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渐渐模糊,她被一股力量拉着远去,见他似乎看不清自己,伸手向天喊道:“回来泠儿回来……”
他温存的话语似在耳边回荡,有一股滚烫酸涩的东西溢出了眼睛……
归来兮胡不归?她多么想回到他身边,可是不能啊
醒来,泠然只觉得面上手上一片清凉,有人又在细心地将那股清凉的液体滴在她受伤的每一寸肌肤上。
她渐渐从梦里回味过来,身边这个人……不是楚玉,是红绡公子。
这反而叫她安心。
虽然感觉自己不值得红绡公子如此相待,此刻她却不知该用什么言语表达心情,只是无意识地蠕了蠕唇。
“渴了么?”他问,与此同时,一两滴微温的水滴在唇缝间,她一张口,已落了进去。
“既然她醒了,快赶路吧前两天为了安顿那两个女人耽搁了一阵,恐怕都要被人踩着尾巴追上来了。”那个沙哑的女音再度响起。
泠然睁开眼,天光已有些刺目。
红绡公子小心地将一块绢纱覆盖在她头上,俯身将她抱起。
“轻了好多。”他本想调侃一句,喉头却突然哽住,怕她发现,不敢再轻易开口。
泠然有许多问题想问,碍着红绡公子的师父在一边,都忍下了。
她想:高人们都有很多怪癖,岐黄宫那么神秘,也许她是冲着红绡公子才不得不收留自己医治,要是惹得她反感,不尽心帮我治疗,就完了。所以她尽量柔顺、配合,不愿再给他们增添麻烦。
红绡公子却突然道:“你放心吧,我已派人送信给他,说等你治好了伤,迟早会去寻他的。”
她心中感激,万语千言只化作了“谢谢”两个字。
出了房间,她才感觉到他们不止两人,似乎有人准备了车辆,还有谷妈妈和梁妈妈也出现了,虽然每人都上来关心了她一句,但她们似乎十分畏惧红绡公子的师父,得到她的回答之后连忙就离开了,一行人在沉默中上了不同的车。
一路上,红绡公子、岐黄宫主和泠然共乘一辆马车,其余人坐另一辆,除了梁妈妈和谷妈妈外,另外还有几个仆夫,他们都很少说话,她时时刻刻由红绡公子看护着,其余人并没有靠近交流的机会。
车子晓行夜宿,待她面上不再需要药物镇痛之后,岐黄宫主施刀替她割开了黏连的眼皮,并用一种特殊的药水每日清洗伤口,终于保住了她的另一只眼睛。路上除了谷妈妈每隔一两天投宿的时候会来帮她擦洗一下身子,其余时间红绡公子不论她说什么,从来不肯离开半步。他一天为她上两次药,会讲大江南北的江湖趣事给她听。
有时候她觉得他就像一个铁人,睡觉不过是眯一会,吃东西也总是看着她吃他才会吃一点,每次夜里惊醒看见他趴在她的床边睡着,她心里都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莫名感动却又难以承受这样的好。
在长达一个多月的行程中,泠然再也没被允许照镜子,尽管一直使用镇痛药剂,但她毕竟还是感觉到脸上渐渐结痂,参考手上那凹凸不平碳化了的皮肤,她自己也没有勇气再要求看一眼此时的容貌。还好天气寒冷,她终日在头上面上盖着面纱也不至于使伤口恶化,心情稍微好些的时候,也会跟红绡公子探讨一下后世的医术医理。
两乘马车经常行走在人迹罕至的小路上,也曾遇到山贼路匪,不过都十分轻易就被谷妈妈等人搞定,以至于旅程还显得过于平静,连个小插曲都算不上。
这一日,一行人终于到达了湖广山区的房县。
红绡公子告诉她,这里古称房陵,是楚的发源地,因“纵横千里、山林四塞、其陵高固、如有房室”而得名。后来偶然听到路人说起“神农山”三字,她才隐隐猜到岐黄宫应该就在拥有许多神秘传说的神农架上,而这时候还没有神农架的名称。
神农氏尝百草救治万民的古老传说给了泠然莫名的信心,何况经过这段不算短的旅程,她对岐黄宫主更加佩服敬重。渡梦仙子不过是面冷心热的一个人,一路上遇到病人,都会出手相救,并且从来不收诊金,与那些个武侠小说中性情古怪,轻易不肯救人的神医相比,算得上是菩萨心肠了。
二零二只在云深处
虽然红绡公子也没有告诉泠然岐黄宫主的确切年龄,但她从他们的谈话中听出宫主至少已是六十开外的老妇人,在看到她容貌之前,她无论如何想不到那个具有苍老声音的女人却拥有天仙一般的年轻容颜,眉目如画,琼鼻桃腮,五官精致得像一个瓷娃娃,怎么看也超不过二十几岁,她想,一个驻颜有术的医仙,肯定具备凡人料不到的伎俩和手段,到了岐黄宫,恢复容貌可能还真有希望。
渡梦仙子对泠然所说的养皮植皮方法十分感兴趣,然而泠然毕竟不是学医的,无法完全描述清楚。
红绡提议先在动物身上试一试,宫主则叹气:“你自小不肯学医,书到用时方恨少了吧?别的方法在动物身上试都不错,不过人的皮肤却与动物毛皮相差太大了”
“宫主可以直接在我手上试”泠然很急切,她知道面部神经十分丰富,移植难度很大,在古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多少痛苦她也愿意尝试。
通常这样的情况下,红绡会拍拍她的后背安抚她,“师父的法子很多,你不须太忧心”
泠然想起电影《剑雨》中的古代神医甚至能换脸,倒也不疑心他的话。
时间长了,她心中也曾多次担忧惦念楚玉,但想起元宵那一日有那么多人目击她的情况,他也已经知道是红绡公子带走了自己,到底不至于出什么事,她就稍稍放心。
房陵地理位置偏僻,但却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古城,城中街道简陋,民风淳朴,甚至还保留着前元甚至更早以前的一些衣着习惯。他们这一行人走进来,就显得特别时髦,连孩子们都会追在附近围观。
城中人好像都认得岐黄宫的人,尊称宫主为“娘娘”,纷纷将家里的好东西取出来相赠。
看来渡梦仙子经常出山,只不过江湖人并不知道她就是岐黄宫主罢了,而这一带的百姓则把她视作当地的保护神。
梁妈妈和谷妈妈奉命拒绝了百姓们的礼物,在山脚一个小镇采买了一些食物,一行人就开始登山。
泠然在脸上蒙了几层面纱,头发也用帕子包住,只露出一双眼睛,跟红绡公子相处时间多了,在他温柔目光的注视下,她不再会时时刻刻意识到自己有多丑陋难堪,走到大自然中,心情不由稍稍舒畅。
她身体本就无碍,拒绝了他的背负,坚持自己走。
待走进林区之后,岐黄宫主等人都展开了轻功,一路飞掠,眨眼就走得没了踪影。
红绡公子也不勉强她,陪着她安步当车,踩着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枯叶给她述说山里的各种事情。
以前她对神农架只有极浅的认识,印象只停留在神秘、有野人出没等传说中,经过他介绍,才知这里是“山脚盛夏山顶春,山麓艳秋山顶冰,赤忱黄绿看不够,春夏秋冬最难分”,而岐黄宫所在的相思谷,四季如春,应该最适合她养伤。
一路上,但见飞禽走兽时而出没,各种参天古树伸展着它们的枝叶似在迎接远道而来的宾客,流泉飞瀑,悠云往来,人在其中,像步入了神仙化境。
“山上有许多水系河流,风景绝秀,还有万燕栖息的燕子洞,时冷时热的冷热洞,盛夏冰封的冰洞,一天三潮的潮水洞,雷响出鱼的钱鱼洞……如果你想去,我会很乐意做个……导游”一个月来消瘦了不少的红绡公子走在她的身边,无边氤氲的绿意中,仙姿卓然,显得更加长身玉立,倾国倾城,令人觉得他随时都可能乘风而去。
骤然听到他提起导游两个字,泠然一阵错愕,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她教给他这个词,当时她也没有解释,他却立刻明白了。以后,她再也没有将那些话语记在心上,也不曾去重温,此刻他提来那么自然,好像曾经无数次缅怀他们之间的对话,终叫她明白,眼前这个出尘的公子,原来一直将她放在心尖上,但他目睹她与楚玉的恩爱成双,却从来没有表示过什么。
她心中唯有叹息,如果没有毁容,或者医治好了,她一定会回到楚玉身边,如果是这幅鬼样子,即使她不愿意让楚玉看到,也不太可能去接受眼前这个绝世美男的感情,她不是那种会随便转移爱意的人,何况她也很容易自惭形秽。
世事就是这么无奈,没有完美,望着他的美好,她甚至恨起自己来。
心中百转千回,然而她口上却只说了一句:“以前公子很少说话,如今介绍起风景来,确实有导游的风范”
红绡望着她微微一笑,眉梢眼底,压抑着一份动人的情意,美得叫人窒息。
泠然忙别开眼去看风景。
两人不知不觉就走了大半日,神农架的景色确实是她从所未见,瑰丽雄奇的山峰、甘冽迷人的清泉、姿态万千的树木都叫她叹为观止,在各种冷不丁跃入眼帘的金丝猴,扑棱棱骤然高飞的金雕,低空盘旋的白鹤等等造物主恩赐的礼物面前,她暂时忘记了自身的疼痛。
红绡公子见她眼里难得露出欢颜,明明很担心她会累,但只是含笑望着她纤弱的背影,不愿出声打破这甜美和谐的画面。
山中偶然也见一家寺庙或者几所民居,待听到传来暮鼓之声,泠然终于发现天色不早,久不曾运动的她脚也酸了,才回头问道:“相思谷到底还有多远呢?”
“还早呢,累了吧,我背你。”他本就跟在她的身后,细心地递过一只水囊。
“相思谷是不是外人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结合以前看过的武侠小说,泠然有此一问。
红绡笑道:“也许,师祖确实在山谷四周设了迷魂阵,防止外人误闯,不过我想也不可能永远不被人找到,我小时候闯出来,也会遇到深山采药人或者猎户。”
泠然接过水喝了几口,心想那些凡尘俗世的人一定将他们看作神仙了突然有点奇怪,问道:“小仙小时候不是都跟你在一起吗?他既是你的书童,怎么没学到岐黄宫的武功或者是医道?反而成了画仙呢?”
红绡的目光落在遥远的天际,思绪似乎一下子回到了从前,“那一年,我跟着我爹来到江南,在集市上撞到一个在自己头上插着草标出售自己的小男孩……”
泠然听了,心想:看来吴伟这个人小时候就很有创意啊,成为一个艺术家也不是偶然的吧?
“我爹看他眉清目秀,就买下来给我做书童。同一年,我们所在的小城梅虞发生了一场很大的瘟疫,不仅城内的医生无法控制,连南直隶派过来的名医也在城里染上了瘟疫,苏州太守眼见灾情控制不住,请示上峰之后,派人将城封死,不许城中百姓出去。吴伟小时候相当顽皮,总会从府中偷溜出去和街上的孩子们玩耍,于是在我们府上,他是第一个染上瘟疫的人。”红绡公子顿了一顿,收回落在远处的目光,在她面前弯下身子。
泠然有些猜到下面的故事,见他这幅模样,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一个有良知的人,最怕的就是别人无条件地对自己好吧?回想起一路上他甚至经常安慰她等到治好她的伤,就护送她回京与楚玉团聚,真的不愿再接受他的好。
“照你这样走,我们可能要在山里露宿几个晚上才能寻到相思谷,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倒也很乐意。”他依旧无比温和,但是话里好像有了些微期待和别的味道。
这叫她更加汗颜,为了不造成他所说的那种两人露宿深山的后果,她只有大大方方地伏到了他的背上。
当她柔软的身体贴到他背上之时,红绡公子顿时心如擂鼓,一个念头忽然飞入他的脑海:如果能一辈子这样背着她徜徉在这风景秀丽的深山之中,即使她的容貌再也不能恢复又如何呢?天长地久,水滴石穿,也许有一天,她会把目光停驻在他的身上。
“后来呢?”泠然虽然有些猜到当年梅虞瘟疫大概是岐黄宫主出手解救了全城,但没听到红绡公子亲口说,总是意犹未尽。
红绡公子背着她,也不急着赶路,道:“吴伟得病之后,家里几个仆人极力主张将他送到外头去,易伯就是其中最坚决的一个。他们主张闭门不与城里百姓来往,尽量拖延到冬天,瘟疫也许能自动消失……”
古代无法治疗的瘟疫政府也只能采取封闭的措施,只能等待老天尽快收回灾难,易伯等人的主张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不过我爹很是怜惜他,我也挺喜欢终日他在身边咋咋呼呼的,也不忍心就让他出去送死,就写了个招子贴在门口求医,然后将他放置在后院一个单独的地方养病,每日里送些饭食到门上。后来有一天,我发现门里的饭食大概有两三顿没有动过,就知道他快不行了,委实担心,就开了后院的门出去想替他找个大夫……”他娓娓述说。
二零三神之殿
背着泠然,红绡公子说话间身体发出轻微的震动,酥麻着她的神经,很是舒服,而且从他小时候对待吴伟的态度看,原来清凉淡漠的人也不是不喜欢身边有热闹性子的伙伴的。
这难道就是他喜欢自己的一个原因么?她无意识地臆测。
“那是个萧索的秋日清晨,街上都是白雾,不见半个人影,我却看到了一个白衣观音从云端走来”他稍稍回过头,笑道:“能猜到是谁了吧?”
泠然点点头,“怎么仙子那么容易就收你做徒弟了?是不是公子小时候就长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连仙子也被你迷惑了啊?”
他不禁被她幼稚的话语逗乐了,道一声,“胡说”脚下步子开始加快,好像飞机起飞前助跑一般,让她适应了一下,这才展开轻身功夫。
泠然由他背着穿溪越涧,甚至飞跃峡谷,初时十分害怕,眼睛都不敢睁开,后来发觉他终究是控制着速度,遇到眼前有绝好的景色,还会稍许停留,给她讲上一两句古老的传说,她也就不再闭着眼,想起这里曾有野人出没的传说,便也说与他听。
她柔柔软软的语调和吐气时微微的风拂过他的耳边,令他心醉神驰,有心拖延,脚下也慢了,天色很快暗下来,泠然催他休息,他也担心她饿着,才在一株雍容华贵的梭罗树下轻轻放下她。
这时天色已全黑,四周有传来各种奇怪的动物叫声和鸟鸣声,凉风渗人,泠然掏出夜光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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