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很正常,这种场景似曾相识,朱见济年幼的时候,只要他在京中,就常会这样临时起意请他进宫,有一次甚至是做了噩梦,当他到达的时候,至高无上的孩子在他怀里哭了许久,最后倦极而眠,那时候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心肠比现在软上许多。
不同的是,以前不是在乾清宫就是南书房,隆禧宫——倒是第一次。
走过空旷的广场,接近那所宫室,楚玉莫名嗅到了一丝异常的味道,说不清道不明,有些危险又有种熟悉,他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四下里逡巡了一眼。
四周黑压压一片,巨大的宫殿影子好像怪兽盘踞在夜色中,没有半点多余的声音,内中却不知藏了多少惊心动魄。
楚玉的唇边勾起一抹冷笑,如果朱见济想把对付太傅府那套用在他身上,未免太小看他了。
隆禧宫大殿上,星星点点摆上了数百支烛台,错落有致。
朱见济一身素白的宽大便服,踞坐在柚木地板上,眉眼如画,然而柔丽中却带着压抑不住的唯我独尊,微微眯起眼,打量徐徐而至的楚玉。
这位襄王爷是他的结拜大哥,从小心目中的偶像。
他一身裁剪合身的黑色缎袍,没有什么多余的纹饰,灯光映得衣料上泛起淡淡的紫色光华。行走得并不算慢,可他所经过的地方,连那些烛火都没有跳动一下,显然气流控制得极好。腰肢、胸膛、长腿……无一不是矫健性感的典范,更遑论他鬼斧神工的完美脸庞了。
如果不讲身份,只讲个人魅力,朱见济略有些灰心地叹气:既生瑜何生亮可是他要的东西——不论是江山还是美人,不论用何种方法,最后得到的那一个才是胜利者。
楚玉的星眸一如以往妖异而魅人,即使朱见济是个男子,可能还加上多年对他的敬畏,到底也压不住那股气势了,挤出一个灿烂却带着几分凄楚的笑容,叫道:“王兄,可把你盼回来了”
随着说话,他优雅地起身,欲待迎上前给他一个拥抱或者是执手落泪——这是他事前早就想好的见面方式,可是却被楚玉至始至终的微微冷笑震慑住,以至于只是抬手一让,说了声:“坐。”
楚玉并不依言,只淡淡地道:“臣还是站着吧。”眼角的余光已经扫到长条大案上摆着的玉壶与两只白玉盏。
“还请王兄节哀顺变,朕一直不发丧,就是等王兄回来主持大局,来,今夜陪王兄痛饮一番”朱见济踱回案后坐下,脸色恢复了镇定。
“皇上不会以为偌大的府邸是遭炮火袭击还是火灾毁灭的,臣都看不出来吧?”
“自然瞒不过王兄的眼睛。”
朱见济微微笑着,似乎想藉此安定楚玉的情绪,径自先坐下了,执起酒壶在彼此的酒杯上都斟满了一杯酒,也不说话,做了个请用的手势。
两人的目光在看不见的空气中激起了电火花,以朱见济的收敛而告终。
楚玉忽地一哂:“看来皇上瞒着臣子们,修为倒是到了不低的境界。”
仅仅一个没有掩饰的眼神就被对方看穿,朱见济心中也微微一寒,随即笑道:“看来是王兄的境界又高了。”
言下之意,以前没有人能看得出来,是楚玉的修为也不到。
这总算引起了楚玉的一些惊异,他还未回京落入皇帝的控制,对方就敢对楚家发难,事件本身就很难令人明白。
望着在辉煌的灯火下一泓泛碧的酒水,他忽然感觉到好笑。其实坐在对面的这个少年,很小的时候就会纠缠着他要学高深武功,但是楚留香总是严令不许任何人教授,所以皇帝赖以自保的一些伎俩,是他这个唯一不怕楚留香的人所传。
后来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发现小皇帝似乎深藏绝技,不过他总以为这个少年同样也缠着大内侍卫或者诸如刘永诚之类的人物,多多少少瞒着父亲学了一点别人的看家本领,对此他一直睁一眼闭一眼,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因为他也不想朱见济一点能力也没有,成为砧板上的肉。
不过今天看皇帝镇定的态度,楚玉不由有点怀疑自己看走了眼,都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虽然如今人人知道是天枢绝学最厉害,可泠然也曾跟他提起她那个世界武器的厉害,还有一些神秘莫测的力量,事世难料,他心中有了牵挂,就不想冒险,所以尽管内功高深,并不畏惧一般的毒物,也不逞英雄去喝那杯酒。
朱见济果然嗤笑道:“王兄以为朕会傻到在酒中下毒送与你喝么?”
楚玉也不坐,也不再看他,目光缓缓转到黑魆魆的内室大门上。
那里头,曾是他和泠然在宫内短暂居住的地方,留下了他们无尽的缠绵和挚爱的记忆,他忽然很想故梦重温,若不是心里似乎绷着一根弦,也许他就真的丢下皇帝走进去了。
朱见济望着他出神专注的模样,那样地迷人,忽然感到一阵沮丧,仰头喝下一杯酒,撑着桌面站起身:“明日武林大会,王兄和朕一起出席罢”
楚玉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朱见济状似不解地盯着他,烛光跳动在他清雅至极的面上,有些高深莫测。
“皇上今夜宣召臣进宫,难道不是早有谋算?既已对家父发难,接下来,想对臣怎么做呢?”
“王兄言重了,太傅……并不是朕能左右的。”朱见济见楚玉对他已完全不信任,倒是放下了包袱,显得轻松了许多,他忽然不想再装下去,一步步走向门口。
二七八挡我者死
楚玉一行刚进京便已在朱见济的监控之下。
年轻的皇帝选择了一个他们可能已经放松的时间召唤人进宫,根据探子的回报,完全觉察不到他做了什么准备,但是楚玉身上不经意散发的那种自信气度,甚至还带着淡淡的杀气,十分慑人,一个淹有天下的人,是不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的。
然而从小对他楚玉莫名的崇拜和敬畏又让这少年天子有些不甘心,他很想试试自己掩藏已久的身手,仗着外头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他向屋外广场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楚玉只是随着他身形的转换转移着自己的目光和姿势,懒得多费唇舌。
朱见济咳嗽了一声,一股压抑的反叛潮流涌上心头,忽然很想在这位一直仰望的大哥面前炫耀一下,让他知道,自己不再是他眼中那个孱弱可怜的孩子,不但不用再寻求他的保护,甚至还可以将他置之死地。
风掠过空旷的广场,隆禧宫外果然是个决战的好地方。
只不过瞬间的功夫,四周灯火通明,有数不清的羽林卫和锦衣卫执着气死风灯和火把照亮了九重宫阙,天空密布的黑云和诡异的明亮世界形成鲜明的对比。
当然此时最为突兀的,还是如平地涌出的数百名奇装异服的江湖人士。
这几百人中有僧有道有俗有男有女,有衣着华美如贵族的,也有头发蓬乱褴褛的乞丐一般的人物,不过他们至少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目光全都集中在迈出殿门的楚玉身上,神情戒备,如临大敌,有许多年轻一些的人甚至紧紧抓着自己的兵器,好像随时准备上来拼命。
太沉不住气了楚玉暗暗好笑,对眼前的场景视若无睹,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被怀恩和陈准挡在身后的朱见济。
皇帝有些跃跃欲试,不过还没开口,就有一白发老太监和一身着凤翅金鳞的青年将领从各自率领的阵营中走出来,一前一后向他抱拳。
鹤发童颜的老太监是刘永诚,此时他的脸上有一股不属于这个年龄的英气,声如洪钟宣布:“襄王爷,你父子把持朝政多年,对皇上多有不敬之处,你可知罪?”
楚玉负手而立,夜风拂动他如墨的长发,其人如仙如幻,完美得不似尘世中人,嘴角虽微微噙着一抹笑,但浑身上下透出的那股冰冷简直可以淹没几百上千人积聚起来的杀气,委实叫人胆寒。
他的目光湛湛如宝石,对刘永诚的话听而不闻,眉梢轻轻一扬,似乎很厌烦这里的一切,只想快些结束的样子:“陛下为了我一个人就提前在宫里演练武林大会?臣是否要多谢陛下这么看得起?”
楚玉的话里也许并没有多少讽刺的意思,不过动用这么多的大内高手和天下武林人士来围剿他一个人,实在有些兴师动众,传出去恐怕是天下第一的笑谈。
朱见济一张雪白的脸顿时涨得通红,踏上一步,就想自己先来试试他到底有多厉害。
那个凤翅金鳞的年轻将领是彭伦,如今他已经是大都督之尊,皇帝一动,他便将手一举,阻止了他轻率的举动,朗声道:“谁不知前两届武林大会上,王爷已经技压群雄治天下者不讲究单打独斗,此举就算为了万全,也是臣等的主意,与皇上无关。”
不远处一个穿着闪光缎袍的精壮汉子突然高声道:“就是,我等俱是忠君爱国的意思,便是倚多为胜,也没有什么不齿的。”
此话一出,四下里纷纷有人附和。
不远处一个为首的老和尚稽首宣了声佛号,长眉垂下,似有愧色。
楚玉认出那是少林的高僧,旁边环列着八大门派的掌门,知道朱见济是下了除掉自己的狠心,多说无益,信手一招,距离他最近的一个锦衣卫腰上佩刀忽然凌空激射而出,倏忽间就到了他手上。
有一些参加过往昔两届武林大会的人不敢怠慢,不知谁喊了一声:“从没见他用过刀,小心”
“想活的自己走,不怕死的尽管留下。”楚玉轻飘飘看了朱见济一眼,微笑道:“皇上看仔细了。”
倒像是一个大哥准备跟小弟做示范动作。
此时在小广场的上的足足有一两千人,就算是见识过楚玉身手的人,也不太害怕他的威胁,所谓人多势众,即使他能杀死几个,无论如何也是倒下的命运,所以有那心怀叵测的就不打算最早冲上去,为朝廷立功也要顾及自身的安全。
当然有更多的人只待皇帝一声令下,就想第一时间冲上去为本门争取朝廷的封赏,背地里疯传的“国师”“武林第一宗门”等荣耀像巨大的诱饵引着大部分武林人士热血沸腾,磨拳搽掌跃跃欲试。
“不想死的退走,挡我者——死”楚玉一口气吹在刀锋上。
朱见济听他这么说,当即将手一挥。
三山五岳的高人各自操家伙铺天盖地地向他飞来,黑压压像是漫天的蝗虫飞过,虽然还有那自持身份待在原地的,但门下弟子也已发动。
楚玉身形一动,众人只看到一道闪动的黑气夹杂着逼人的电光卷入天空。
许多人还未落下,就被那道白光一斫,凄厉的喊声响彻云霄,鲜血泼天洒下,在明亮的火光照耀下点点洒落在皇城内的石板地上,似下了一场血雨。
楚玉一人带起的杀气就弥漫了每个人的眼和心,只有有限的几个人能看得清他的身形,那柄锦衣卫每人都装备有一把的绣春刀在他手上化作了一条冲入云霄的蛟龙,刀风过处,血肉横飞,威严庄肃的皇宫大内顿时变成了人间炼狱,各大掌门长老等纷纷色变,急急加入战圈。
刘永诚自背上抽出两条长锏,望了一眼彭伦,见他也已抽出作战的长刀,两人对视了一眼,俱都流露出一丝懊悔的神色,紧紧护在皇帝身前。
普通的羽林卫和锦衣卫根本就看不清楚玉人在何方,唯有神经高度紧绷地把着武器左转右转,看着一个又一个自战圈跌落的诸如头颅、手臂、躯干等物体,目瞪口呆。
朱见济脸色苍白沉肃,虽然楚玉的武功远在他们预料之外,但至少他还是镇定的,并没有流露出慌张之色。
此时,不远处的屋顶上冒出一颗慌张的头颅,随即被另一个人压了下去。
二七九天道人心
却说泠然和师兄在陶嫂子家忙了好一会,才弄清楚莫素仙为何会嫁入蓬门小院。
原来当日陶春英在厨房淌眼抹泪说儿子周英哥迷上一个ji女,借了许多银子花费被人追债,最后还是泠然给了一笔钱摆平的那件事,主角就是莫素仙。只可惜陶嫂子的儿子没个划算,等到想替她赎身的时候,终究又是囊中羞涩,眼睁睁看着莫素仙被教坊买走。
这倒也罢了,教坊再不堪,究竟是比平康里好了太多,加上莫素仙容貌出众,经历了宋校尉的死、到下等ji寨为娼等等心酸路,原本性子嚣张的大小姐也学得了生存之道,倒是混得风生水起,短时间就声名鹊起,成了京师中有名的花魁,这才有了鸿胪寺宴会上献舞那一出。
莫素仙也不讳言她争取到御前领舞的差事是为了攀上当时权倾天下的楚家父子,她一心一意想被他们其中一个看上,好除掉彭伦为宋校尉报仇。
只是世上的事未必都由得人算,冥冥中自有天注定。当日楚留香迷恋红绡公子,楚玉已不知不觉对泠然生出情愫,眼里哪还容得下一个小小歌姬,莫素仙一曲歌舞罢,被石彪弄进了后宅成为玩物。
那石彪根本是一个不懂怜香惜玉的人,加上他们兄弟正筹谋着大事,玩弄了几天之后也就把她抛到了后脑勺,说到底也是莫素仙社会阅历太少,还是很傻很天真所致,想那石家兄弟都是穷凶极恶的人,美女也不知见过凡几,哪能被一个下溅的舞姬操纵着?
莫素仙在石家的后宅被众多女人欺负鄙夷且不说,前路茫茫再也看不到光明,导致病得不成人形,几乎九死一生。
也是她命不该绝,想不到事情突然峰回路转,石家事败,皇上下旨满门抄斩。莫素仙却因祸得福,她在石家并没有任何名分,只是一个下溅之人,就连同其他下人一起被朝廷充公出售。
不想陶嫂子的儿子周英哥对她念念不忘,一直托人打听着她的消息,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自然是卖不出去的,英哥只借了几两银子就将她买了回家,悉心调理之下,竟渐渐好了。
陶春英夫妇爱子心切,虽然嫌弃莫素仙各种不堪的过往,但最后还是答应了他们成亲。
通过女儿出嫁获得的一些聘礼,他们举办了一个不算太寒碜的婚礼。成了他人妇的莫素仙也洗心革面,专意想做一个良家妇女。可惜过往的ji女生涯总是会影响到她平静的生活,偶然的出门,也让她撞到了昔日的恩客,自然少不了一番调戏。
英哥气愤之下与之理论,被恶少们打断了腿,莫素仙又受了欺凌,虽然赔得不菲的医药费,脸上总是过不去了,小夫妻回家来便总是吵架。
唯有陶春英那个瞎了眼的丈夫,倒觉得儿媳本来就是破罐子,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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