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枪声和白色的轻烟缭绕在楼前的夜空中,却因红绡公子去得远了,早已对他构不成威胁。
成绶帝吁了口气,转头盯着固安公主道:“你好大的胆子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别说她是襄王兄的心上人,即使只是一个宫女,朕也容你不得”
朱见济对待亲人从来都很温和,何况固安公主是他唯一的姐姐,自然与众不同一些,见弟弟惨白着脸说下狠话,她稍一瑟缩,马上就以为他是怕楚玉追究,趁早为她开脱,稳定了一下心绪,便道:“此女坏襄王的名声,我这是在为朝廷除害相爷若不怪罪,皇上何必要追究?”
二零零归来兮
楚留香犹自靠在栏杆上望着红绡公子远去的地方发呆,一直追随在侧的于总管上前搀扶住了他,叫了声:“相爷。”才使他稍稍恢复了平常的神态,转过空洞洞的目来盯着固安公主。
万安等“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见皇帝发狠,相爷发愣,早就怕火烧到他们身上,一步步后退,一个个恨不得楼头的漆金柱子能将自己全部挡住,隐形了才好。
固安公主却被楚留香呆滞的目光和皇帝面上浮现的狠戾之色弄得有些心虚,转身跳到汪太妃身后寻求保护。
朱见济面色由青转红,心思百转,除了惋惜泠然之外,又念及这少不更事的笨女人坏了他的大事,顿时怒发冲冠,吼道:“将公主拿下,立即打入天牢”
汪太妃膝下本有两个亲生女儿,另一个没等长大就夭折了,对朱嫏嬛自然宠溺过甚,听见皇帝一声吼,已经泪如雨下,几步抢上前拉着他就想跪下,“皇帝,看在哀家面上,饶了嫏嬛吧张姑娘看来并无性命之忧……又有……又有高人救走,也许过几日就好端端地回来了……”
朱见济还未答,楚留香已冷冷地道:“公主泼的东西叫什么你们知道么?哈哈哈……要好端端地回来行只要红绡能回来,本相愿时光能倒流。”
众人感觉他的话有些奇怪,尤其是皇帝,顿时蹙眉疑惑地看着他。
楚留香的神情有些迷乱,向固安公主一指,对汪太妃道:“只要玉儿不追究,皇上不必计较。”
“襄王兄怎么可能不计较,朕恐怕……覃包的事要重演,不如趁早处决了公主倒给她留个全尸”说着,朱见济再次示意亲卫拿人。
汪太妃一听,紧紧将女儿抱住,固安公主见皇帝态度强硬,居然像是真的要杀她,心下犹自觉得委屈,抱着母亲嚎啕大哭。
几名御林军看看皇帝,又看看太妃,终是不敢强来,进退维谷。
楼头几位主子僵持了片刻,追出去的彭伦心下虽急,但四处逡巡,已不见红绡公子身影,远处唯有四散奔逃的百姓,今夜变乱四起,他不敢离开皇帝身边太久,遂又带着亲信折返了回来。
众臣慢慢缓过气来,正要劝说皇帝,城内四方忽然响起了隆隆的礼炮,烟花漫天而起,极目望去,但见天街上点点火光汇集成了长龙,似天上银河坠落凡尘,带着一种异样震撼人心的美迤逦向这个方向靠近。
不知谁喊了一句:“是襄王爷回京了”
城楼下的御林军尚不知头顶上风云万变,顿时欢声雷动,“王爷千岁千千岁”的呼喊声震耳欲聋。
楚玉在军中的威望朱见济早有耳闻,听到军士们崇拜至极的喊声,他忘记了追究姐姐,若有所思地看了彭伦一眼,负手站立到五凤楼正中向远处眺望,清雅的面容上笼罩上了一层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凝重。
但见万千星火处,一人一骑似流星划破夜幕般风驰电掣地自御道上直奔五凤楼而来。
经过圣旨特许行走御道的在大明朝只有楚留香和楚玉两人,楚留香此时正站在楼头,此人自然是楚玉无疑,成绶帝却忽然问左右:“适才军士们怎么知道是襄王来了?”
众人皆默。
泠然感觉自己跌入了无边的黑暗,那一瞬间,她知道有一件以往只会在新闻中看到的悲剧故事发生在了她的头上。
疼、无边的疼、这疼痛明明该来自面上手上,但却好像又不是,它从神经深处一波一波地向外扩张开来,疼得她的清明变得断断续续,她感觉身子好像被丢入了烧红的铁锅,不停地、反复地被煎熬着。
有那么一小会,她以为自己坠落到了地狱,里头有个长得像固安公主的女鬼,手上抓着一把把钢针,将她捆在定魂柱上丝毫不能动弹,一下又一下地扎在她的脸上。
毁了一切都毁了
她想昏迷,又想死了一了百了。
可有一股陌生的力量总是自心口升起,渐渐汇入四肢百骸,催促着她醒来。
渐渐地,泠然有了一些别的感觉,比如有什么东西不停地滴到她的面上手上,那种被烈火烧灼的疼痛舒缓,脑子也有了一星半点思维的能力。
“已经第三夜了,她不醒来你就不打算睡觉?”一个带着几分沧桑味道的沙哑女音响起,似乎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
静默了好一会,才有人答道:“她一定很疼,不知是怎样的疼……我一闭眼就会惊醒,师父去休息吧。”
这是一个久违的温暖的声音,在飘入耳膜之际,泠然有些怔忪失神,随即想起好像曾有人飞上五凤楼抱住自己,那个怀抱,即使在剧痛之下,仍保有他的清凉和特别味道,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一个人自己不想活,神仙也救不了……不过,你不用太担心,她好像已经醒了。”这声音与红绡公子的比起来,实在很凉薄,话语中对她的生死好像漠不关心。
“泠然,你醒了?”一只手覆盖上了她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她能感受到他的激动。
泠然极力想睁开眼睛,努力了许久,平时最简单容易的一个动作却让她使完了吃奶的力气,这才睁开一只。
眼前白蒙蒙一片,有一些模糊的影子飘过……
泠然开始慌乱,即使心底有些明白,可是她还是不愿意相信,她感觉自己一只手剧烈地发抖,随即带动了身子。
红绡公子附过脸来,努力想让她看到他。
泠然确实看到了一张发着光的脸,朦胧的他也许更美,可是她瞬间崩溃,泪水涌出,一阵剧痛刺激了她的脑神经,让她更加清醒。
“给我镜子我……要看镜子……我是不是瞎了……可是我能看见你”可能久未开口,她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支离破碎,说话也是语无伦次的。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要求,却似乎难住了红绡公子,一阵难耐的沉默之后,他才柔声道:“山野小庙,没有镜子,等到了相思谷,我再寻一面大大的镜子给你可好?”
泠然明显感到他的口吻像在哄骗一个小孩子,自嘲地道:“我是不是已经成了恐龙?”
红绡公子虽然不知道她说的恐龙是什么,但基本也能猜到,她话里通透明了的意味让他很意外,只知道轻轻抚摸着她铺陈在枕上的秀发,回答不出半个字。
倒是那个沙哑的女音问道:“恐龙是什么?不过你现在变成了怪物倒是真的……”
其实不用那女郎开口,红绡公子的沉默已等于告诉了她答案,泠然极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心底升起的那股寒意却让她十分害怕,“公子不要骗我,高床软枕,怎么可能是在山野小庙,就算变成了怪物,我也想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模样……我的另一只眼睛……是不是瞎了?”
“别怕,你知道岐黄宫吗?我师父就是人称‘云梦仙子’的医仙,你的眼睛一定能治好,脸也能治好,所以,跟我回相思谷去,安心治好了伤,我再送你回京,好么?”
“我不是神仙……”沙哑女音才说了半句似乎就被红绡公子打断,并且起身将她推出了门去,说了声,“师父早些安歇,明晨赶路。”便赶紧折回泠然身边。
“给我镜子,即使从里面看到一个魔鬼,我也不会发狂。”泠然压抑着内心翻江倒海的痛和迷茫,哀声请求。
一个人经历过重生,还有什么事能完全不能承受?她安慰自己。
红绡公子坐到她身边,又在她脸上滴上了冰凉的液体,却没有如她的愿。
“镜子”她重复。
“你几天没吃东西了,不如先吃点流食,我再给你镜子,好吗?”他语调很柔很软,像春风拂过花枝,内中带着祈求的味道。
说到几天没吃东西,泠然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想摸一摸嘴唇,刚一抬起,手已被他握住。
即使是这样,她抿了抿唇,发现并没有干得难受,嘴里似乎没断过很长时间的水,要是已经昏迷了好几天,那么必定是他不停地润泽着她的唇和喉舌,才让她保持着现在的状态。问题是——她能感觉到自己连嘴唇都严重扭曲变形了,却不知他到底用了什么药,她基本感觉不到疼痛,脸上和受伤的手上此时只是一种无法言喻的难受,黏糊糊的味道,对了,好像是在外面被糊了一层泥,如今开始干裂。
只因现在的疼痛完全在她可忍的范围之内,以至于她可能低估了脸上受损的程度,舌头舔到扭曲变形的嘴唇,她顿时僵住,不自觉就厉声喊道:“给我镜子,不然我就不会再吃任何东西。”
红绡公子万般无奈,一片静默之后,一面镜子出现在她的上方。
泠然用她仅能睁开的一只眼睛看了一眼,惊得尖叫起来。
她本以为怎样都可以接受,自己能把情绪控制得很好,但是她仅仅从镜子中看到一个并不十分清晰的影像,就几乎彻底失去了信心。
二零一胡不归
镜子里的影像已经不能称之为脸,不过是一张古怪至极的面具,像是好莱坞大片中设计得最恐怖的角色,即使是本人,相信看着这样的脸也会把吃下去的隔夜饭给吐出来。她不想形容,也无法形容自己的脸,瞬间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
尖叫之时,红绡公子已丢开镜子抱起了她,为了防止她的手乱挥乱舞再次受伤,他困住了她,她想挣扎,最终却因无力而咯咯大笑。
谁会喜欢这样的怪物,即使楚玉依然爱她,她也不能接受顶着这样恐怖怪诞的头颅站在他的身边……
“不要这样,不要难过”他的唇距离她耳边不过几寸,用一种十分肯定的语调说道:“就算比这样更严重,师父也可以帮你治好她的医术冠绝天下,真的,跟我回岐黄宫,一定还你一张漂漂亮亮的脸。”
这一次泠然终于注意到了岐黄宫三个字,岐黄宫?不就是楚玉说的医术天下第一的那个地方?有这么巧?红绡公子偏是岐黄宫主的弟子她心底燃气一丝希望,也许上天还是眷顾她的,即使遇到这样不幸的事还会给她留下一个机会。
她渐渐安静下来。
“真的?能治好?”她又有些不敢置信,心底甚至起了逃避的念头,语声中带着浓重的鼻音,颤抖着,“她泼我的一定是硫酸,就算是在我们那个时代,好像也不能完全治好……据说要移植许多皮肤,进行几十次手术……古代,怎么可能”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他并不询问那些听不懂的词汇,再次肯定。
泠然轻轻叹了口气,心想这个世界与自己想象的毕竟不同,有神仙一般的武功,还有重生的奇遇,也许岐黄宫的医术真的可以让她恢复容颜。
红绡公子不知取了什么插到她的口中,随即解释:“是麦秸,努力吸进去,等回到相思谷,师父说再好好帮你看,也许要经过很长一段日子的治疗,你要先养好身子才有力气。”
泠然心里虽然疑惑,但她素来是个乐天的女子,既然有了希望,就努力地配合着他。
麦秸的作用跟吸管差不多,她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吃了半碗稀粥,已经累得气喘吁吁,随即感觉面上又开始密密麻麻地开始发痛。
红绡公子忙放下碗,又取了一些清凉的液体滴在她面上,将那股痛感压了下去。
“是什么?”泠然长长透出口气。
“是师父用一种植物做的药汁。”
“罂粟吧。”她无意识地问。
红绡公子点头,随即发觉她应该看不到,忙轻轻“嗯”了一声。
她刚醒来的时候就听见他的师父说他几天几夜没合眼,这时听说有恢复容貌的希望,免得他过于担忧自己,勉力用轻快的口吻道:“你去睡吧,我躺在这儿,连翻身都翻不了,不会出什么事的。”
他却一阵心酸,因她的善解人意更加难受。
“我这么丑,你别再看着了,否则你做噩梦,我是不赔的。”她强装着轻快的话语。
“让我在你身边睡一会吧不要赶我走。”他连声音都透出几分疲惫,但更多的是不舍。
泠然无力跟他争辩,也就不再说话。
红绡公子握着她一只手,靠在床边喃喃道:“幸亏当时你用手挡了一下,另一只眼睛也只是眼皮黏连在一起,等你脸上伤势轻些,师父给你切开应该就会复明……”
不消片刻,泠然听到他的呼吸渐渐均匀沉重,知道他睡着了,她僵卧着,连头也转不了,只能看到天花板。室内好像没有点任何炭火,她身上即使盖着厚厚的被子也又冷又难受,唯有从被他执着的手上传来一点点暖意,令她不忍从中抽回。
他一定是顾虑着炭火对她脸上的伤势不利才不用的,说她善解人意,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呢?就这样睡着,他肯定是要着凉的,可惜她却不能为他添一件衣裳……
还有,刚才她忘记了问红绡公子这是到了哪里,楚玉是否回京,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状况了么?抑或是被瞒着可是,即使被瞒着,她的消失也会让他抓狂吧?
可是现在除了想治好这幅皮囊,她真的不敢有太多的念头和奢望。
如果治不好的话……她想起刚才在镜中看到的影像,心中苦笑,那她宁可死她宁愿将美丽的印象留在楚玉心中默默死去,也不要让他看见自己这幅样子……
纷乱如麻的思潮中,泠然似乎回到了上一世卧病沉重的状态,那时候好像也是这样难受,可是当时是面临死亡的威胁,而现在,是生不如死
不论怎样,她还是睡过去了一小会,她知道只是睡过去不是昏迷,因为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楚玉,北风也显得那么轻柔那么动人,他带着她旋转于冰湖之上,绝美的容颜跳跃在她眼前,在她心上……
“不恋单衾再三起泠儿,你不在身边,我无法入眠……”
画面渐渐模糊,她被一股力量拉着远去,见他似乎看不清自己,伸手向天喊道:“回来泠儿回来……”
他温存的话语似在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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