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她的目光如星辰,叫他心动,不忍放开她,手轻轻触及她已濡湿的面纱,问道:“那是为了什么哭?”
泠然不好意思直接说自己怜惜他,嗔道:“谁让你跑到我休息的地方来吹那么哀怨的埙声,你就不能吹得欢快一些么?”
让人把埙声吹得欢快一些的提议还是比较少见的,红绡公子听了却欣喜异常,扶着她在一块石头上坐好,掠过去取了埙,凑到唇边,缓缓向她走来。
动人悦耳的音符响起,泠然抱着膝望着一弯冷月下款款走来的男子,微风吹过,洁白的梨花拂了他一身,如仙似梦。
她心底那份感动随着悠扬的乐声逐渐沉淀,只觉暖暖的,一天下来的烦郁之意被这埙声涤荡一空,望着他,她默默地许了个愿,但愿他能够真正地开颜,不要像刚才她发现得那般忧郁。
先前她只觉得埙声几欲催人泪下,此时听他吹来,似觉碧海青天下星辉万里,有鸾凤和鸣,松涛阵阵,人间风情无有能出其右。就算是个外行,她也能感受到其中情义无限,叫人沉醉难以自拔。
直到埙声停了许久,泠然才发觉他已在她面前数尺之地呆呆静站了许久,而她也被适才的埙声迷乱,痴痴地望着他。
意识到两人不寻常的对视,她不觉心中一凛,忙站了起来,道:“公子好高的造诣,忧伤时令人垂泪,欢快时又……”念及楚玉,她说不下去,忙将话锋一转,“好饿啊公子不是闭关么?怎么会一个人在此?”
“你一直很生分。”他无奈,淡淡一笑,将埙收了起来,“正巧出关了,我也没有吃东西,近日谷外许多果子熟了,我们不如去寻些来吃。”
星夜出谷寻找野果充饥,这主意听起来实在很不错,泠然眼睛一亮,跑上前抓住他的手臂摇晃道:“真的么?”
他的眉头微微一拢,随即道:“自然是真的。”
泠然觉察不太对头,执着他一只手就想卷起袖子查看,红绡公子却急切夺了回去。
她更加不依不饶,狠狠盯着他,“到底怎么了?”
“不慎打翻了烛台,烫了手,已经快好了。”他轻描淡写地想一语带过,向她伸出一只手“来,我背你出去。”
泠然心中略微猜到几分,执拗地上前把他负在背后的另一只手拉出来查看。
微弱的光亮下,但见他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露在外头的手掌和手背却完好无损。
“你身上是不是还有别的伤口?”她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没有。”他一口否认。
“凭你的武功和反应,怎么会把手腕烫成怎样?我不信你是不是代我做植皮的试验了?”她干脆将猜疑点破。
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后脑勺,道:“小脑袋瓜在想什么呢?就算我想这么做,师父也不会同意啊”
他本来掩饰得很好,但提起渡梦仙子,却叫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为什么仙子对她一副生气的样子?恐怕是在心疼徒弟吧
即使他否认,她却明白了他这几日消失的原因,泪水难免又侵占了她的眼眶。她又是感动又是心疼,几乎想打他几拳,不过终究还是化为一声长叹,“你就算想做实验,也该跟我商量,我听说植皮时要取皮的厚度什么的都有很大的学问,还要用自身溢出的血养着,难道你是随随便便就硬生生切下来么?你是个傻子还是疯子?”
红绡公子面上并无痛苦之色,反而浮起一丝暖暖的笑意,正待再说什么,泠然伸手掩住了他的唇,道:“如果是真的,请不要对我否认,不要骗我”
在她清澈的目光注视下,他突然说不出谎话,伸手将她掩在唇上的柔荑紧紧抓在手中,“你也知道宫中圣药很多,连你当日受了那么重的外伤都能镇痛,所以,就算是让师父在我身上试了试,也并无有半分疼痛,你千万不要难过。”
“我怎么能不难过既然不疼,你为什么不在我身上试?你怎么能这么骗我”她想到他自伤自虐的情景就生气,十分十分生气,眼里都快喷出火来。谁把烛油浇在身上会不疼?谁从身上割下皮肤不疼?
只有他当她是孩子般哄着
四目相对中,他感受到了她的愤怒,竟有些心虚,呐呐道:“然然怎样才能原谅我?”
“你保证,以后再不能这么干要是你再自己伤自己,我……我就立刻死了,不得轮回”她的话倒不是恫吓他,想到他为她做了这么许多她难以报答的事,她就真恨不得死了,免得叫他操心受累。他如此优秀,怎么就能这么死心眼呢用现代人的思维她已经对他难以理解,不免又想起了楚玉,不知他现在又是如何。
不过微微怔了一下,一句诗浮上她的心头: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即使她再思念楚玉,此时此刻也做不了什么,而红绡公子,她此时已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对他又怜又爱,虽然这种爱好像跟爱楚玉不同,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她也不清楚,但分明是极好的情意……
红绡公子见她目光开始闪烁,泪珠跌落的那一瞬间,再也不能坚持已见,抬手轻轻替她拭去,道:“我保证。”
她转嗔为喜,将自己完好的那只手交到他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上,头一歪,“来带科学怪人采野果子吃去”
他听出她自嘲语气中难得的轻快,莞尔一笑,两人携手走出花林,他才揽着她的腰,展开轻功往谷外而去。
当初进谷的时候泠然睡着了,今日他带她御着风,速度不快,她只感觉他在树梢绕出一行奇特的弧度,满眼的花树都在脚下,似仙侠片里所见了优美画面,而今何其有幸,自己成了画面中的女主人公,(虽然是猪头一枚,好歹蒙着脸)此时她的心情,是毁容以来第一次真正的畅快。
二零七留颜果与罐头
两人出了山谷,又是另一番景象,山中寒气逼人,竟还是像停留在冬天,红绡公子带她穿越了两道山岗,进了另一个山谷,气候似乎又暖和起来,而且山谷中传来一种奇异馥郁的香气,让人神清气爽。
泠然叹道:“神农架果然奇特。”
红绡道:“这个山谷我小时候常来,里头尽是叫不上名来的果树,师父说有好几种吃了对人有大大的好处,不过这里人迹罕至,岐黄宫也用不了许多,到了深秋,就全落下来化作了泥。”
泠然听了,不禁啧啧惋惜,“难怪一进来就闻到好香,原来那么多果子都烂成了泥土,当真可惜,其实可以全部采摘下来做罐头呢”
“罐头?”
“嗯,19世纪的时候,西方的海上贸易已经很发达了,但长年生活在海上的海员们吃不到新鲜的蔬菜水果,就会得病,有个叫法兰西的国家皇帝就悬赏征求保存食物的方法。然后有个商人就把新鲜的果子处理之后装入宽口的玻璃瓶子,然后连瓶子放入锅中适当地蒸一蒸,最后再把木塞塞紧封腊。食物既还保着鲜,又能保存相当长的时间。这就是最早的罐头。”泠然的长处就是能把前世看过的知识点都记得很清楚,她突然想,古代人通常不太可能吃到反季节的水果,日后就算开个罐头工厂,说不定也能成为个富翁。
对于食物加热之后密封保存反而等存放更久,红绡公子也比较感兴趣,“那一会咱们吃饱了带一些回去试试?”
泠然连连说好,感觉到以后有事可做了,特别开心,就摸出夜光珠踏着厚厚的香土,看红绡公子飞身采摘各种果子,不一会儿落回她身边,他撩在怀前的衣摆里已经满满一兜。
红绡取了其中一个果皮乌黑的擦干净递过来,道:“师父曾说这种果子吃了有助于驻颜乌发,故而起名叫留颜果,你日常所喝的一些果汁也就是从这个谷中采摘的果子酿的。”
留颜果,名字就很吉利,泠然忙接过来咬了一口,发觉这果子多汁多肉,甜中带酸,十分可口,口味有些熟悉,果然曾喝过它的汁,不由嚷嚷道:“这么好的地方,为啥不早些带我来呀?”
红绡公子顿觉语塞,忽觉自己的私心困得本就可怜兮兮的她像笼中的鸟儿,心中一阵内疚。
“肯定是仙子不允许岐黄宫的人擅自出谷对不对?那咱们乘着夜色早点溜回去”泠然自动帮他找到了解释。她肚子早就饿坏了,忙着吃果子,一时没有注意到他的沉默,见他不吃,自他怀中选了一个最大的白色果子塞到他嘴边,道:“我看岐黄宫的厨子们手艺真不怎么样,你看谷里没一个胖子明日我亲自下厨,你要是不多吃点,不好好长点肉,就是不给我面子”
“若是你做的菜,我每餐多吃两碗饭。”他向往着,凤眸明亮。
泠然拉着他并肩坐在松软的土地上,背靠着一株高大的果树,一边瓜分果子,一边跟他聊起了开罐头厂之类的生意经,很快就填饱了肚子。
红绡公子一直很安静,泠然不觉有些奇怪,偏头打量他,道:“公子怎么不出声呢?是不是我叽叽喳喳的太吵了?”
“许久没有听你说这么多话……”他低头,目光温存得让她窘迫,“我最喜欢看你手舞足蹈说话的样子。”
泠然被他说得心跳骤然加快,好在她现在不会脸红,就赶紧催他再采一些回去做罐头。
他含笑起身,正要跃上树梢,忽然怔了一怔,道:“你听,什么声音?”
泠然侧耳听了一会,好像除了风过树梢的声音便只有山中各种动物的低鸣,想要摇头,却隐隐听见一两声“救命”从远处传来。
深山里人迹罕至,就算采药人也是成群结队进山的,而且他们一般也不会走到太偏僻的地方,这个深夜呼救的人会是谁呢?
泠然见红绡公子踌躇地看着自己,便催道:“去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你打算让我留下你一个人去?”
“那当然,带着我也许你救人不方便。”
“我却不能冒一点险。”他不由分说将她拉了起来,将适才采摘的果子都丢了,携着她像来时一样往呼救声传来的方向而去。
泠然时时被他感动,却只有叹气的份儿,怕自己深陷到不该的感情当中,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转到别处。
深山夜行,目力所能及处毕竟有限,好在那呼救声虽然时断时续,却越来越清晰,待得接近那个范围,红绡公子扬声问道:“是谁在此处?”
“救命在这里,在这里”
两人循声找去,泠然托着夜光珠一照,发现呼救的人声是从前面斜坡上一个小小的断崖上传来的。
红绡公子让她在安全的地方站下了,走到崖边一望,黑漆漆一片,根本就看不到人在何处,便道:“出声,我下来救你。”
那人连声道谢,听声音是个老头子。
红绡公子侧耳静听了一下他发声的部位,蓦然起身就跳了下去。
泠然吓了一大跳,还没惊呼出来,已看见一条白绫自崖下飞出,长了眼睛似地缠在顶上一株松树上。她透出口气,拍了拍胸口,暗笑自己忘记了他的武器是什么,以前用红绫,人在澹怀殿顶就出手要了吴允娴的命,一个小小的断崖,自然难不住他。
等他重新升上崖顶,手上已经抓了一个人,泠然忙迎了上去。
那人被他轻轻放在地上,倒还“哎呦”了一声。
此人头发银白,胡乱披散着,头顶还秃了一块,抬起眼来,一对上泠然,她就感觉到这人眼中闪着精光,似乎在哪里见过。
可是此人随即转过了头,向红绡公子道:“少侠深夜出没于相思谷附近,不知与岐黄宫有何关系?”
听到这个嘶哑中带一点川中口音的语调,泠然十分意外地认出此人竟然是那个不可一世的极道老祖,不知他怎么会深夜出现在神农架,还频频呼救。她惊得跳到了红绡公子身边,随即才想起自己容貌已毁,将头包得只露出一双眼睛,人家认得出她才怪。
红绡公子对他的问话也比较意外,“你是何人?”
极道老祖捂着胸口在地上坐正了身子,态度甚是恭谨,似乎不敢在此地撒野,“我是前来归还岐黄宫圣物的不肖之人,少侠武功卓绝,必是宫中亲传弟子,还望能为我引荐。”
红绡公子自然知道当年祖师爷花落痕的一个炼药小童盗了宫中宝物逃出宫一事,乌黑的长眉一挑,道:“这么多年,宫主谨守诺言并不去为难你,那灵杵对你或许有用,对宫主而言,却也寻常,何必千里迢迢前来献殷勤?”
“你……你可是映凫的弟子?”极道老祖拂开面上的乱发,并没有像泠然以往看到的那样涂了许多金粉,显得十分激动,看样子,就是一个长相比较普通的六十开外老者。
“休得侮辱家师名讳”红绡公子断喝一声,面上露出难得的愤怒,拉起泠然转身就想走。
极道老祖喊道:“我不敢了……少主留步难道祖师爷留下来的灵杵,岐黄宫真的不要收回了么?”
红绡公子一顿,道:“我自会回了师父,让她来定夺。”
谁知极道老祖听到他这么说反而嚎啕大哭起来,“呜呜……我好歹也是在这里长大,宫主若是不让我回来,那也太绝情了”
泠然对他深夜出现在这里十分好奇,轻轻扯了扯红绡公子的手让他停一停,转头问道:“你不是在崆峒山作威作福么?怎么会来这里?不说清楚休想公子帮你。”
极道老祖根本想不到当初在孟家见过的小丫头会是她,那日泠然也只说过一句话,是以他也听不出来,只顾自己伤心道:“我从来就没有说要脱离岐黄宫,祖师爷不在了,宫主也不能这么着欺负我,不教我修习最高深的医术也就罢了,我不过偷学了一下楼观正一心法就将我赶了出去如今……如今我竟被天枢派的后辈欺得无家可归,身负重伤……难道岐黄宫就不替我出头么?”
泠然在听到天枢派后辈几字就如遭雷击,极道老祖却继续哭道:“祖师爷啊……祖师爷……您要看见小奴被天枢弟子打成这般,映凫小姐还是不肯援手,只怕要被她气死啊女人好狠的心”
红绡公子见她有些站立不稳,将她揽住了,明明不想再问他,却也知道不问个清楚她是不肯走的,便道:“你说天枢后辈打伤你?到底怎么回事?”
极道老祖看见撒赖这招有效,脸上也放出了光彩,“原来当朝首辅楚留香之子楚玉就是天枢派嫡系传人,我在京中跟他狭路相逢,结了个梁子……”他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唇角似乎溢出血来,拿手一抹,看了看,倒也镇定,接着道:“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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