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复旨之后再也没有上过朝,今日他就是本着兄弟之谊微服前往襄王府看视的。
当然,看望楚玉除了私人感情,还有许多层面的意义。一来,楚留香是司马昭之心,若非楚玉无意皇位,在头里拦着,篡位之事大概已经发生了,他不能让楚玉不问朝事;二来,他也想看一看楚玉究竟是为什么不上朝,若真的爱一个女子到那种地步,为什么又要跟楚留香妥协?这也不像他所熟悉的襄王爷的性子。
结果,从小小的一次探视中,他看到了曙光。
眼前这个女孩子,大概就是能让楚玉彻底效忠于他,跟自己的父亲对着干的关键人物
这么重要的人物,作为朱家的子孙,怎么能放她走呢?
泠然并不了解朱见济,当然料不到表面人畜无害的美型小皇帝会有这么复杂深邃的念头,当前的情形也是别无选择,只得点了头。不过她马上想起一件事来,道:“固安公主认得我,在宫里,是不是会撞上她?”
朱见济大喜,勉强克制住面上表情,寻思了片刻道:“你不用担心,回宫之后,朕先将你安置到南内,那里与世隔绝,皇姐是绝不会去的。”
“南内?”泠然心想,那不就是软禁宪王的地方吗?我进去之后不也成了囚犯?
小皇帝好像会读心术,道:“放心吧,朕不会将你当做犯人关起来的,而且朕与宪王兄的关系并不像民间想像的那样,皇姐最近在宫里闹得也太不成话,朕已着礼部为她议婚,早些嫁出去也就是了。”
听皇帝的口气,好像自己要长期留在宫里生活一般,且话外之意,即使他跟宪王朱见深是皇位的竞争者,但是对立面若是楚留香的话,他们就会兄弟同心,一致对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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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南内
天色已晚,夜幕如无边的丝绒,缀着几颗懒懒的星子。
马车直进皇城之后,成绶帝道:“好了,他们就是跟踪,也进不了宫门的,可以放心了,就是太傅也料不到朕会将你藏到宫里来的。”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泠然自嘲地想,老掉牙的设计,不过可能是经久耐用的法子。
听到宫门沉缓地关上的声音,她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这一关,是否把许多东西都关在了外面,把自己关在了里面?
红绡公子不知是不是暴露了,苦心帮他经营的易掌柜是不是逃脱了那老太监的魔掌,梁妈妈和史妈妈有没有顺利脱身,还有张家母子三人是继续滞留京中寻找着自己还是已经动身回南……
尤其是,不知道那个妖孽可会知道他的父亲追杀自己,还有没有一丝半点的牵挂
一切都成了未知之事。
车子一直驶进内城,赶车的人在成绶帝的授命下去寻了一套太监的袍服来,泠然匆匆在车厢里换过了,才下车来。
少年天子看见她下来,桃花眼一弯,里头盛满了笑意,道:“先让怀恩送你去南内,若是朕亲自送你过去的话太招摇了,宫里到处都是眼线。”
泠然欠身向他行了一礼,算做回答,突然想起碧晴和沅儿好像在他身旁当差,又停步,“皇上改日如果驾幸南内,可否将奴婢两名姐妹一起带过来?”
“可以。”成绶帝笑着答应。
于是大太监怀恩领着泠然在宫里走了许久的路,才来到一所高大却略显衰败的宫门前。
这所宫殿与其他地方明显不同的就是外头巡逻守卫的御林军特别多,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如临大敌。
怀恩在大门上轻轻叩了几下,大门上一扇小窗子打开,里头有人问道:“什么事?”
“司礼监怀恩,奉皇上旨意,赐一名奴才给宪王殿下使唤。”
泠然不由惊叹,看不出这个本分忠心的年轻大太监竟然位居司礼监之尊。想东厂的厂公是司礼监之下的秉笔太监担任的,西厂的刘永诚原来也不过是御马监,位次都在司礼监之下,此人位居内廷宦官第一,必然不简单啊不简单。
里头的人立刻打开了门,出来两个宦官,向怀恩行礼道:“不知是怀公公大驾光临,小的们给公公赔罪了。”
怀恩一挥手中的佛尘道:“不妨事,咱家带她去见宪王殿下。”
那两个守门的太监连忙恭送。
宪王就是历史上的明宪宗了,初时被景泰帝封为沂王,成绶帝登基后改封为宪王,要去见他,泠然还是有些兴奋的,心里默默地想,这人不知还有没有再次登上皇位的命运。
南宫号称一座大宫殿,地方也不是很小,但是里头一棵树木也没有,一眼所见,唯有几所大殿和几排简洁的房屋,与响亮的名头有些不相称。
中央的大殿前闲散地站着几个瘦不拉几的太监,精神萎靡不振,有一个还哈欠连天,泠然看看天色还早,不禁可以想象出此处的生活待遇。
怀恩上前让人通传,不一会,有个太监就出来说了声请。
那太监领着怀恩和泠然走进大殿,但见里头灯火昏暗,殿上也没个人影,倒是一旁的侧室灯火比较明亮,他们就走了进去。
侧室原来是个书房,一个十八九上下的消瘦青年伏在书案后,他的身旁只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女子,看服饰打扮,应该是个宫女的领班之类。
怀恩参见过之后,说明了成绶帝赐人的意思,并直接告知泠然是个女子。
那青年打量着泠然,还未开口,她身旁的宫女突然道:“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是嫌我们生活不够有趣,所以赐些美女过来让王爷消受?”
话里带着十分明显的刻薄之意,换一般人要惊讶一个宫女怎么敢如此说话了。不过泠然对大明后宫还是比较有认知的,心想这一位大概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万贵妃了,据说足足大宪宗皇帝十九岁或者说是十七岁,却蒙皇帝一生宠爱,自小是朱见深的宫娥。如今朱见深为王,被软禁南内,她的身份可能还只是一个侍长。瞧她长得比较胖,面上已经有掩饰不住的皱纹,眉眼间还有些凶厉之色。
而朱见深眉眼相当俊秀,下巴颌很尖,脸型与成绶帝甚是相似。身上穿着紫红色的袍子,头上还戴着乌黑的纱帽,皮肤白得透明,看起来相当和善,跟万氏倒不像同类,他爱上万氏,不知该说是痴情还是口味独特。
泠然在这里思想活动丰富,怀恩却不紧不慢地道:“陛下只是说暂时让这个宫娥在南宫侍奉,并不是赐给宪王殿下的。”
“哦?”朱见深转头看看万氏的脸色,才说了这么一个字。
怀恩走上前,附耳与他说了几句。
他面上略略浮现惊讶之色,随即对万氏道:“贞……贞……儿放……心,带她……下下去歇息,皇上……自自……会会来接她的。”
不想朱见深竟然是个结巴,他说话的时候,泠然还好已经垂下了头,没有让他们看到脸上的讶异之色。
万贞儿嗯了一声,这才略微收了晚娘面孔,径直往外走去,道:“随我来吧”
最后,泠然被她带到南内一处偏僻角落的一座阁楼前,道:“殿下藏书很多,你且在这里帮着打理。自己进去吧,书楼日常只有一个宫女守着,有什么事问她就是了。”
说罢就急匆匆丢下她,回转前殿。
泠然自外头看,殿里黑漆漆一片,楼上窗户也全都关着,根本看不到里头究竟有没有人。
这南内外头守着重兵,里面倒是松弛懒散得很,好像根本就没个人正经管理。
听说楚留香当年在瓦剌混乱中刺死了明英宗,从而改变了历史,不知他为何又留下朱见深不杀,难道就不怕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带着疑惑,泠然轻轻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去,扬声问道:“有人么?”
室内殿宇高阔,前方影影绊绊好像都是高大的书架,却不见半个人影。她极力辨认了下,发现里侧有一楼梯,上头似乎有微弱的灯光透下来,于是就一边问着有没有人,摸了过去。
木梯敝旧却还是很结实,泠然一步步踩上去,发出不小的声响,待到走到楼上,才发现跟楼下一样,到处是书架,上头陈列着无数的书籍,循着灯光走过去,但见一女子身上披着件灰色的布衣,正趴在一张靠墙的横案上睡得香。
“你好我是新来的……”泠然上前轻轻拍了拍那女子的后背。
那沉睡的女子迷茫地回过头来,两人一看到对方的容貌,顿时都惊叫了起来,那女子更是一下子站起来就反抱住了她。
原来这女子不是别个,竟是阔别许久的李唐妹。
故人相见,分外亲热。
泠然见她衣着朴素,倒像个尼姑,不禁问道:“不是说你到宫中内藏库去了么?怎么到了南内?”
李唐妹道:“我也是刚过来不多日子,当初在内藏库本是刘公公安排的,可是前些日子他不知为何得罪了楚相爷,被遣出了宫,这里头的人,都是见高捧见低踩的,听说南内要人,掌事太监自然就分派我来了。”
“整座楼里就你一个?”泠然望着偌大的楼眼睛有些发直,“打扫起来不是累得慌?”
“其实还好吧,终日里无所事事的,除了打扫,更多的时间是看书,倒正合了我的心意……你不是在王府么?一日遇到碧晴妹妹,她还说襄王爷求娶你为王妃,真是熬出头了怎么会到这里来?”
提起楚玉,泠然再也笑不出来了,既然他都已经放弃了自己,如今再说起来,便没意思,“别提了,男人靠不住。”
李唐妹笑着推了她一把道:“你这口气,倒像怨妇,跟我说说你这些日子到底都是怎么过的。”
泠然摇了摇头,实在不敢去回忆,故意转开话题,“我被皇上带入宫中,还没有吃饭呢,你这里有吃的吗?”。
“啊”李唐妹有些不好意思,“南内与别处不同,配给的东西都要算着用,所以晚上都是不开火的,我也是每天中午做点吃的晚上随便取一点果腹,正巧今天没什么胃口,晚饭就没有吃。”她揭开桌角一个木盒,将里头静静躺着的一个冷馒头双手捧给了她。
泠然万万没想到李唐妹在宫里的日子过得如此清苦,半年没见她,她不仅更加清瘦,而且也没长高半点。虽然她长得很漂亮,但是脸上不见一丝血色,看起来就营养不良。
这个冷硬的馒头,必然是她节省下来的,自己怎么能吃呢?
泠然忙摇手道:“我刚才是不想回答你的话才那么说的,其实已经吃过了,你自己吃吧。”
“最近老是泛酸水,这样的东西也吃不下。”李唐妹为人向来实诚,打量泠然色若桃花,身材较之以前更加高挑玲珑了,就知道她应该过得不错,也不客气,将包子收进了盒子,“我也不吃,你夜里若是饿了,就自管取来吃了。”
仰人鼻息生存,真是可悲泠然想:臭皇帝还说他跟宪王关系不像外间传闻的那样,可是看这里的待遇,就知道他没做好,他若是不来找自己还罢了,若是来了,一定要质问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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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公子失陷
当天夜里,泠然就与李唐妹挤在她房间的一张小床上饿着肚子睡了,两人这么久没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据李唐妹所说,宫里每个人都可以领到配额,南内也不例外,明日就可去向管理库房的太监领一个月的面粉、米、碳等物来。
听到一个月,泠然心里就开始发毛了,南内虽说住的是亲王,可事实上就是一个大监狱。明朝别的亲王是不许留在京里,必须到封地就番的,朱见深不仅不能去封地,还要被关在这里,那么她们这些宫女所待的一小块地方就是小监牢,要坐井观天了
“唐妹,你就没想过要离开宫里么?”
李唐妹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泠然妹妹,你不知道罢,当初我跟着一些族人被明军俘虏的时候,家中亲人都已经过世了,在路上,识得的族人也死的死,亡的亡,就算让我离开皇宫,我也不知该往哪里去。”
泠然知道她的家乡在万里之外,好像在云南一带,那里这时候还被人称作苗蛮,回去也是很不现实的,但是据她的观念来看,女人其实不一定要做寄生虫,即使在这样的社会,想自己活下去也是有许多办法的。
“我不想留在这里,总有一天我要走的,到时候你想一起走吗?”。她好心问。
李唐妹半天没有做声。
泠然有些奇怪,看李唐妹在这里,好像过的日子连尼姑也不如,她年纪小小,难道真的就看破红尘,对外间的世界没有一点好奇和欲望了?
李唐妹忽然问道:“泠然妹妹,适才我问起你与襄王之间的事,你就转开了话题,现在我好奇再问一句,他既然有心要娶你为王妃,你们怎么又会分开?你说男人靠不住,难道他负了你么?”
楚玉算不算负了自己呢?从现代人的观念来看,当然是负约背盟,可就算是现代人,也有许多会因为父母的反对劳燕分飞,泠然对别人素来豁达,这些日子跟着史妈妈她们修习内功,渐渐也想明白了,本来就不曾奢望的事,不过是回到了原点,有什么可怨嗔的?怪只怪自己枉为一个现代人,来到古代之后做人太不积极,虽然里头有害怕楚留香发现她秘密的因素,但回想起来,还是依赖心理太重了吧?不少字否则不会落到今天这样的田地。
“我与他没有缘分,我家中父母背着我定了亲事我也不知,也就是这样而已。”她轻描淡写地揭过这一页不提。
李唐妹听了不胜唏嘘,在她看来,这确实就是最大的障碍了,又问泠然如何进宫,泠然只说不想回乡与那人成亲,自求入宫做宫女,皇上便准奏让她进来,李唐妹听了也不疑有它。
两人又陆续说了说当日一群千金姬的近况,当李唐妹听到吴允娴已死了,默涵下落不明,联想到自己的身世,竟在黑夜里呜咽起来。
泠然安慰了一会,再次劝她有机会要出宫生活,并不管她能不能听进去,灌输了一些新时代女性的思想。
李唐妹听她的想法新奇,被吸引了进去,渐渐也忘记了悲伤。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与此同时,相府慎德堂中明珠系帷,玉盘红泪滴,金烬彩光圆,室内温暖如春。
偌大的胡床上躺着一个长发散乱,双眸紧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