他子坚姓什么。
洋河畔,子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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