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低着头看文件,墨绿色的台灯罩子下面轻轻的地泻出一点光,只照在他小半边的侧脸上,更加显得面容清癯。听见声响,他也没有抬头,只用握着钢笔的手,指了指对斜对面的一组沙发,示意秘书小姐让明悦坐在那里。
明悦拉了一*上的套裙,以一个标准淑女姿态侧身并膝地端坐着。
秘书小姐端着茶杯进来放在她的手边,她抬起头来,轻声地道谢。女秘书礼貌地笑了笑,研究的眼神却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个透,明悦知道这些擅于察言观色的女秘书们都是人精,在一举一动中都会轻而易举地判定来客的身份。
她心里感叹,面上却愈加平静如水,眼观鼻,鼻观心地端坐着,偶然还能听见水族箱里的热带鱼翻腾的噼啪声,室内格外静谧,时间也仿佛静止了,夕阳从圆弧形的幕墙玻璃上照进来,也是静止的,在雪白的墙壁上投上桔红色影子。角落里的一座仿古自鸣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似更漏一声一声催着岁月老去。
“薄涛,这辈子就是死了,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你以为我就想再见到你?别做梦了吧。”
樱花树,落英缤纷,旖旎浪漫,大煞风景的是那一对怒目相向的男女。
那年的樱花开得尤为灿烂夺目,在阳光下斥斥错错,剔剔透透地闪着银光, 如锦如霞,迤逦不绝,但是花期也特别短暂,几回风雨过后,便是残红狼籍笙歌散尽,春去无踪。
如同他们的爱情,美好的时候那么短暂。
难道还要再纠缠下去?
她低不可闻的在心头叹息,抬起头,正好遇上薄涛若有所思的眼睛,两人视线相遇,薄涛一怔,随即轻轻微笑一下,柔声说道,“想什么呢?”
“薄副总裁,听说您要了解一下审计的情况。”明悦迅速地低下头,从随身带的大包里,取出一份厚厚的审计工作底稿,“有什么问题您尽管问。虽然这个项目不是我主审,但是情况还是了解的。”
薄涛挑了挑眉看着她,脸色变了几变,才慢慢地笑道。“也好,那我们就先谈工作。”
他拿起放在桌上的一叠文件,站起身。
明悦被动地仰着脸,看着他慢慢走近,走到她身边,停在那里,眯起凤眼,微微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暮色昏暗的光线里,她竟然看不清他的眼睛里深藏的那些情绪。
一如十年前,她又什么时候看清过他?
她自以为他们已经很亲了,最后不还是被他一掌推开,没有解释,没有交待地扭头就走。
她自以为已经很了解他了,不也是刚刚知道他那显赫的背景。
算了,只是工作,如此而异。
最多也算作同学吧。
她慢慢地微笑了一下,低头整理着手中的厚厚的底稿。
薄涛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打开中审计报告,指着用铅笔画过几个问号地方,“明主任,这几个地方,我想再听你详细地解释一下。”
明悦看过去,除了她心中有数的管理费用与招待费,还有生产成本,往来账款的几个数字,不由得暗自惊讶薄涛的细致。
从前的他,哪里是这样,上课时屁股都不曾在椅子上好好坐过,不是歪到这里,就是倚到那里,无聊的时候还经常拉扯坐在前排的明悦同学的辫子,让人不胜其烦。
明悦悄悄地侧过眼打量他,只见薄涛那双凤眼微眯着,专心致地盯着她手中摊开的工作底稿,薄薄的*微微抿紧,乌黑的短发有轻轻搭在饱满的额前,显得有一点点疲惫。
他的气味还是那么熟悉,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和凉凉的薄荷气息,让人迷醉,明悦眼神渐渐迷朦起来,长睫轻颤,感觉微微的缺氧。
薄涛很快注意到她的恍惚,他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用手中的铅笔轻轻地敲了一下明悦的手背,微微一笑。
明悦脸上的表情一僵,抬起眼睛,只瞥了他一眼,就立即轻别过脸,不敢再看。
多么熟悉的动作。
只不过以前敲铅笔的人是明悦,每次薄涛盯着她不专心听她讲题目的时候,每次薄涛懒懒地靠在她身上,不肯好好听她背书的时候,她总是这样用铅笔敲他,敲他的手背,忍无可忍的时候敲他的头。
往事,往事,套用一句老掉牙话,往事不堪回首。
“明悦,你注意到没有,这几笔往来账目数字都很大,为什么在审计报告中不加以说明呢?”他低着头,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报告上面,故意不去看明悦脸上涌上的那一层惆怅的表情。
明悦轻嗯了一声,似从梦游中醒来,看了看工作底稿,无奈地说道,“这个报告,是李总他们自行委托的,对审计范围都限制的很死,就是因为没有办法出标准的审计报告,我们才弄了这么一个专项审计报告。只对他要求审计的地方进行了披露。对其他都进行保留。”
薄涛微微拧起眉毛,点了点头。顿了一下又问道,“听说你们一直在跟他要审计费?”
“是的,要了快三个月了也没给。”明悦点了点头,脑海中又浮现出李明凡的那忽闪忽闪的小眼睛。
“我看也不该给。”薄涛冷哼了一声,站起身来走回办公桌。
“为什么? 当初约定书都签好的,而且审计范围也是你们公司定的,有些事项您现在不满意,但是那是超出了当初的约定。”明悦跟着也站了起来,重重地踩着高鞋跟快步走到他办公桌面前,“您不能一上来就抹杀了我们前面的工作呀?”
薄涛站住了,回过身,面对气咻咻快冲到他面前来的的明悦,懒懒地一笑,“明悦,平时你都这么气势汹汹地对待客户么?”嘴角上嘲讽之意微显。
明悦一懔,咬着*没说话,别过脸去不看他。过了一会儿,耳旁传来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几乎轻不可闻,“你呀,还是跟以前一样。”
“好吧,明主任;”薄涛闲适地坐到他的牛皮转椅上,仰靠在椅背上,慢条斯理地从大班台上的文件堆里翻弄出一盒香烟,取出一根,用手指弹了弹,含在嘴上,又慢条斯理地找出打火机,点上了烟,眯着眼深吸了一口,看着指间的青烟,语气淡淡地说,“我刚刚上任,分管集团的财务,你们这个审计报告,说句不客气的话,很不满意,我认为有许多异常情况都没有弄清,当然,有些也的确是超过了当初约定的范畴,不如这样吧——”他停下话头,吐了一个烟圈,挑了挑好看的眉毛,懒懒的注视着明悦。
明悦看着他,没有作声,等他开口。
“我以集团的名义委托你们重新审计,工作的范围与要求由我来定。以前那个审计报告作废。价格嘛,在以前的基础上翻三倍。嗯?”他淡笑了一声,放低了声线,柔声道:“不过,要你来做项目经理。可以么?”
“不可以。”明悦语气中没有一点含糊。
“为什么?”薄涛挑了挑眉毛,嘴角倒是生出一丝笑意,“是价格不满意?”
“您能委托我们所进行审计,是对我们极大的信任,我们深感责任重大。”明悦微笑着,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脸上已经是换上了那幅绿色环保表情,语气却是有理有节,不卑不亢“至于价格嘛,既然薄副总裁*了原来的审计报告,那么我们就按照此次委托的工作内容重新商量价格。您以为如何?”见薄涛眯着眼,点了点头,她又接下去说道,“至于我来做项目经理,这件事情我暂时不能答应您,最主要的原因,是从明天开始,我就要接手另一个项目,实在是抽不时间。不过,您放心,我一定给您派最有经验的项目经理,而且,作为事务所的终审,我也会在质量上把关的。”
天天跟他在一起,难道真拿自己的神经当做橡皮筋,她还没有傻到这个地步。
“鼎天投资?”薄涛嘴角仍是笑着,只是好看的凤眼中寒光一闪,如一颗星星坠落在深夜的湖面
正文 第18章 那时年少(1)
出了薄氏大楼,明悦走进对面街上的星巴克,叫一杯大号的latt,找着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将手中那个装着工作底稿的黑色大包,扔在边上的空位上,自己则像是一只被抽了筋的鲤鱼精,显了原形,瘫坐在了在座位上。
咖啡杯摸在手里就很烫,明悦还是大大地喝了一口,*被狠狠地烫了一下,立即硬生生逼出了眼泪。
她低低“嘘“了一声,拿起托盘中的餐巾纸,擦了一把脸。
她已经习惯了这样一个人在星巴克,在KFC,在麦当劳,或是在某一个不知名的小茶馆,坐一下,喝一杯,整理一下自己。
已经做得很好了,不是吗?在心里,她对自己说,她可以再次面对他,她可以和他在一起谈天说地,她竟然甚至可以和他在一起谈生意。
刚才他们不是谈好一笔不错的生意么?
薄氏公司刚刚上任主管财务的副总裁,放着长期合作的事务所不用,放着本市那么多名所、大所不用,亲自委托他们这种小规模的事务所审计,怎么着也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吧。
她拨通了苏岑的电话,报告了一下与薄氏公司的沟通情况,当然其中省略了那些与工作无关的事情,听到薄氏公司的委托,苏岑吸了一口气,诧笑道:“明悦,你这是用了什么手段,让这一位刚上任大总裁如此神速地对咱们青眼有加呀。”
“青眼有加?”明悦哼了一声,“你没说薄总裁是患了青光眼吧。那么苛刻的要求,你还是排排人手吧。我看这一次你老大人要亲自出马了。别告诉我你连工作底稿都不会画了。”
“底稿倒是难不着我,不过,也用不着这么麻烦,老刘他们手上的报告都出来了,下周正好可以进场。当然把关的事情主要是在我。”
“是,老刘他们的报告底稿都在我手上审着呢。我手上三个报告的底稿,最早也要到星期一才能出来。你要是想快点出报告,晚上我把底稿传一个给你。”
“得,今天晚上还真不行,这不是星期五嘛,宝宝要回来,我这会正在去学校的路上呢。这会儿车多,我就不跟你聊了,明天再给你电话。”说毕苏岑就挂了电话。
宝宝是苏岑在寄宿制小学上学的的宝贝女儿,每周五回来,周日回校。只要她一回来,苏岑是玉皇大帝的的圣旨也不会接的,哪有时间精力去看底稿。
饶是明悦明知道苏岑一向如此,还是被她气得一脸黑线。
暮色已经渐渐深浓,街角亮起一盏盏街灯,霓虹灯开始在各处闪耀,点缀着黑黢黢的高楼大厦,一如既往地显示着大都市的光怪陆离,如果没有霓虹灯与灯火,这个都市是不是就像是黑暗的海洋,那些摩天大厦,就是黑暗中矗立的巨石一样的妖怪,而那一个个街边匆匆而过的人,只是潮起潮落中,渺小如一朵偶而泛起的泡沫,还没有来得及感受到阳光温暖,月光的皎洁,繁星的璀璨,生命就攸然而逝,变成累累白骨,但是谁曾想到,他们哪一个不是父母所生的血肉之躯,哪一个不是爱人的春闺梦里人呢?
那么,如此说来,每一个人都要经历生老病死,悲欢离合,自己既身为人类,总归是不能幸免,那何必在此伤春悲秋?
明悦吸吸了鼻子,定下心神,继续喝她的latte。
这么快可以说服自己,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简直是佩服自己进步神速。
今天是周末,她知道每逢周末自己都是比较孤单的,平时呼朋唤友还会有一、两个人响应,周五可是全得各忙各的,方晓书要接上幼儿园全托的孩子回家,祝紫嫣有约会。还有那工作狂的苏岑,到了周末除了要伺候她的公主殿下,还有那一周回来一次的外派老公。即使是客户也很少在周五约他们谈项目,谈报告。
当然她有父母,也有自己的家。她可以以待字闺中的女儿身份回家一边吃饭,一边忍受父母刻意掩饰的不安,可以回自己的小屋,读书看碟上网到深夜,也可以抱一大堆工作底稿回去,继续完成她需要完成的工作。
每一个周末,每一个休息日她不都是这么度过的,丝毫不觉有何不妥,今天却心里长一根刺一样,戳得她坐立不安。
只是因为她刚刚推掉了薄涛邀请的晚餐?她当然只能推掉他,不用任何借口,直截了当。
她甚至想,如果薄涛再坚持下去,她就回他,虽然她很想做他们公司的业务,但是也不想牺牲私人时间。
他应该明白她的拒绝不需要任何理由,正如他当初也没有任何理由一样。
不过,薄涛倒直的没有再坚持下去,他只是沉默了一下,才低低地说,“那好吧,下次。”黯然的神情也不加任何掩饰。
明悦心里一窒,脸上却不动声色。
“明悦,现在我觉得你与以前相比,变化挺大的。”薄涛送她到电梯口,在来来往往职员惊讶的目光里,伸手帮她按了电梯的的按键。
明悦不可置否地笑了笑。
变化?明悦记得张爱玲的小说里有一句话,空气污染使得威尼斯的雕像患石癌,原来海枯石烂也很快的。
正文 第19章 那时年少(2)
他们的认识是在高二下学期那个初夏。
那是美丽的五月天,因为从高二开始学校分了文理科班,她总算是摆脱了那让她头疼万分的物理、化学。文科班百分之九十是女生,只有少数几个男生。文科班在学校里的代名词是女生与理科学不进去的差生。因此,那几个文科班的男生饱受嗤笑,就是连本班女生也不大搭理他们。
伴随着沉重的学业,是青春期的躁动与迷茫,也许学文科的女孩子可能更加敏感,大家的作文里弥漫着伤春悲秋的情绪,语文老师曾经批评道,“你看看你们的作文里,用的最多的哪些词汇,迷茫,惆怅、忧郁,。。。。。。。。。。。你们所处的是人生最美好的季节,是人生的花季,真的是叫做为赋新词强说愁。”语文老师小杜是他们的班主任,其实也有近三十五六岁了,只是因为长了一张可爱的娃娃脸,再加上他属于喜欢以和同学交朋友方式加强管理的温和派,所以就一直被尊称为小杜。
文科班还有一个优势就是他们班所配备的英语老师是全校最牛的英语老师,高中英语教研组组长,周老师。不是他们文科班幸运,而是因为周老师的女儿就在他们班里,学校为了照顾她的积极性,让她可以公私兼顾。
因为杜老师的温和,比起其他理科班的同学,他们文科班得以有个较为开放与宽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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