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雨势时大时小,恐怖的惊雷时不时滚过天际,闪电不断划过天空方便了她认准绝顶的方向,以至于不会走错路。想到死了之后也许又会遇到一些离奇古怪的事,她倒消除了害怕之心,感觉自己像个拿着武器走向世界末日的勇士。
天色微明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她也到了那座娄想的山峰底下。
这里遍布绿色的革甸,满眼都是氤氲的鼻,下了一夜的雨,人踩在上面,松软湿润,里头的水能漫到她的脚踝。
走了这么久,她本有些疲惫,但抬头看见山峰上分出三个鲜明的层次,景色殊丽,被深深吸引,忘记了脚下的沉重,沿着坡势平缓的一面努力前进。
换山脚生长的是箭竹林带,雨后的竹叶青翠欲滴,成团结簇地听力在风中,放眼望去,满山竹涛阵阵,似乎随风摇曳着动人的舞姿。泠然走到其中,偶然抬头,竟然看见一对大熊猫滚在其中攀着竹枝嚼得正欢,远远看见她,懒洋洋地没有一点警惕,她十分惊讶,一时忘记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看了好一会,才晓得举步登山。
走出环山的箭竹林带,她像突然走进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森林。
这一层到处是直耸入云的冷杉林,经过一颗颗苍翠傲立的大叔,让人感觉自己很渺小,枝叶间还陆续有水珠随风滴下,空山鸟语,空灵境界中但见一丛丛一簇簇的杜鹃花跳跃在杉树林的怀抱中,雨后花色更加娇艳夺目,并不像李清照词中所写的绿肥红瘦。
那鲜明亮丽的色泽让人禁不住生出积极向上之心,泠然看到这些顽强的花朵儿,也心生怜惜,轻轻采下一朵并蒂花枝别在衣襟上。怔了一怔,赴死的心意微微动摇,感觉全身都开始乏力,也顾不得林子里到处是湿漉漉一片,盘腿跌坐在一丛杂草上,闭目养神片刻,起来回望岐黄宫方向,目光却连林子也穿不出去,这才作罢,一咬牙,寻了根落在地上的粗枝做拐杖,又向上攀登。
虽然她走的是略微平缓的北坡,但出了冷杉林之后,地势更加陡峭,触目是一派高山湿地风光,充斥眼前的变成灌木、苔藓等植物。
脚下越来越不好走,她虽然十分小心,但还是连摔了几跤,手磕在一块石头上,疼得泪花直迸,更加怨苦,一气之下丢了拐棍,很多时候手脚并用,像动物一样在山梁上爬行。
这时其实已经接近顶峰,山上层云往来,前路迷茫,似乎步入神仙世界。
待得她真正站上顶峰之后,巨大的风吹得她差点一个倒栽葱滚落下去,也不知哪来的雨,又滂沱地肆虐在天地间,冰冷刺骨,将她体内的那一点叛逆全都激了出来。
望着到处裸露的岩石,恍如回到洪荒界的茫茫天地,泠然越发感觉到自己的渺小,赴死的心又坚定起来,咬牙缓缓挪到南面一个悬崖顶上。
低头一看,但见四野除了白云,什么也看不清楚,她手上脚上已经化了不少伤口,此时却也不觉得疼,反而哑然笑了。
从这里纵身一跃,就像跳进云海中,应该不会很害怕吧?
而这边的悬崖底下,是人迹罕至的乱石岗,不可能有那种落入水中不死的奇迹(其实即使是水,上百米下去也基本是死的)。
这辈子算起来只有短短的一年左右,然而泠然却举得很充实,尽管结局不太好!她的心不是灰暗的,只不过想逃避皓容带给自己的痛苦,也不想成别人的累赘这么丑的一个人,她觉得迟早会被人嫌弃的,也许他们现在不会,但真要嫁给谁,多年之后都会变吧?许多绝世美人的男人尚且变心,更何况她一个丑八怪?
与其耗到那一天,不如早些了断!
带着新生的心,她张开双臂,自以为想泰坦尼克号中的露丝那样,迎着风雨,闭上眼睛,轻轻向苍天祈祷:“诸神有灵,保佑楚玉和红绡公子,保佑他们一辈子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到很老很老的时候,也会偶然回忆到我,但想到我的时候不要伤心,要开心地笑一笑!”她在心底说了一句:“原谅我的自私……”
正要一纵面下,背后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不可能的。”两人保持着张臂的姿势,整个人僵化了。
红绡公子!
一瞬间,她又隐私被人窥视的羞愤,又有尾巴被人踩住的恼怒,她千辛万苦走了一夜的山路,又爬了许久的山,他一来,什么计划都泡汤了,即使她现在跳下去,他自然也有把握将她用“捆妖索”捆住。
她缓缓放下手,什么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的思想占了上风,回过身来,她像过山一样爆发::“我不要你管!为什么我变成这样连死的也没有?你还一直骗我能治好!我不要看见你!你走!你走!”红绡公子身躯一震,泠然这才看清他长发四散,身上洁白的衣袍也染上了泥泞和草汁,挺拔的五官木然,晶莹的雨滴打在他高直的鼻梁上,凄美绝艳。此时他洁白的肌肤上不见一丝血色,纸质的盯着她,目光幽深得如同万年寒潭。
泠然指着他,却被他这样深邃的目光看得发毛,别开了眼,吼道:“你走!”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终于挤出一句话来:“你若还是决定要跳,我不会阻止!”
“什么?”泠然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一直以来他不是都表现出毫不介意她的毁容的样子么?怎么现在连她跳崖都不阻止了?
“你要跳,就跳,我绝不出手阻止。”他一字一顿,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泠然后退了半天,脚下一滑,差点真的掉下去,她的心脏砰砰急跳,勉强在山崖边站住了,羞愤难当。
红绡公子似乎一动没动,山风一直在掠着他的衣袍和黑发,使得他看上去像随时要凌风飞过来。
“你把自己当什么?原来人家也早已厌烦了你这样的怪物,现在脾气也不好,连他也不再留恋。在他面前跳下去,也不失为一种真正的结束!”她在心中暗暗讽刺自己,喉间不自觉地溢出一声轻笑,转过身就要投身云海。
“你要放弃这具身躯,我不阻止,但我心意已定,绝对不能放走真正的你!无论是上天还是入地,你的魂魄到哪,我就到哪,你跳下去,我即刻相随……”
红绡公子的声音飘渺得就像云端的轻风,然而却一字不落地传进了泠然的耳中,似天籁,又似西方极乐世界的梵唱……
他语意中透出无比决绝坚定,竟丝毫没让她疑心,一瞬间,她特雷盈眶,为自己适才还在怨艾人情如纸,为了自己的浅薄而羞愧落泪。
突然之间,有一种别样的情愫叫她不敢去尝试,心中觉得像她这样的人死了也就罢了,真要连累他跟她赴黄泉,是在也太暴殓天物。
红绡公子站在那里,寂然无声。
泠然却开始狂哭,从认识他开始,一袭红裳款款走来,慵懒而冷漠,到后来时时刻刻点点滴滴的好,放电影一样展现在她眼前,令她肝肠寸断,抖得像风中落叶,不知该如何是好。
也不知哭了多久,她脚下一软,刚好一阵急劲的风吹来,她本已是累到极点,全身没有一点力气,再也站不住,斜斜坠了下去。
在坠落的一瞬间,她想大喊:“这是乌龙!我没有要跳!”可是风猛烈地灌入她张开的嘴,下坠的速度远远超过她的想象,眼前一黑,她就晕了。
晕过去之前,泠然真的真的无比懊恼和恨自己,神智存在的最后一刹那,一个念头闪过:要是害死了红绡公子,怎么也不能喝下孟婆汤,阴阳路上一定要牵着他的手,下辈子她要还他的恩情,用一辈子来还!
二一二我是一块石头
又沉浸在那股清凉淡薄的味道当中,曾几何时,这气息近身会令泠然脸红心跳……
久违的感觉!
睁开眼,依旧是云蒸霞蔚,雨已经停了,可是不论是抱着她的人还是他,凑像只落汤鸡。
没有死!好像没有死!泠然突然想笑,不知为什么,从他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她好像再也没有了想死的念头,而他刚出现时的怨恨和狂暴现在想来也有些莫名其妙。
红绡公子的目光似雨后的彩虹,绚烂而迷人地落在她的脸上,那么温柔,温柔得让人不知不觉就沉醉其中……
随即她想起自己今天根本没戴面纱,低叫一声,急忙伸手掩住了脸。
“我觉得根本没什么难看的,你就是你,寄居在哪个躯壳里并不重要。”他试图拉下她的手,却没有用力,只是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泠然掩着脸从他怀里挣扎出来溜到他背后,那股没道理的愤怒过去之后,回想一整夜以来千辛万苦求死的活动都如同小孩子在折腾,就好像民访说的不到黄河不死心的状态,其实对比起来可知的现在来说,人类更畏惧的岂不是不可知的未来?听说还有人上吊的时候手拿着刀子准备后悔了就割断绳子,结果吊上去之后手是举不起来的,再后悔也没用……刚才她脚软摔下去的时候就是那种心态,突然很不想死,但又阻止不了下坠的身体,多可笑啊!
曾经不是很鄙夷寻死觅活的人吗?自己怎么能变得那么可憎呢?
做人一遭不容易,再怎么坏的境遇都该想法子活下去不是么?
这么一想,她顿时感激起他来,忽然俏皮地问:“躯壳不重要?那要是我寄居在一块石头里呢?”
听她童稚的问话,他不由失笑:“那要看那块石头有多大了。”
“大小有区别吗?都是石头。”
“如果是块小石头,我会每日携带在身上,你想去哪里就带你去哪,可要是像那块石头那么大……”红绡公子向前一指,那里有拔地而起,如情人相抱的两块巨岩,“我只能在这里陪你了。”
“刚才公子不是说不阻止我了么?怎么又把我救上来了?”
红绡公子听出她语气中有不服输,但不是质疑“你是真的想跳下去么?何况,你要跳好是因为嫌弃这幅皮囊,如果我没有骗你,而是你的容貌真的嫩恢复,不过要一些时间,你还会跳吗?”
泠然愣了一愣,其实刚才她的心意已经在瞬间发生了巨变,即使这辈子只能盯着鬼脸生活,能报答一个是一个,谁知道下辈子他们还能不能相遇呢?听见他说还有机会恢复容貌,她不由喜出望外,可又很怀疑,“公子不能再骗我,要是不能恢复了,我宁愿你跟我说实话,我觉得我能接受……”
“其实是有一个法子的,只不过碍于门规,师父一直没有同意,所以我也还没和你商量。”
两人从头到脚早已湿透,红绡公子顾及到她身体单薄,又无内功护体,又道:“我们真的要在这里说个明白么?还是先随我回去吧。”
他知道她不愿意将自己的脸露给他,就在她跟前俯下身去。
泠然已经精疲力尽,也不跟他客气,爬上他的背后,“边走边说。”
一路飞快地往回赶,经过红绡公子的解说,泠然才将他说的事情弄明白。
原来岐黄宫的祖师爷花落痕容貌极美,故此就很怕老,他替武林中人疗伤,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用他感兴趣的秘方或者内功秘籍来换。
最后,他穷尽毕生精力,研习出一种命名“流光逆”的内功,听起来跟少林的洗髓经原理有些相似,就是每到一个境界,都能脱胎换骨,令容貌不但不会随着年龄消逝,还能更上一层楼。
听到这里,泠然大为鼓舞,浑身顿时有了力气,也不觉得冷了,大声叫道:“原来仙子不老的原因就在这里啊!”
“可惜祖师爷临终前留下遗言,本门一定要一脉单传,免得绝技不成绝技,师父对他老人家情分极深,我想让你修习这种内功,她一直不同意,我才没有告诉你。”红绡见她欢欣,飞掠中也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只是其中带了一种不同寻常的落寞,泠然在他背后根本就看不到。
“听公子的意思,是不是已经说服了你师父了?”泠然激动紧紧拖住了他的脖子,指节寸寸发白。
“嗯,等你恢复了容貌之后,我会派人护送你去见楚玉。”
一句话顿时冷了两人之间的气氛,倒也说中了她的心思,冷然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再追问具体细节。
沉默使得他们都感受到湿漉漉的单薄衣物下对方身体的线条,他的刚硬,她的柔软,明明是山中微冷的季节,两人的身体却都火烫了起来。
冷然赶紧很没有格调地意淫起加入岐黄宫门下学得神技的情况,对啊!她也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不知道能不能专攻毒药什么的,到时候回到京城给固安公主和楚留香老贼下几百种毒,痛苦死他们才叫报仇,年纪轻轻的就隐匿山林多没意思啊?至少也要给岐黄宫闯下大大的名头才是。
跟来的时候相比,回去就省事了,不过红绡公子将她送到大大澡房钱转身离去时,她发现他的脸色很不好,来不及询问,杭莫儿就红着眼睛冲了上来,一把将她抱住,带着哭腔道:“泠然你为什么要这么想不开呢?你要是死了,霜哥哥该有多难受你想过没有?”
明明关系没有那么亲近的人跟你表现得太亲近还真是讨厌,实在是一种很大的心理负担,泠然推开她,连打了几个喷嚏。
看她顶着一张比猪头更加猪头的脸,杭莫儿的眼里真的只有同情,湿漉漉的,还浮肿了一些,搞得要自杀的人好像是她一样。
“啊!我要去泡个热水澡!”泠然不想跟她多说什么,寻了个借口就绕过她向里走。
这时谷妈妈出现,道:“宫主命奴婢给姑娘备下了驱寒的灵药,姑娘吃一丸再走!”
她手上端了个玉碗,捏着一个小小的玉瓶。
泠然也不会客气,大咧咧地上前接过来就着温水吞下一丸药,挥挥手进去了。
杭莫儿见她神气明显跟之前不同,有些奇怪,一下子又不方便问,扬声道:“我去给你准备替换的衣服。”立在澡房门口呆了好一会。
泡热水澡的时候,泠然因为疲极,差点在水里睡到水冷,后来发觉有人在摇她,睁开眼,才发觉是杭莫儿抱着衣服蹲在池边看着她。
为了早日拜师学艺,泠然赶紧从水里钻出来,手忙脚乱地开始穿衣服。
“我不知道,早上公子在你的枕头上发现了那两封绝笔书是什么样子!我从没想到他能那么疯狂,宫主见了只说答应他,到底答应了什么?”杭莫儿替她整理着衣服,一边小心地问。
泠然躲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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