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可屋子可比起自家师傅那破房子好多了。
冷宁这屋子,不,该说是宅子,是个三进的,说来,米麒麟是许久没有见到这样子富丽的屋子了,一路上的风尘仆仆,进来后又是住着农家的大院子,猛地这一见,竟还有些不能适应,仿佛是来到了一个奇怪的世界。
“冽儿?”
冷冽快步进了院子,并未停顿下脚步,而是将这院子逛了个遍,而后转进了房间,便是半晌没有出来。
米麒麟紧跟着就进去了,瞧见冷冽这时候坐在圆木桌前,神情似乎有些阴郁,或者说,这是郁闷的模样?
郁闷?冷常盘竟然会有这样子的神情?
“冽儿。”
“这儿,竟然是跟师傅在山谷中的屋子一模一样。”
“……”那是因为师祖大人惦记着师公大人呢……米麒麟在心里默默想着,又一想,觉得,应当是梦音息在离开伏花谷前,就是住在这间宅子里的罢……
“罢了,在师傅来之前,我们就好好待在这儿就行了。”冷冽说道。
“嗯。”
两师徒在一块儿,小时是冷冽照顾着米麒麟,现在是反了过来,平日里的一些琐事都交给了米麒麟来完成,这不,做师傅的正坐在桌前喝茶,做徒弟的正弯在床前整理被褥。
冷冽尝了口冷宁宅院里的茶水,发现竟是味道清纯的毛尖茶,说起毛尖倒是并不算太过名贵的茶叶,只是不知他这是如何冲泡的,饮上一口是回味无穷。
“好茶。”
“冽儿竟然也会说好茶?”
米麒麟有些好奇了,跟着师傅大人一段时间,见他经常喝茶,却是不会对茶水进行评论,就像喝茶只是为了解渴一般的。
当然,他知道并不是这样子。
冷冽不说话,只是挑眉看了米麒麟一眼,然后翻开另一个茶杯,为他倒了一杯,并推到他的面前,再是正正坐好,像是在等着他喝了给他个回复一样。
米麒麟瞧了,实在憋不住笑,只能借着茶杯挡住了些,生怕被冷冽看见。
“的确是好茶。”
冷冽默默看着他,外面的夕阳无限美好。
太阳下山后,一位自称是冷宁丫鬟的女子送来了饭食,两师徒美美的用了,之后,便是一夜的好眠。
第二日醒来,冷冽打开房门要去外边井边打水,昨日他进来便说了这屋子同梦音息旧时居住的山谷同样格局,甚至,连一个水井,都是被打在了同样的位子上,不移分毫,这也不得不叫他叹息,有时姻缘这二字教人看不透。
“这般早便醒了?”
冷淡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在这儿,除了他们两师徒的男子,自然就是冷宁了,不作他想。
冷冽转回身,微微低下头,开口说道:“师公。”
“去做什么?”
“打水。”
“打水?”冷宁挑了挑眉毛,“你像是对这儿十分熟悉?”
昨日这徒孙,是一进这院子,神情便有些不同,先是四处溜达了一圈,然后回了房便不再出来,可之前的举动明明说明了他对这儿十分了解,而作为一个从未来过伏花谷的人,这恰恰是不太正常的。
这院子里的确有一口井,只是,在六年前,他便亲手封了井,不再使用,而现今这人竟对他说要去水井前打水。
却是有些不可思议了。
“你像是早就明了,这院子里有一口井似的。”
“我是知晓。”冷冽回道,“我同师傅住在大黄山的山谷内十余年,那儿的房屋摆设便同这儿一个模样,昨日一进来便就发现了。”
“……”
冷宁的神情一瞬间看来是高兴的,眉间坦然,眼角微扬,眼眸在一刹那绽放出了十分明媚的光芒……可也就那样一瞬间,稍纵即逝,很快就恢复成了平日里冷冷清清的模样。
“他恐是住得惯了。”他这样说道,神情却有些放松了。
冷冽没有说话。
“只是,那口水井在六年前已经被封,你若是想要水来洗漱,便回房去等着,我让雪琦烧好热水给你送来。”
“是。”
回到房中便见米麒麟已经起来,正在床边叠着被子,冷冽觉得这幅画面无论是看几次都会觉得十分的新奇。
“刚刚是师祖在外边说话?”米麒麟问道。
“说是院中的水井已经封死,不能打水,要我们等着,会叫人让昨日的雪琦姑娘送来。”
“是这样。”
雪琦的速度很快,冷宁说了话之后不过半刻钟,便端着水盆,送了过来,冷冽道了谢,让米麒麟接过。
便听雪琦道:“老爷说,要两位少爷洗漱打理后,到大堂等候一下。”
“是要做什么?”冷冽问。
“奴婢并不知道。”雪琦答道。
冷冽点点头,再次道谢后,关上了房门。
☆、第七十七章
冷宁叫他们去做什么,无非是围绕着“梦音息”这三个字打转,冷冽对此不置可否,他只要知道他家的师傅不是那般容易妥协的就够了,无法去劝解的事情便就不需要去多费心思思考。
两师徒洗漱完毕,又用了雪琦之后送来的早膳,便去了大堂。
“来了。”
两人一看,冷宁今日换了一身藏青色的袍子,瞧来比他之前穿的那几身都有崭新,应当是新衣,却选择了在今日穿着,安安稳稳地坐在上座。
“师公。”
“师祖。”
“坐罢。”
“是。”
冷宁宅子里的大堂,摆设有些冷清,几张椅子,几张桌几,几盆君子兰便就没有别的了,地上没有铺上地毯,只有蹭亮的大理石。
“早上那些吃食可还习惯?”
“习惯的。”
“那……”
接下去,冷宁用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来关怀了冷冽两师徒,分别从衣食住行四方面入手,甚至到了最后还责怪起了他的徒弟,觉得他的好徒弟梦音息不应该在冷冽身子还不是很好的时候就这样子长途赶路,真的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关心一下徒孙的健康。
“……”您若是对师傅大人这样子的不满,那目光中的温情能消除一些儿吗?
倒不是冷冽对冷宁的话不屑,实在是从冷宁那张无表情的面上,这时候能看见的满是宠溺与温柔,半点不见不悦或不满。
对此,冷常盘也就只能斟酌着开了口,为自家的师傅辩白道:“回师公,并不是的,师傅他在一路上有为盘儿治疗,只是药物缺少,并不是根除,这次回来伏花谷正好也可以为盘儿好好治一治,不想却是被事情给耽搁了。”
听到这儿,冷宁脸上的温情收起了一些,大约是想到了冷冽之所以会被耽搁到如今,主要的那个事情就是米龙,而对于那个被梦音息惦记着的他和金凌宇称呼为米小子的家伙,一贯都是不太顺眼的。
轻抿了一口茶水,冷宁转开了话:“言归正传罢。”
看来总算是要进入正题了,冷冽同米麒麟严肃坐好,在一旁乖乖听着,嘴里不说话,等着对方开口,可冷宁却是不再开口。
直到雪琦一脸恭敬的出现在门外,微垂着面庞,对着冷宁行礼。
“老爷。”
“如何?”
“已经都收拾好了。”
“嗯,拿上来罢。”
“是。”
两师徒正是不解,那边冷宁转过脸来,说道:“今日日头不错,正是外出去走走的好日子,我正好带你去一个地方。”
“……”
“去看一个人。”
这话,是对着冷冽说的。
“……”
雪琦拿来了一个十分普通的竹篮子,上边盖着一条白巾,悄无声息地走上前来,并不是交给冷宁,而是递给了冷冽,然后再是悄无声息的离开。
冷冽拿着篮子,有些奇怪,抬眼去看冷宁。
“走罢。”这位却是什么都不解释,只站起身来,目光看着他,略微带了点怀念。
怀念?
莫非!
“……”
冷冽在这时候似乎能够猜到,他的师公是要带着他,还有他的徒儿,去到什么地方,去见一个什么样子的人。
他总是相信自己的直觉的,那么,双手竟然有些不能自持,颤抖个不停。
“冽儿。”
身后是米麒麟伸过来的大手,将他稳稳扶住。
冷冽回头看他,小徒弟这次面上倒是没有带笑,可那双墨黑的眼睛坚定地看着他,似乎是要向他传递些什么。
冷冽回过头,低着头应声:“是,师公。”
他觉得,今日的日头不是像冷宁说得那样好,而是格外的烤人。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刚走出宅门,便听到这样一声质问,是昨日来了又走的族长金凌宇站在门外,看姿势像是正要进来的。
“不问过音儿的意思?”金凌宇问道。
“不用他知道。”
“嗯……”金凌宇皱着眉沉吟片刻,才道,“可今早下边人来说,米小子已经醒了,那么,”又抬头看看天上日头,“现在可不是很早了。”
言下之意,米龙已经醒了,梦音息就再没有顾虑了,这时候应该已经是往这边来了,而为了说明金族长的话是正确的,宅子前立刻就响起了梦音息的声音。
“等等!”
眨眼间,梦音息已经立在了几人眼前。
“阿音。”冷宁唤了一声。
“哼!”梦音息狠狠瞪了他一眼,恶声恶气道,“将盘儿还有小麟儿还来。”
“不行。”
“为何?”
梦音息口气不善的模样很是可爱,金凌宇看冷宁不打算开口说话了,便自己接了话过去,说道:“音儿这是真的没有猜出来么?阿宁这是要带着两个后辈去那座山上祭拜一个人呢。”
一听这话,梦音息便是立刻反对:“不行,我要带着他们离开!”
冷宁不爱梦音息这样子的态度,道:“阿音,你又不听话了。”
“不要又是这句话!”
“唉。”
“还来!”
“大如,上前去。”
眼看着梦音息就要冲过来抓着人走,冷宁只得开口说道,话音刚落,那边身影一闪,穿着绸衣的女子便挡在了梦音息冲来的前方。
是消失许久未见的练如歌。
“你!”
“她如今只听我的,你要纠缠,就先纠缠着她吧,挣脱了,就可将人带走,只是,我总要为另一人完成最后的心愿才行。”
“师傅!”
“……你也只有这时候才会唤我师傅。”
“别去。”
“不行。”
“别去!”
“跟着来。”
“盘儿!”
冷冽不明白自家师傅为何不让他去,只是他心里焦急,很想去确认到底是否是他心中想的那样,不能不去,这时候也只能先违抗师命了。
三人将梦音息的叫喊抛在了脑后。
这是一个十分平凡的院子,用了一个木栏围着,屋子的格局同梦音息的那间很像,只是没有打理显得有些灰灰沉沉的,空无一物的院子里面只有一个圆圆的土包,没有墓碑,没有鲜花,只有几把黄土,还有能够带来不知哪儿来的桂花香的微风。
不知是一种什么样子的感觉,让冷冽感觉到,在这儿的下面,真的是躺着他的母亲,那个曾经辉煌了整个江湖的天下第一。
“……”
“……”
冷冽突然有些不敢进去,也不敢回头去问带他们来的人,这里面到底是否是他的母亲。
“她那时候并没有死。”
“什么?”
“她那时候并没有死,”冷宁的神情还是淡淡的,“你还听不明白吗?你的母亲,我的小徒儿,她并不是死在你所见的那个时候。”
“……”
“千百奇的确不愧是个被江湖女子所梦想的男子,他在那时候似乎还是在讲着什么夫妻之情之类的东西,硬是将她保了下来,送回了伏花谷。”
“不可能……”
冷冽还记得那时候的场景,甚至就因为太过清晰,那画面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中,一片血红,喷溅的时候明明还灼伤了他的眼。
“你这是不想承认什么?不想承认明明应该是罪人的千百奇,最终却不是?还是不想承认,在之后的很多年里,你同小如天各一方却不能相见相知?”
“为何?”
听冷冽说话的语气有些恍惚,似乎不知是在对何人说话。
“那时候的千剑山庄是不能被江湖人知晓他们是朝廷的暗笔,而且他们平日里行事也是非常的低调,只是,当时的江湖人可比现如今来的要聪明许多,可不是一些单单是聪明的人可以瞒过的,所以他们只能推出一个人来当替罪羊。”
“那为何是我的母亲,明明可以是任何人。”
“你明明也知道不可能是什么任何人,只有是一个足以重量的人物,才能够平息民众的怒火,才能够消除他们的疑虑。”
“……”
“后来她回来了,也活下来了,可以心却死在了外面。”
“……”
“她惦念她唯一的儿子,惦念目睹了她死亡的可怜的幼子,至死都未闭眼。”
“……”
“她是我的小徒儿,明明是个应当拥有世间光明的女孩儿,可是却被皇权同亲情的轮压下,死去的那般早。”
“……”
“你现在回来了,便就在这儿陪着她罢。”
“……”
“只要你留下了,那么,阿音便也不会再离去了。”
“……”
阴影下,冷宁的表情教人看不清。
冷冽想,这人大抵是被他的师傅大人给逼得有些无可奈何了。
之后又是苦笑,这都是什么时候了,他竟还有心思想着这些。
冷冽跪在光秃秃的土包前,怔怔看着,之前的龙脉之行潜藏在内心里的愤怒在这时候消散了,满心里只留下了安慰——幸好啊,娘亲她并不是在死去后都还被人利用着,不是连安静死去这般简单的事情都不能的了!
“……”
米麒麟看了看站在一旁不说话的冷宁,再是看了看跪在那儿的冷冽,心里说不上来是怎么样子的感觉,只能移动双腿跪到冷冽的身边,安静又虔诚地磕了三个头。
是这个人将他的师傅生在了这个世上。
“麟儿……”
这是米麒麟曾经只在一处郊外见过的脆弱表情,那时候冷冽刚刚明白了自己的身世,太过的不敢置信击溃了常盘公子的内心,留下两行泪水,而神情,就是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