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以为相思是文弱书生才会得的病,然而,他如今已病入膏肓,怎能承受疯狂寻找了两年之后,得到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外间的几个人眼睁睁看着大石埋压下去,底下却传来了楚玉困兽般的吼声,这吼声简直能令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尤其是红绡公子,复生之后心中本有些恍惚,总是怀疑在地宫中泠然出现在石床前抱着他哭的场景是自己思念到了极点做的梦,然而此时,楚玉的悲哀让他心弦崩断,整个人都痴愣了。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救人”清衡子眼见爱徒被埋了进去,再也笑不出来了,可是他拼命支撑着一瓣巨大的莲花,根本抽不出手,急得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只朝红绡公子大吼,“你看我们家玉娃被活埋了高兴吗?是不是从此以后没人可以跟你争夺那丫头了……”
红绡公子身上的光芒暴长,徐徐转过眼来,目中尽赤。
清衡子被他的神情震住,不自觉地转开脸,朝莲台底下喊道:“玉娃玉娃你还好吗?师父这就救你出来,不要害怕”
在他的眼中,楚玉还是那个粉雕玉琢的孩童,在他遇到危难的时候,清衡子一颗拳拳之心表露无遗。
然而,底下却没有再发出一丝声息。
清衡子脸如土色,只得把求救的目光又投向红绡公子。
他的武功明显已经比三个老货联手还要高,在场的除了他,相信没有谁可以撼动连着铁条的巨石。
红绡公子以极其复杂的眼神看了师父一眼,一手支撑着一瓣莲花,手上系着对面两块巨石的白绫绷得笔直,但见他一发力,那两条白绫似激光一般,“蓬蓬”两声,将两块岩石连带上头的坚冰击得粉碎。
在他的眼神掠过之际,渡梦仙子只觉从背脊上升起一股无边的凉意,那里头有深深的责怪和怨怒,是有师徒情分以来,她从来没在他眼中看到过的深重情绪,就算当初他立志要为母亲和父族报仇,那份仇恨也没这种责怪来得更加强烈。然而他却把这样的眼神投向了恩深义重的师父
渡梦仙子虽然知晓他的心性,她就算做下任何事,他也不会对她怎样。但他决然的表情令她感觉害怕。
这孩子,他是宁愿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愿意伤害泠然半分啊做为师父,她却有所偏袒,用那丫头的生命来换取他的无上境界……红绡不仅不会感激,也许,在彻底失去泠然生命的同时,她也要彻底失去最心爱的徒弟。
看着他用尽全力一一去击碎庞大的石岩,神威盖世,妩媚中带着死亡的绝望,完全非凡俗人类可以办到的事,在他的白练之下化作真实上演的场景。
连着急喊叫的清衡子都沉默得如同一具泥塑木雕。
不过两三瓣之后,红绡的脸色就变得苍白如纸,一缕血丝从他高挺如雪山的鼻梁下缓缓溢出……
“霖儿……莫要如此”渡梦仙子心如刀绞,知道他以这样的方式惩罚着自己,对她来说,是一种最强烈的无声抗议。
又是一声轰然巨响,渡梦仙子所支撑的那一瓣莲花也在一道白光之下炸开。
危桓子和清衡子已经恢复自由,忙着开始搬动已经塌下去的石块。
渡梦仙子知道劝说无益,也加入了救援队列,却不忘说道:“师父知道这么做违背你的心意,但是,事已至此,希望你不要辜负了泠然对你的一番情意。”
红绡公子似已听不到任何话,从不离身的白练也被弃在地上,埋头开始疯狂挖掘冰石。
四人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动作迅速,不过盏茶时分,坍塌了足足有一座二三层的楼房那么高的石堆自中间已被他们清理出一个大坑。
一个浑身被石粉和冰水覆盖的宽阔背影露了出来。
他的貂裘被尖利的石头划开,背上纵横交错着许多伤痕,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楚玉半跪着,怀中紧紧抱了一人,他将头埋在怀中那人的颈窝处,除了背上已经湿透的衣服浮现出他略略抽动的肌理,看不到他任何的表情。
但是,谁都可以感觉到他那无尽的悲伤。
清衡子目中顿时湿了,从小到大,就算练功时不慎让砖石砸翻了他的指甲,就算行军打仗时见识无数的死亡,就算他的母亲绰罗斯氏自尽……
他见过小小的孩童脸上无边的苍凉冰寒,却从没见他如此悲伤过。
那是一个有洁癖的孩子,他的衣服从来都是纤尘不染,对敌时甚至不会让敌人的鲜血沾染他的衣角,然而此时,他长发披散,整个人覆满了尘埃,如同一具木乃伊。
红绡公子盯着楚玉怀中之人,拖曳在地上那沾满了石粉和水迹的布裙是他最后看见的那一身。
没错,没心没肺的丫头昨夜确曾出现在幽冷的地宫中,她抱着他,说要同他一起赴黄泉,当时他心中又是喜欢,又是悲伤……
绕着僵跪在地上的楚玉,他看到泠然长发胡乱地散着,化作了一头银丝。
一切是这么熟悉,昨天是他白发苍老,今天看见她如此,红绡心头顿时完全明了。
她定是以自己的性命换了他的,爱美成痴的她,甚至来不及换下粗布衣裳,梳理一下头发,就坦然赴死。
一直以为这丫头对自己的情意总是有限,没想到也到了如此地步。
红绡公子幽黑的凤目中落下了两窜清泪,压抑着无边的痛心,伸手想去触摸一下她的脉搏。
楚玉忽然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他探过来的手。
那是一种赤luo裸的野兽的目光,不用语言,已经宣誓着他此刻要表达的意思:
任何人只要碰泠然一碰,必将被他碾成齑粉
“也许,我能救她性命。”红绡公子明明在落泪,却牵唇一笑,他脑中清晰地浮现泠然最后对着他的表情,她似乎也哭着,也笑着,告诉他,千万不许喝孟婆汤,下辈子也不能忘记她,她要跟他永远在一起。
他心中一甜,又觉一酸。
本来不论天上还是人间,地狱还是火海,他都可以追寻着她,不放开她。
然而面对楚玉滔天的悲愤,他忽然觉得泠然对眼前这个男子的思念没有丝毫的不对。
楚玉爱她,并不比自己少半分他从他眼中看到了自己,此刻,这位曾经权倾天下的襄王爷身上,已看不到丝毫生的欲望。
“你说什么?”楚玉仰起脸,目光中终于恢复了一丝神采。
“昨日,我也像她一样,白发苍苍,垂垂老死。”红绡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张枯萎的容颜,似乎在看天下绝色。
楚玉抱着泠然站起来,问道:“你真的能救她?”
红绡公子迟疑一秒,点点头,转过身面对师父。
渡梦仙子对上他赤红的眼眶,退了一步。
“师父,你是最了解我的人。我求你成全的时候,把什么话都已说尽了,既然你有让师妹换回我的法子,必然也有让我换回她的法子!”红绡几乎是一字一顿,字字泣血。
他没有再说求字,渡梦仙子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换不回泠然的性命,他也会立刻去死……
虽然让泠然换回他的时候,她就知道可能面临艰难的局面,但是她只想瞒着他,用时间来化解一切。
现在却什么都晚了,她知道根本无法阻止红绡去做她不愿意看到的事,可却回天乏力,闭了闭眼睛,她感觉从未有过的疲惫,苦笑道:“你也知道脱胎换骨之术的真谛是什么,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相互来回复生?师父不想骗你,因为不出几日,她就会彻底死了,我知道你也不想活,与其两个徒弟都死了,我就算不那么喜欢泠然,也宁愿能活一个……”
二四四对得起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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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四对得起自己的心
楚玉木然地道:“你的意思,是泠儿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渡梦仙子想点头,可是面对这两个人,她忽然不忍心把话说绝,低头寻思片刻,才道:“理论上,还是有法子的……”
“师父快说。”
“快说。”
红绡公子和楚玉同时说,两人此际的神情都安静得有些出奇,彼此间的敌意似乎也随着泠然的死消失不见。他们似乎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心意,要是救不活这个磨人的丫头,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决心不仅渡梦仙子能感受到,甚至清修了一辈子的危桓子和经常疯癫发作的清衡子都感受到了。
清衡子想起楚玉死去的母亲,那个明眸皓齿的异族姑娘,对徒弟的心情颇能理解,想当年,他也是九死一生,为了楚玉才活下来的,可是锥心的疼痛从来没有离开过他。这才有了他日后月夜的疯狂……
危桓子望着年华似乎不曾流逝的渡梦仙子,思绪回到了四十多年前。
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不嫌麻烦地喊着“喂小道士”“喂小牛鼻子”,不知何时开始,他就在这“牛鼻子”的呼唤中动心了。
眼前的人曾经对他一往情深,他却为了师门深恩犹豫着是否要还俗,最后等到的是花落痕与天枢的交恶……
如果时光能够倒退,他会抛弃一切顾虑,即使师门没有他这棵顶梁柱,即使花落痕会一掌霹了他,他也会大声说出对她的喜爱
渡梦仙子意识到危桓子的目光,缓缓转过头去,心彻底软了,自怀中掏出一本牛皮纸封面的小册子,轻轻搁在地上,凄然一笑道:“你们自己看吧,说有法子,其实是自欺欺人,世上再没有一个初级的脱胎换骨之人了而霖儿你,已修成刑天之逆,拥有的只有毁灭的力量,不可能再施术为她返魂。”
岐黄宫大殿上,楚玉横抱着泠然簸坐于地。
红绡坐在他对面三尺开外。
两人都是脸色苍白,虚汗如雨。
虽然反复研究花落痕留下来的手书,眼前也找不到其他能救泠然的法子,但他们还是决定尝试一下。
男人不比女人,也许他们的心中抱了更多的希望,不撞个头破血流,是不会死心的。
危桓子和渡梦仙子三人远远站在月洞窗下看着他们,不胜唏嘘。
清衡子沉默寡言,甚至也不像他们一样关注大殿内的情况,他一直望着宫中花落痕的汉白玉雕像出神。
“生死有命,仙子不必太过悲伤。”危桓子小声劝导。
渡梦仙子和清衡子顿时怒目瞪着他,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老道士像被峰蛰了一般,急忙走开。
当然了,里头的人是他们养大的弟子,危桓子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的心情他并不能理解。
清衡子忽问道:“当年花祖师的诅咒,究竟是怎么回事?”
渡梦仙子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危桓子远去的背影有些出神。
“其实天枢收到过花祖师的诅咒,不过,我虽也修道,却不太相信诅咒真的可以生效。”
渡梦仙子对花落痕极是敬重,闻言自然不喜,不再理会他,提了药篓进入大殿。
清衡子一直认为自己是那个诅咒的受害人,可是花落痕已死去多年,活了大半辈子,鬼神之说他心底里已不相信,若是花落痕还活着,还可以解释为他暗中促使他的诅咒生效,可是他死了……
摇摇头,他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对楚玉和泠然之间的爱情,他是比较了解的,这两年楚玉是怎样过来的,他也看在眼里,作为一个将其当做儿子的师父来说,他十分心疼,希望就算泠然真的死去,楚玉也能从阴影里走出来。然而回想自己的后半辈子,没有了那个女子之后,他夜夜难眠,生不如死,他又不想去干涉徒弟的选择。
红绡公子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但泠然的身体就如一段木头,绝缘绝爱,再也无法接收他的半点信息。
悲哀的绝望涌上他的心头,楚玉虎视眈眈,他连将她拥进怀里的举动都要压抑,轰然仰躺在地上,只想就此一直躺下去,再也不要起来。
楚玉细细摩挲着泠然树皮一样干枯的脸,她变了好大的样子,可不管怎么变,在他眼里还是她笔下画的卡通人物,丝毫没有减损她的可爱。
温柔的抚摸中,他忽然发现泠然手上戴了一个陌生的金指环,正觉疑惑,瞥眼已看见红绡公子手上同样戴了一款同样的。
浓重的酸意涌上他的心头,其实他恨他两年前的元宵之夜将她带走。他不反对泠然求医,但是,他本来可以陪在她身边。天知道他对那一年剿灭叛党的事有多懊悔,家事国事天下事,在他心里统统没有怀里这个可恶的小女子重要。如果老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不会离开她半步。
可是眼前,老天却跟他开了个莫大的玩笑。
他甚至怀疑是自己找到她,才令她变成这样,两年来一直横亘在心头的那个诅咒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爱上她之前,他对那个诅咒嗤之以鼻,有时还会安慰师父,可现在,他没有把握了。
楚玉执起泠然的手,将她手上的金指环褪下,红绡心如刀割,却没有阻止。尽管那场婚姻是假的,但是他心里已当做真的,眼望着高阔精美的穹顶,他的心已随她而去,长身而起,他欲待离开,去寻找只有他们曾经共同拥有的角落。
或者那个石林,或者那个山洞……他模糊地想着,可恶的丫头还是假死状态,该什么时候才能配合她离开这个世界的脚步呢?
他刚一迈步,一只手却拦住了他的去路。
低下头,红绡公子见拦住他的人竟是楚玉,不由十分诧异,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峙着。
渡梦仙子也停住了步子,宽大的殿宇拉远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令她好像完全被排除在他们的世界之外。
“你有什么话要说?”
“岐黄宫,是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救她了?”
回答楚玉的只有沉默,渡梦仙子听到这句话,叹了口气,缓缓回过身,又朝大门走去。
确实没有其他办法了,如果有,她也不会任由泠然死去,而且她的死,可能还会带走她的另一名弟子……
楚玉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尽管他美如神祗,可是这样的情况下笑出来,还是令人生出诡异之感。
红绡却似乎能读懂他的心,略略皱起了眉头。
楚玉也站了起来,怀里却还是紧紧抱着泠然,他面无表情地说道:“其实有个法子可以救她。”
红绡心头一热,但见楚玉表情依旧是万年寒潭般死寂,眼中也无半分神采,他甚至觉得这是他临死前跟他开的玩笑。
将心比心,他没有生气,看了眼泠然,推开楚玉的手打算离开。
“我有千般万般不愿意这么做。”楚玉面如死灰,心在滴血,冰冷的语调中却透出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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