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在神像上的是两个异族女子,本来歪着脑袋似乎气息奄奄,这时听见了人声都抬起头,看到楚相的同时自然也看到了神秘女郎。
女郎竖起一根白皙到几乎透明的手指,在唇上一比,示意她们不要声张。
这两个异族女子的正是李晚翠和高寒香,她们颠沛流离了大半辈子,也算见多识广,见到此情此景,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便不再望向女郎方向,只是盯着一步步走到面前的男人。
楚留香沉着脸站到她们面前,胸中似乎憋了一股气,半晌,问道:“你们要说实话了没有?”
李晚翠苦笑低头,一头金棕色的头发凌乱地掩住了她深深的轮廓。
高寒香轻轻哼了一声,道:“相爷到底要听真话还是假话?我们明明已经告诉你泠然并非公主的女儿,为什么还不放过我们?”
楚留香忽然跳上前甩了她一个耳光,怒道:“本相说了,她就是兰泽的女儿你们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把张嘉秀大卸八块”
听他说要对张嘉秀不利,高寒香不敢再说话,胸口起起伏伏几次,终于压下了那股气,也垂下头。
楚留香却并未因她们的沉默稍敛怒气,一把抓起了高寒香的下巴,“兰泽的女儿当真生下来没几日就夭折了?”
高寒香忍了气,挣扎了几下没有脱出他的钳制,尖声道:“相爷也说如今泠儿又跟襄王搅在一处,若她真是公主的女儿,我们必定比你还急,不用怀疑泠儿只不过是我们捡回来哄骗公主的弃婴”
“你们不是想让她嫁给张嘉秀?本相之所以不动姓张的小子,你们也该猜到是为了什么。若他娶不了那个张泠然,到时候只有杀了……”
那个美貌女郎好像对他们的谈话根本就不感兴趣,这时干脆从怀中取出瓷瓶来将她手边能拿到的东西分别装了几小瓶子进去,而后她又看到一排玻璃瓶子当中装了许多不同的粉末或者晶状物、小块矿石之类的,又从怀里抽出一个大大的布袋撑开口子,看情形,打算要装一些带走。
李晚翠和高寒香本来以为这个女郎是跟楚留香一起来的,可是瞧她的举止,越来越不像,而且她行动间没有发出任何细微的声音,看起来像个身负绝技的小贼,两人又对视了一眼,心下都十分奇怪。
楚留香似有所觉,猛然回过头。
女郎的注意力好像根本不在他身上,可在他回头的瞬间,她已像画皮的影子一般悬空拎着一个大布袋,一脚架在一个陈列柜上,一脚撑着一堵墙,出现在楚留香身后方的头顶上。
楚留香扫视了一下四周,毫无异状,自觉有些疑神疑鬼,回头来看见两个女人表情怪异,不知触动了他哪一条神经,立刻勃然大怒,随手取过一瓶蓝绿色的液体,劈头盖脸地朝李晚翠泼去。
李晚翠本能地歪开头躲闪,那瓶液体大部分泼在她脖子上,即刻吱吱地烧着了皮肤,痛得她不住地尖声惨叫。
高寒香急得拼命挣扎着捆绑的手脚,一边叫着“姐姐你怎样?”一会又回头过来朝着楚留香声泪俱下道:“相爷,你不要这么对我们,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也曾经是服侍过你的……我们已经离开你的生活多年,求你不要再难为我们……我们一定带泠儿走不让她影响襄王爷的人生”
楚留香看见药水在李晚翠皮肤上产生的作用,突然十分兴奋,朝着手上的玻璃瓶子看了又看,俄而,哈哈大笑道:“用不着你们了哼,本相实话告诉你们吧,既进了这地方,还想活着出去吗?哈哈哈……我怎么没想到”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将瓶子搁回到了长长的桌子上,一忽儿又摇头,“不行不行,这个还太弱,必要来点更猛的”
李高二人惊恐地瞪着他,只见他在台子前摆弄着各种瓶装的液体,兑来兑去的,有时还掺入一些粉末,那些液体随着他的摆弄,有些变了颜色,有些起了奇异的反应。
灰袍女郎一直安静地盯着忙碌的楚留香,目光中神采飞扬,瞧她那样,好像恨不得扑上去帮忙。
捣鼓了半天,楚留香忽然睨了一眼痛苦得面孔扭曲的李晚翠,道:“刚才让你享用的东西不过是小儿科,张泠然既然不过是你们捡来的弃婴,你们何必要为她而死?嗯……若是你们当中有一个肯留下来做人质,另一个又愿意出去为本相效命,生的机会还是有的。”
李晚翠疼得倒吸着冷气,说不出话来。
高寒香抽泣着一会望望姐姐,一会又看看楚留香,不知所措。
楚留香丢下手上的瓶子,似乎想到了什么,抬步往外。
走了几步,他又回头来露出狞笑,用一种近似于疯狂的声音道:“一个人不吃饭,能撑很久,若是水都喝不上,坚持不了几天,你们已经在这里关了一天一夜了,好好想想,过两天本相还会再来,若是你们还没死,倒是可以给你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李晚翠忍住痛,和高寒香对视了一眼,两人各自冷笑,显然都不屑于他给的这个机会。
脚步声回响在空旷的地宫中,显得沉闷而压抑,不多时,楚留香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向上延伸的宽阔台阶上,随着一声开门的轰轰声,他的气息消失,让人顿时精神一振。
美貌女郎寒着一张脸落地,踱过去抓起那瓶泼了人的液体,貌似很感兴趣。
李晚翠已咬牙停止了呼痛,她的脖子上很快起了一圈水泡,红了一大片,只能歪着脸打量这个奇怪的女子。
高寒香忍不住问道:“姑娘是谁?能救我们出去吗?”。
美貌女郎偏头瞥了她们一眼,反问:“你们又是谁?我为何要救?”
高寒香被她问得张口结舌。
李晚翠闭上眼睛,沉声道:“妹妹,认命吧,我们曾发誓同生同死,如今也算要应了誓言,早日到黄泉见到公主,也没有什么课怕的。”
高寒香点点头,泪珠滚落在地,“是楚玉……我从小看着……就很好,那几日我们带泠儿走的时候,看她多么失魂落魄,要是他们真心的好,就算有活命的机会,我们也不要助纣为虐了。”
李晚翠嗯了一声,面上突然又浮上痛苦之色,叹道:“……我们死了,不知秀儿怎么办”
“缘分都是老天注定,也许下一代的事由不得我们操心,姐姐也经历过公主当年的事,应当看得开啊”高寒香含着泪微笑起来。
李晚翠见妹妹与自己心意相通,欣慰地滚下两行泪来,闭目轻轻点头。
先前灰袍女郎也不理会她们之间的对话,收了很多大大小小的玻璃瓶子进她的大布袋之后,忽然抬头道:“咦你们不要我救啦?”
李高二人眉头深锁,被她的反复弄得有些迷惘。
片刻,还是李晚翠答道:“不敢劳烦女侠,相府里高手如云,你一个人能自由进出已不是易事,我们能活到今天,已经要感谢上苍,你请自便吧。”
“蝼蚁尚且偷生”女郎说着直接走了过来。
高寒香自然觉得她古怪,跟楚留香的性格在某些程度上来说还有些异曲同工之妙,求她救时不肯救,人家想自生自灭,她偏又要来横插一杠子。
女郎走到她们面前,伸手转过李晚翠的脸,审视了一下她脖子上的伤势,笑道:“看起来很难治好……不过我却想试一试”
李晚翠和高寒香不知她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瞠目结舌地由着她松了绑。
不论她出于什么理由相救,两人自然是千恩万谢。
女郎挥手道:“别忙着谢,这会儿带两个大活人出去确实不方便,你们且在里头再待上半夜,我让人引开那个死变态,再来带你们出去。”
说完挥挥手,拎着她的大布袋,脚下一点,已经掠上了台阶。
高寒香忙过去扶着李晚翠,询问了一番伤势。
李晚翠虚弱地笑道:“还好,看来我们这两把老骨头,还有生机。”
两人被绑着站了一天一夜,已经精疲力尽,看见这女郎武功卓绝,必是个高人,也就诚心听了她的话,相偎相依着在墙根下坐了下来。
“姐姐,你说她是谁?”高寒香缓过一口气,禁不住猜测。
李晚翠答道:“若是我们真的能随她出去,迟早会知道的。”
地宫中相比起外头的冰天雪地虽然温暖得多,但饥饿使她们觉得更加寒冷,两人相依偎着取暖,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谢谢悠然独步天下╮(╯▽╰)╭
一八零老狐狸首肯
翌日已是腊月二十三,到了民间家家户户领着男女老幼祭灶神的日子。
楚留香将亲自选出的三榜三甲武进士名单让成绶帝过目,总算是让皇帝“钦点”了武状元,然后他圈了榜眼,楚玉挑了个探花,一时满朝臣子们交相恭贺。
赵辅和彭伦被暂留在京中,两人官职虽然还升迁了,但口碑已毁,私下里为许多臣子不齿,内中还包括楚派一干武将。
人们总是很奇怪,容得自己州官放火,却许不了百姓点灯,明明大部分臣子都是仰仗着楚氏的鼻息过日子,却还要戳别人的脊梁骨。
赵辅受不了这份气,一直称病在家没有上朝,彭伦则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任何事,遇到故旧时依旧含笑招呼,见到上官礼敬有加,碰到下属也不摆架子,没几日议论声渐渐也就歇了。
成绶帝看在眼里,喜在心头,觉得他深藏不露,委实是个栋梁之材。
最近几日,皇帝与公主的大婚事宜皆定了下来,红绡公子昨夜突然造访慎德堂,楚留香又放下了一头心事,对赵辅和彭伦的疑虑稍减,年前唯一的烦恼只剩下楚玉。
散朝之际,楚玉依着这段时间惯常所为,打算与成绶帝并一起回内廷看看泠然在做什么。
那丫头因着上次做的一些日常用具被他和皇帝盛赞,热衷上了做东西,嚷嚷着的什么“发电机”没倒腾出来,前日倒整出了一台简易的“油印机”,还命人造了刻板铁笔自刻自印,这几日他回去看见的都是一只大花猫,不过她刻画的小人书确实吸引人得很,叫他不得不向往她那个时代的新奇。
想到泠然,楚玉就不由自主地唇角上翘,玉面生春。
“子墨,子墨”
楚留香连唤了两声,楚玉才听见。
成绶帝见他们父子有话要说,赶紧装作没看到,径直回内宫去了。
楚玉走到楚留香面前站定。他足足比父亲高出了半个多头,为了不在气势上压倒父亲,一贯以来,在父亲面前他都会不自觉地微微欠身。
可是近来,楚相发觉儿子有点变了,他此时就倨傲地立着,敛着眉,目光却不知落在何处。
楚留香心中一阵恼恨,儿子这副表情似曾相识,当年为了他的母亲,他曾经倔强地自闭,可那牵涉到他**的死,是多么大的一件事儿?何况楚玉的怨气最终还是被他的款款温情化解了。
现在藏身于宫里的那个女人——也不可能从他手上夺走儿子
“子墨”他含笑再次喊了一声。
楚玉只得应了,“父相有何见教?”
楚留香上前握住了他的一只手,长长叹了口气,道:“玉儿啊天地间,父子至亲,为父对你怎样,你也该清楚。今日是府中祭神的日子,你是否该回去陪为父吃一顿家宴,以叙天伦之乐?”
楚玉面上闪过一抹讥诮的波纹,淡淡答道:“府中已经很热闹了,父相还有红绡陪着,不需子墨再锦上添花。”
楚留香见他不为所动,心中对泠然的厌恶又多了几分,面上却摆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摇头道:“也罢了,天下只有拗不过孩子的父母,没有斗得赢儿子的爹,眼看大过年的,就算你忍心叫为父不能过一个团圆年,为父也不能让你有家回不得。除夕夜,你带她回府一起吃年夜饭吧,大年初一我们一起祭祖奠告之后,楚家就算承认了这个儿媳妇。”
楚留香的话叫楚玉有些意外,按理说父亲不是一个这么容易妥协的人,不过他又想不出他骗自己的原因,念及皇帝和父亲同时赞成了这桩婚事,他也许可以尽早迎娶泠然,心中不由狂喜,玉面上顿时有了笑意,问道:“父相说的……可是真心话?你难道已经找到了她的养母,已查明她与我并无任何血缘关系了?”
楚留香一副慈爱的表情,拍了拍楚玉的手背,叹道:“还没有,你既已生米做成了熟饭,为父也是无奈……不过你要答应,一日未能证实她不是你的妹妹,就一日不能要孩子……为父,不想你自食恶果”
“多谢爹爹”楚玉忽然一抱拳,对于父亲的妥协心中也有些感动,骤然拥抱了一下他,“我会回府去的,待除夕夜,定给爹带件好礼物回去拜年,今日……暂且就免了吧”
楚留香望着神仙玉貌的儿子旋风般地跑往宫中,怔怔立了一会,喃喃自语:“他多久没喊过我爹了……”
对先前的决定,他忽然有些不坚定起来。
楚玉根本没有过多考虑楚留香的态度,不过父亲能开口让泠然回去过年,并说承认儿媳的身份,他的心里还是相当愉悦的。
最近泠然把隆禧宫东边一间老大的配殿改成了工作间,有事没事就抓着各种用得上的人来,美其名曰“加班”,某些时候,已经不太热衷于朝事的楚玉觉得她做人比自己更加有目标有乐趣,好像总有用不完的热情和精力,就算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忙碌,也比批阅枯燥的奏折让他身心舒畅许多。
为了顺应她的提议,现在每日里他都命人把手头上除了兵部以外的其余折子送往乾清宫让成绶帝亲自批阅,锻炼锻炼他的亲政能力。
他觉得泠然的话很对,自己本来就对天下没兴趣,更不想谋朝篡位,何苦要为朱家累死累活还落个把持朝政的恶名?
在红墙绿瓦间穿梭,他一路回想着她的种种论调,嘴角噙着笑,忽然十分向往她所描述的那种归园田居的生活。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在一个地方住腻了,换一处所在,也可以带着她徜徉山水或江湖之间做一对神仙眷侣,那该多么快意
还未踏入隆禧宫东配殿,他就听到她清脆欢快的声音:“哎呀我说画仙儿,这铁笔可不比你的毛笔,下笔轻些可以不?腊纸都划破了”
“我的姑奶奶,我前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才被你们这对古怪的男女折磨啊连润笔费也没有,抓着我给你画画,你还挑三拣四的不画了不画了我要喝酒”吴伟声调夸张,显得愤愤不平。
“哼哼你就别帮忙好了,我让皇上革了你画院的差事,一个子儿的俸禄也没有,也不许你出宫,看你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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