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莫儿对红绡公子一片痴心,谁都可以看得出来,泠然想起惨死的吴允娴,觉得她们也甚是可怜可敬,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叹口气道:“还要多谢杭姐姐愿意陪我,照顾我的起居就不敢了,咱们以后还跟以前一样吧。”
红绡公子有心不离泠然左右,倒也不担心杭莫儿会怎样,于是也点了点头。
杭莫儿这才拭去了即将迸出眼眶的泪水。
这里的气候好像处于暖春,泠然小心地漱完口,杭莫儿替她收拾了头发,又从房内的柜子中寻了件洁白的春装换上,红绡公子便要带她参观岐黄宫。
泠然发现红绡公子早也改了着红装的习惯,相思谷的人一律白衣装束,像修仙的高士一般,倒也赏心悦目。
她也知道这里处处都异常美丽,会让她震撼,但心里更加惦记的却是别的事,不由问道:“该先去向宫主问好吧?”
“师父菜药去了,要晚上才会回来,我先带你吃些东西,四处走走。”他不由分说拉起她完好的那只手。
杭莫儿静静随在后面,出了屋子走过一座白玉画廊,金灿灿的水光晃花了泠然的眼,她举手挡在眼睛上面往外一望,顿时被大自然的风光迷住了。
且不说美妙的池水倒映高大雄伟的白玉神雕,还有金色喷泉的奇景,此时她们置身的池子就建在一个老大的露台之上,一眼望出去,是漫山遍野的鲜花。
这一面山坡全是紫色的花树,在阳光下灿若云霞,应该就是昨天夜里她们走过的树林子,原来是紫金花;另一面山坡密密匝匝盛开着红艳艳的花朵,一些洁白的花树夹杂在期间,似白衣仙子漫步在杜鹃丛中,那是梨花;转身看露台后方,三种颜色的桃花千姿百态地舒展着它们独特的形态,粉红的如美女桃腮,洁白的似琼台落雪,玫红的深深醉人;靠近宫殿的小山岗下,更是盛开着金灿灿的油菜花、色彩明艳的蝴蝶花……
二零五仙家败笔
“好美啊”泠然由衷赞叹。
“都是俗世凡花。”红绡公子爱怜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身影,在池子边摆设的一张长方形餐桌边坐了下来,心中却道:“在我眼中,全加在一起也不及你十分之一的美丽。”
泠然这才注意到上头已经准备了许多食物,一时食指大动,一边走过去坐下,一边道:“凡花营造出的仙境,竟比我想象的还要美”
杭莫儿替他们的杯中都倒上了果汁,坐在中间,笑道:“霖哥哥特别照顾泠然妹妹,我来了这么久,从没能在落花池边用早膳,妹妹多吃点。”
“杭姐姐来的时候,公子不是没回来吗?”泠然一语化解,抬头看那个高耸在水池中心的白玉神像,沐浴着阳光和粼粼湖水的洗礼,披垂长发,手执着一根类似于神杖的东西,好像是个她从没见识过的神,觉得有些奇怪。
红绡公子解释道:“祖师爷喜欢西方一些古国的神话,就把自己雕成了这个样子”
泠然恍然大悟,心想花落痕还真是个奇人。
杭莫儿望着红绡公子笑了,这笑容带着少女的羞涩和渴望,泠然见过她许多面,一直觉得她是冷静的,聪慧的,却不知还有这一面。
处于绝妙的风景中,这一顿早餐三人总算吃得还愉快。
既然在岐黄宫的时间不会短,泠然就有心学些医理,红绡公子也说宫中除了最高深的部分,普通中外医药书籍也十分丰富,并不禁止正式弟子意外的人研习。
饭后,他带泠然去藏书楼,杭莫儿就一直跟随着。
西方神殿式建筑的特点就是高大,虽然泠然也曾在南内的藏书楼待过一段时间,但走进天帝的嫏嬛玉洞一般高阔的地方,还是咋舌难下。
这里的陈列柜之间间距也很大,墙上到处是壁画,画的好像是希腊诸神的故事。仆妇们将里头打扫得一尘不染,书架都亮得可以照出人的影子,人在其中学习,心情十分舒畅。
红绡公子替她找到了两本有关人体穴道和经络的书,又命人取了一盒金针说先从最基础的望闻问切教起。
泠然奇道:“公子不是没有学过医术吗?”
“作为岐黄宫的衣钵弟子,怎么可能从来没学过医术呢?基础的我还是懂的,只是当年醉心武学,以至于没有学到师父的皮毛。”他拉着她的手来到沐浴在阳光下的落地大窗前,那里设着一张坚硬的桦木所造的长桌子。
他像一个最细心的老师,从学医的道理跟她讲起。
杭莫儿见红绡公子眼中只有泠然,未免有些失落,但她对他的向往令她放下了矜持,也寻了纸笔虚心听讲。
红绡公子诧异道:“杭姑娘,你武功不低,这些粗浅的医理必定是学过的,怎么还能听得进去么?”
杭莫儿脸上一红,呐呐道:“我的师父很严厉,弄得我小时候跟霖哥哥一样,不知医术对学武的人很重要,只知道要练功报效皇家,适才听霖哥哥说得好,就又动了心思。你不会只愿意教张家妹妹一人罢?”
红绡公子也被她直白的话说得有些挂不住面子,咳嗽了一声,道:“也坐下吧”
从此以后,他就多了两个女学生,一个比一个用功,而他为了医治泠然,也有心继承岐黄宫的衣钵,除了教授她们以外,每日回到房里都会研习到天色微明。
泠然用功一半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免得自己太过思念楚玉,心情烦躁,而她观杭莫儿则纯粹是为了接近红绡公子。她有时候看着他动人的面容,听着他娓娓的嗓音,心中也不免感叹,如此人儿,杭莫儿迷恋也是有道理的,若非跟楚玉已海誓山盟,她说不定也要花痴迷惑。
日子就在他们的陪伴下缓慢地渡过,间中泠然还会跟随红绡公子修习内功,以增强自己的抵御力,但是每晚照镜子,她却发现一直使用的各种药膏对恢复死亡的皮肤没什么显著的疗效。她一样还是怪物,一样不敢把自己的脸暴露在人前。
渡梦仙子出现在她面前的时间越来越少,每次问红绡公子,他都会说师父采药去了或者是在丹房炼制新药,这让她等得心焦而烦躁,脾气未免越来越差,常常不自觉就生气。
陪在她身边最多的他就成了出气筒,而他也总是宽颜以对,令她气消了之后既愧疚,又无奈。
终于有那么几日,他的身影难得地消失了,泠然未免又不习惯,不过之前听他提起要闭关练功,她也不去寻他。
这一日午后,杭莫儿在一旁弹琴,泠然也无心看书,站在书楼的落地窗前等着云梦仙子,幸喜她早早就背着药篓从谷外回来,她急忙就丢下笔想去丹房前拦住她。
琴声戛然而止,杭莫儿一闪身已拦在她的前面,问道:“妹妹要去哪里?我陪着你。”
泠然觉得她今日的举止比较奇怪,往日要是红绡公子在,她紧紧跟随还有些道理,可现在她给人的感觉是监视不是关心,疑惑地道:“我去寻宫主,姐姐也要跟着吗?”
杭莫儿脸上并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笑着说道:“既是找宫主,我就不去了。”
泠然总觉得她有什么瞒着自己,一时又想不出,便也不放在心上,今日好容易红绡公子不在,她急急提着裙子跑到丹房外面迎上了渡梦仙子。
“宫主”她恭谨地施礼,渡梦仙子却看也不看一眼,冰寒着脸径直推门走进了丹房。
这个丹房除了专职打扫的仆人和红绡,其余人是不让轻易进入的,泠然顾不得那么多,跟了进去。
渡梦仙子摘下背篓,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对她爱理不理的,自顾自忙碌着。
泠然认为医者父母心,尽管见谷妈妈等人都十分畏惧宫主,她心里却不甚害怕,更何况曾听红绡公子说起,当初连高寒香和李晚翠被关在楚留香的密室都是仙子动手救出来的,可见她不是个硬心肠的人,只不过对她特别不待见。她心思剔透,当然也能猜到仙子不待见自己的原因,无非是心疼徒弟罢了,所以除了感激,并无半怨怼的意思。
见渡梦仙子不想跟她搭腔,她游目四顾,见仙子在调弄着几个玻璃瓶里的药水,便自顾自跟她说起了化学的一些原理,比如气**体固体,有些不同的物质混合能成为新的物质,有些可以施以加温等外力……
泠然一边说,一边察言观色,见渡梦仙子尽管眼珠子没有往她身上转,但分明集中精神竖起耳朵在听,便把话锋一转,道:“宫主是医中圣手,日前晚辈所说的养皮植皮之术您觉得不可取么?”
“确实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法子,敢想人所不敢想不过未经试验的法子我从来不用在人身上,除非那个人立刻有性命之忧”渡梦仙子转头恨恨地盯了她一眼。
泠然她的恨意有些莫名其妙,道:“求宫主拿我的手先做实验即使手烂了,也不会让我丢了性命,您说是吗?”
渡梦仙子忽然拉下了脸,哑声说道:“出去该怎么治疗,不用你指手画脚”
泠然被她喝得一愣,如今毁了容性子到底没有以前那么乐观,噙着两眶眼泪默默退了出来。
自从离开京城,路上走了一个多月,在谷中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一个多月,已到了清明时分。岐黄宫就算再雄奇,相思谷的花就算开得再好,也难掩她心中烦闷。平日红绡公子在身旁嘘寒问暖有时会惹得她烦躁,今日没了他的督促,她便连晚饭也懒得吃,一个人走出宫门,缓缓步进了桃花林中。
相思谷四季如春,时间的流逝很难从谷中的植物上看出来,桃花林中落英缤纷,花蕊也不知铺了几层,走在上面,软绵绵的,也不知那渡梦仙子用什么法子侍弄,可以叫花长盛不衰,落了又生。想仙子自身年事已高,却也是花容貌、玉精神,红绡公子和杭莫儿更是男的俊女的俏,谷中仆人们就算老了,也是精神矍铄,带着仙风道骨,唯有她,在这美丽的地方,是一个大大的败笔
泠然不觉拂了一身的花瓣,越想越是灰心,明月渐渐上了东天,是一弯极细极细的月牙儿,弯弯地往上翘着,挂在一个高高的山崖上,显得特别清晰漂亮。换作前世,在城市中也许这么单薄的月牙就看不见了,如果能死在这样美的环境中,也不失为一种福气吧?
她知道不该想到死,叹了口气,发觉自己已经走了许久,有些累了,便缓缓在林中的一颗树下坐下来,望着天上渐次出现的星星,不由自主地开始思念楚玉。她曾觉得他的目光像星子,对着她的时候那么柔和,带着异样的光彩,此时望着星星,她觉得与他靠近了许多。
坐着坐着,泠然腹中有些饥饿,心中起了一股莫名的酸意,想着:“这里到底不是我的地方,就算红绡公子对我再好,可是我看只有默涵那样的才貌堪堪能配得起他。如今我在这里,默涵忌讳着公子不敢将我怎样,可公子一但不在,就再也没有一个人关心我,走出来许久,也没个人前来寻找。”
她却不知道因为容貌的毁损,自己对别人跟以往不同了,心思也敏感了许多,竟有几分黛玉的性子了。
二零六月下埙声
忽然一缕幽幽的乐声传来,令泠然心境一清,仔细辨认,是有人在吹奏一种古老的乐器——埙。
埙的声音素以凄凉而闻名,泠然本就在自伤自艾,这时听见那沧沧的声音一起,顿时沉浸到其中,难以自拔。
她也不知夜空下那人吹的是什么曲子,初时听来便仿佛被带回到远古时期,似有一人月下伤情,乐声呜咽缠绵,如泣如诉,似在兴英雄老迈美人迟暮之叹,令她禁不住怅然泪下。
渐渐地,埙声竟转为空灵,中人如醉,时而像情人喁喁细语,时而像流云飘荡在山间,悠然自得……
都说音乐能影响人的心情,明明是一种常吹出哀怨之声的乐器,此时不知被哪位高人吹来,竟渐渐安抚了泠然的心,令她宁静下来,觉得天幕深蓝,花香扑鼻,风儿轻软,能感受到的一切都那么美好。
乐声飘渺不定,时近时远,最后又转为缠绵悱恻,听得人几欲断肠,泠然被包围在其中,心中反而生出吹埙的人才更加孤独忧郁的情绪,听得那声音离桃林明明不远,却忽然断了,十分难受,便起身寻了过去。
踩着软软的落英,她怕惊了那位高人,用上了夜探白云观时楚玉教授给她的龟息法子,远远就屏住了呼吸停下了步子。
但见前头的梨花林里,有一人背对着她这个方向盘腿坐在一块岩石上举头望月,洁白的梨花一阵阵地随风落下,不管飘坠在他发上还是衣上,他都了无所觉,光是看到那一抹孤寂落寞的背影,泠然就想落泪。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说的就是这样形销骨立的背影吧?
虽然夜色沉沉,月光也并不明亮,但那熟悉无比的身形依然让泠然一眼就认了出来,躲在这梨花林里独自吹埙伤心的人竟是红绡公子。
这刹那间,她似有宝玉听到黛玉哭葬落花的心意,望着那抹背影,满心酸楚,眼泪止不住一波又一波地滚下来,湿了面纱。
她从没有注意,他竟已瘦成了这样,明明每日里在她面前言笑晏晏,却原来只是强作欢颜,内心只怕比她这个毁了容的人更加忧心。日日吃不好,夜夜难安寝,看他吃得少时,她也没有太在意,看见他的倾国容颜不见一丝血色时,她也以为没有她惨……
亏得他还说她善解人意,她就是用这样的漠视来对待他的真心么?
她终于哭得难以遏制,扶着一颗花树呜咽出声,把自己恨了个半死。
红绡公子听见微弱的哭声,瞬间石化,片刻才弹了起来。
泠然在泪眼模糊中,似乎看到他趔趄了一下,然后已飞身到她面前,将她一把挽住,惊道:“你怎么一个人在此?”
“就许你躲在这儿吹埙,不许我在这里哭么?”她一时还止不住眼泪,只有用反诘的语气来掩饰自己的脆弱。
红绡公子却从没见过她这幅样子,除了第一天有些歇斯底里,近三个月来她都是强作欢颜,即使不高兴也没有这样哭过,再也顾不得许多,一把将她揽到了怀里,拍着她的背道:“哭吧哭吧你会哭出来就好了。”
泠然伏在他肩头哭了一会,渐渐平定了心中那股酸涩之意,抬头道:“其实,我不是为了自己哭。”
他眼中,她的目光如星辰,叫他心动,不忍放开她,手轻轻触及她已濡湿的面纱,问道:“那是为了什么哭?”
泠然不好意思直接说自己怜惜他,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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