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陌生人之间也会有很相像的人,但那个人和楚玉像的程度有点惊人,泠然认为他必然跟楚玉有着什么关联,也想弄个清楚,当下轻轻拍着老妇人的手扯谎道:“前辈快放开我,正是他叫我溜进来传话给你的。”
“你……你一口一个前辈地唤我……莫非是天枢的末代弟子?”老妇人果然放开了她,一手抓着扇子,另一手抚摸在自己的脸上,神情紧张:“我……我不会老了罢?”
“没有没有”泠然连连摇手,赶紧后退了几步,“您肯定是被关在这里久未梳洗,若是能出去,我帮你打扮一番,必然是个大美人儿”
她说自己是天枢派的末代弟子?那么玄泉难道是天枢弟子?这岂不是跟楚玉有更大的关联了?
问题是就算是同门,也没有像的道理啊
天枢与岐黄宫都不是那种流传了千百年的大派,好像都是从花落痕少年的那个时代开始扬名于武林的,也曾听楚玉说起过他的祖师爷临终留下遗言说不得伤害岐黄宫弟子,两派大有渊源,可不知最后天枢派到底是怎么得罪了花落痕,不仅留下个恶毒奇怪的诅咒,而且连渡梦仙子对天枢甚为敌视。
那么,天枢派的玄泉子怎么会死在花落痕的地宫下面?或者说,他死后尸体怎么会被花落痕保存得这么好的?
在泠然的冥想中,老妇人欣慰地点点头,竟然摸不出自己的皮肤有多么糟糕,道:“他……叫你带什么话给我?”
泠然发觉她的眼睛更加清亮一片,内中闪烁着羞涩的少女才有的光芒,看来完全不知道外间发生了什么情况,不忍刺激她,道:“这个……是说天枢派的后代弟子打伤了花落痕的药童谷米彝,那个……岐黄宫要杀上天枢去报仇,他让前辈赶紧逃出去帮忙”
相思谷中气候温暖,泠然穿得单薄,在冰室里站了半天已经开始直打哆嗦,依她的身体状况,恐怕停下来不活动几个时辰,可能就直接冻死了,根本撑不到红绡公子前来相救,所以她现在只想快点骗得老妇人振作起来寻找出路。
谁知老妇人侧着头道:“谷米彝?谷米彝是谁?我怎么不记得哥哥有这个药童?”
“哥哥?”,说了半天,这老妇人竟然是花落痕的妹妹
泠然咋舌难下,目瞪口呆了半天,才补救道:“那是……那是前辈您被关进来之后花宫主收的,他还收了个徒弟,名字好像叫映凫,您也不知道吗?”。
老妇人茫然摇了摇头。
天啊人家渡梦仙子都已经六十多岁了,而且说是从小被花落痕抚养长大的,那么,眼前的可怜女人,她到底被关了多久?
“可否请教前辈尊讳?您是哪一年到这里来的?从来都不曾出去过么?”泠然小心翼翼地问。
老妇人叹了口气,语调温柔,使得她的声音也不再十分喑哑可怖了,“我原本名唤花瑶簪,瑶台之瑶,簪花之簪,可是哥哥说不喜欢玄泉瑶簪瑶簪地唤我,就给我改了名字,叫做花应羞,他说花儿见了我,也应羞惭,叫这个名字才贴切……除了哥哥,还有谁能将我关在此地。那年应该是洪武十七年……”
回忆起来,她露出几分忸怩羞涩之态,言辞中却对花落痕听不出有多少恨意。
泠然呆了,洪武那是朱元璋的年号,大明朝连皇帝都换了七八代了,这老妇人真算得上是一个“古人”。
花自羞这个名字令她想起苏东坡的两句诗来:“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那花落痕到死都保持着少年的容貌,在漫长的关押妹妹的生涯中,如果他曾不时前来探视,老妇人看到他面容没什么变化,也许以为时间过得没有那么久。
可花落痕应该也死了很多年了,眼前这老妇人容颜苍老,泠然断定她应该没学过驻颜之术。
现在她开始重新考虑花落痕死的时间了。
事实上从来没人提起过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红绡公子好像没见过他,但没见过并不代表他就死了。一个八九十岁甚至百岁的老人,如果修为到了一定的份上,还活着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
渡梦仙子必然是知情人,可是她为什么要将自己关到这里头来呢?要杀掉她的法子很多,她真的需要在心爱的徒弟面前做出这么残忍的事么?而且有必要让她在死之前发现岐黄宫的秘密么?
泠然百思不得其解。
花瑶簪却开始连珠炮似地发问:“你叫什么?是哪位师尊的弟子?是玄泉子哥哥的师妹还是师侄?”
泠然无法回答她的问话,反问她道:“花宫主将前辈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前辈不怨恨他么?”
花瑶簪想了一想,淡淡道:“好像,很模糊了,恨过,又忘了。我是大哥带大的,小时候……要不是他对我的照顾,我早就死了多次……既然命都是他给我的,还恨来做什么?他说这样做都是为了我好,也许他说得也对,我不该扰乱玄泉哥哥的清修,本来他是天枢派开山祖师上元真人门下修为最高的弟子,却因我被禁闭了武功逐出师门……他整日郁郁寡欢,觉得对不起师门……我岂不是个祸水?也许我消失了,他可以回到天枢去,完成他的心愿。”
泠然无语,看来又是一个心酸的故事。
“大哥说我管不住自己的心,不将我关在这里我就会跑去找他,他锁着我,也是为了玄泉哥哥好。如今……该过了很久了罢?玄泉哥哥他得道了么?他……既派你来寻我,是不是还没有将我忘记?”花瑶簪剧烈地哭了起来,震得铁链簌簌抖动,“可是我也没有忘记他我不要管那么多了,就算大哥要劈了我们,我也要跟他在一起你带我去见他”
泠然却想着这锁着她的东西既然号称什么“缠绵锁”,定然是难以打开的,催促着她用锋利的扇子去削铁链,试了几下,果然削不动。
她指着结满了冰的墙道,“前辈若是武功高强,一定能挖开冰解了禁制的锁头不就镶嵌在墙里,若前辈早就有出去的心,年深日久,便是手上没有利器,只怕也早就挖开了。”
花瑶簪摇了摇头,忽地向地下一指道:“我也曾想过,可是那里有条河经过,每到夜间,洞里寒冷难耐,我修的本是阴柔一脉,白天好不容易化去的坚冰,过一夜又冻结回去了,如此多次,虽然成了我常做的事,却从未看到过希望。
“武林高手不是可以把石头打得四散么?难道是假的?”泠然不解。
花瑶簪却还在犹豫,眼里闪着惊恐:“大哥说我敢那么做的话,整个洞窟会坍塌下来……”
瞧她的模样,对花落痕不是一般的怕,是那种想到他就可以震慑自己的言行举止的深入到骨子里的畏惧,泠然觉得她怕被花落痕知道更甚于怕洞窟坍塌被埋。
花瑶簪毕竟被关了太久,还没出去以前,泠然不敢确保她神智完全受控,只得暂时隐瞒真相,但她也怕惊动渡梦仙子,不敢叫她硬来,不过她根本不相信坍塌之说。
这冰窟中比刚落进来的地方还阴寒许多,跟花瑶簪花说话的功夫,她已经全身开始发僵,没奈何边顿足跳跃保持身上的热量,边催促她道:“天枢被花宫主带人围攻了,玄泉师叔还等着您出去解救呢你倒是快点动手啊你大哥根本就不在相思谷,再慢点大概他就要杀了玄泉师叔了你们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师叔他没有了你,哪里还有心思修炼,满天下找你许久了啊”
花瑶簪根本没有能力辨明泠然话中的真伪,一听到玄泉遇险,立刻方寸大乱,爱情明显在她心里占据了上风,哑声喝了句:“你躲开”忽然从地上窜起,就如一只轻灵的狸猫,牢牢吸附在冰壁上。
泠然第一时间跳到门口,看她手中扇子流光飞舞,那些冰就像豆腐渣似地往下掉,知道花瑶簪恢复行动有望,那么她们逃出去也就有了很大的希望,心中有点兴奋。
求生的感觉到底是比求死好太多了
看着看着,她又觉得花瑶簪的身法似曾相识,想了一会,才觉得跟楚玉除夕夜在孟家,还有次在白云观外探听消息时使用的身法竟如出一辙。
那天谷米彝曾说楚玉寻她是假,想找到岐黄宫夺回天枢的整部“楼观正一”心法才是真,这样说来,岐黄宫的武功和天枢应该是同出一脉。可不知玄泉为什么跟楚玉长得那么像,若说有血缘关系,照玄泉的年纪,做楚玉的爷爷也还太老,实在有些蹊跷。
在她理不出思绪的时候,花瑶簪已经将冰墙削得面目全非,整整深入了墙面一尺。
二一七一世虚度
冷然跑进去观察一番,见锁着她的铁链根部竟然还在冰墙后坚硬的石壁当中,对花落痕的阴狠是在有点胆寒,此人对待自己的妹妹尚且如此,不知道对待敌人是个什么手段。都说建宫殿的人从丝绸之路回国去了,现在她完全有理由怀疑他们埋骨在更深的地底下。
她移动到了地下河边,水流的温度大概比室内高得多,所以散发出阵阵烟雾,刚才室内太暗,她的注意力又全在花瑶簪身上,所以才没发觉。
难怪也不见这冰室中有恭桶之类的生活用品,倒不见臭成那样,估计都被流水冲走了。
冷然询问了一番日常岐黄工人给这里送饭的时间,花瑶簪一边忙着削那石壁,一边答道:“我也没有具体去记,只知道外头的光线黑了又亮了,反复个三两次,就会有人来。”
“进来给你送?”
“顶上有个小孔,她们将饭菜用竹筒装了吊下来,我也会将竹筒还给她们,可是不论我怎么喊,她们都不回答我的话。。。。”
泠然至此肯定外头的光亮是天光了,既然是天亮,能将里头照得这么亮,看来凭着花瑶簪的武功出去也不难。
她望着那单薄佝偻的身体拼尽全力的与坚硬的石岩奋斗着,心里为她感到悲哀。
花瑶簪若不是又痴又傻的一个女子,凭着她的能耐,根本用不着她取一把扇子来才能削开冰壁吧?就算她怕冰窟坍塌不敢硬打,可她要是聪明点,想法子劈开盛饭的竹筒就有可能办到了,真不知她对花落痕是怎样的一种忌讳,竟被锁了这么多年。
整整半个小时过去,泠然听到“铿”地一声,缠绵锁的一头从墙上被花瑶簪扯了出来。她鼓掌为她庆祝,花瑶簪从墙上落回了地上,运功挖了这么久,她都没有显出半分疲态,反而撇了她一眼道:“小妹妹,你这脸,不是天生的罢?”
泠然点头,心想一般在这些地方遇到的老婆婆潜行修炼了多年,说不定都是半人半仙级的任务,她是花落痕的亲妹妹,也许不用再求着渡梦仙子,出去之后她就能收自己为徒,帮她把脸治好。
花瑶簪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继续和另一面墙上的镣铐奋斗。
泠然站在地下河边,到觉得有些暖气,也不那么冷了,看着她的身姿,回想他们当年的故事,时间倒也不难捱。
好不容易等花瑶簪恢复了自由,她拉着泠然的手就想往外走。
泠然想到莲花台上的那个玄泉子,虽然已经化成了一堆骷髅,但难保不从衣着啥的被这痴心的老妇人给认出来,到时候她发了狂就不好办了,连忙扯住她说:“外头有人把守,咱们千万不要从那头经过,不如等送饭的来了,你飞上去钳制住她,令她赶紧给岐黄宫的少主送话,让他来救我们。”
“岐黄宫的少主?”花瑶簪显然转不过弯。
泠然只得继续骗她:“就是你大哥收的徒弟,所以叫少主,我叫他红绡公子。”
“我大哥已经下令与天枢派断绝来往,他的弟子怎么敢和你交往?”老妇人满心除了玄泉子好像就只有花落痕。
泠然思前想后,觉得跟她扯另外的故事不如博取同情来的容易,就哭道:“前辈也看见了,我的脸被毁成这样,那是因为我跟前辈一样,不小心爱上了岐黄宫的少主啊!花宫主知道之后就不知用什么药水毁了我的容颜,这次除了替玄泉师叔传信,我还是来寻找红绡公子的。求前辈帮我!”
花瑶簪心性比较单纯,一听就流露出不忍之色,伸手想碰触她的脸,又停住了,叹了声:“又是一个痴儿!”便依从了她的提议,坐等送饭的前来。
泠然几次感觉寒冷,她都细心的运功为她驱寒,还一径追问玄泉子的消息。
泠然怕说走了嘴,一直不敢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略略的跟她说了自己和红绡公子之间的故事(当然绝大部分是胡诌的),然后装作很累,靠在一边睡觉。
花瑶簪陷入自己的深思当中,一会笑,一会哭,时不时的取出扇子洗洗摩挲着叫几声“玄泉哥哥”。
泠然观察她的状态,比较忧心,好像她并没有修习过与脱胎换骨或者驻颜术有关的内功,又不便问她,正朦胧间,只听得顶上咔嚓一声,一道明亮的光柱照射了下来,晃得她睁不开眼睛。
随着那道光,她抬头看见距离冰室底部高约几十米的位置垂下两个东西来,照花瑶簪所说,应该是盛饭的竹筒。
在竹筒下降到半空的时候,泠然猛地推了花瑶簪一把。
花瑶簪反应过来,自身上撕下一条长长的布条,暮然腾空而起。
泠然只看到她像一缕风一样,循着吊着竹筒的细绳轻松地攀援而上,转眼间就已到达顶部。
洞顶的石壁想来是很厚的,手根本无法伸出去制服外面的人,泠然看到她运气在布条上,就如一条出洞的灵蛇,循着天光探了出去,随即一声嘶哑的惊呼传来,那送饭的仆夫已经被她的长布条缠住了脖子。
外头的人一惊之下松了手,挂着竹筒的绳子嘶嘶几下就全掉进了洞里,泠然不敢去接,竹筒落在地上,啪的裂开,撒了一地的饭菜。
也难得花瑶簪竟凌空凭借着缠在外头人脖子上的布条便虚虚晃荡在那里,她既不能叫自己落下去,也不能拖死外头的人,显然轻功极是了得。
泠然正想喝彩,谁知她居然垂下头问道:“小妹妹,该对他说什么?”
泠然苦笑不得,她刚才撕布条的举动不是很聪明吗?怎么一会儿又变得这么笨呢?只得在底下大喊:“让他打开门让我们出去!或者通知红绡公子!”
花瑶簪将这话复述了一遍,谁知那仆人挣扎着依依呀呀了半天,愣是没说一个字,听上去倒像是哑巴发出来的声音。
两人正着急,挂着花瑶簪的布条忽然〃嚓〃一声断了,她一时不察,落下了地,洞顶上那道送饭的口子砰然关上,室内重归阴暗。
花瑶簪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