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然,你真这么想?”那声音已经染了几许颤抖。
“没错!我就这么想,我一直这么想。”
啪,又是一巴掌。
事不过三,张礼然连鞋都没顾上穿,直接摔门而出。
等张金的气消下去,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她下楼在小区里仔细地找了一圈,没有;再问管电梯的圆脸姑娘,也说没见着。张金想想也是。那家伙一向爱面子,断不肯以哭得稀里哗啦的模样示人,自然是跑楼梯下去的了。
——21层楼的楼梯,光着脚跑下去也是一件苦差。
折腾了半天,张金一无所获地回到家中。“等着吧。”她对自己说,又对着空气恨道,“你就犟吧。看谁犟得过谁!”
然而,张礼然这回倒真沉得住气。待到天色全黑,张金守着空荡荡的屋子慌了神。张礼然还没有回来,手机丢在电脑桌上。翻她的包,钱包也赫然在里边。这家伙又没带手机,又没带钱包,又没穿鞋,都八点半了还不回来,会在哪里呢?
张金心存侥幸地想,也许她口袋里还有随手揣进去的零钱,也许她正好还带着公交卡……自然而然地,一个名字浮现出来。张金讨厌见到它,但这是当下最可能的答案了。于是她拿起桌上的手机,熟练地找出林宣赜的号码,拨了过去。
嘟嘟声持续了很久,却始终没人接听。连着三次都是如此。张金用手支着脑袋,心乱如麻。找不到张礼然,而最有可能的林宣赜又联系不上。她无奈地编辑一条短信过去,问然然现在是不是跟他在一起。过了将将三刻钟,林宣赜那边才有了消息。异常简短的回复,光光一个“没”字,连标点符号都省了。
张金心里没底,犹豫中又编辑了条短信,告诉他中午两人起了点摩擦,张礼然跑出去现在还没回来,所以猜会不会在他那里。短信写完,张金又一股脑地全给删了。她在心底笑着自己:跟他坦白算什么事啊?指不定还会被认为欺负他女朋友呢。
不在林宣赜那儿,那丫头还能去哪儿?张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能问的人都已经问了,可得到的答复无一例外是NO。十一点多时,张礼然的手机忽然响了。张金赶紧跑过去,按下绿色键。刚一接通,林宣赜的责怪就从扬声器里传出来:“今儿上哪儿疯去了?张金都来问是不是在我这儿呢!”张金又好气又好笑,告诉他自己不是张礼然,跟着把那条没发出去的短信内容复述了一遍。
听她说完,林宣赜也急了:“现在还没回么?”他起初在实验室忙着做仿真,看到短信也没太在意,以为张金误解张礼然看他去了。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林宣赜才觉得有些不对。张金既然找到自己这里来,说明联系不上她。他想起也有两三天没给张礼然打电话了,就拨过来看看究竟。
林宣赜大概是昏了头,冲着张金就是一句:“你咋不去找她啊?”张金正愁一肚子烦闷没处发泄,这下全撒在他身上了:“我几点钟给你打的电话?你又是几点钟回的短信?这么长时间,你声都没吭一下,大半夜地想起来了,还好意思这么凶别人?”
林宣赜理亏,默默听她骂完,也不为自己辩解。他把话题拉回了当下最紧要的问题上,带着些许无措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你问我怎么办?”张金快被这个人气疯了,“我都没问你该怎么办!你说你这么没担当这么没主见的,我真是看错你了……”
可怜的林宣赜被张金骂了个狗血淋头。等口干舌燥了,张金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草草致歉一句,便收了线。眼看挂钟指针都要指向零时,张礼然仍然毫无音讯。张金拿着那丫头的手机,一个头能有两个大。铃声忽然响起,在幽深夜里显得格外突兀,把张金吓了一跳。
来电显示的红黄蓝三色背景里,闪着谌云晓这个名字。接起来,是一个温雅的男声:“阿金?别担心。然然在我这里。”张金心上一块巨石落了地,紧接着又被警惕占满。阿金?然然?这些只属于她俩的称谓,如何从一个对她而言尚算陌生的男生嘴里蹦出来?
像是猜到她会有这种疑虑,电话那头的人轻轻笑了一声,自行解释道:“礼少给我讲过阿金和然然的故事。”张金想起来了。张礼然过年时写了个小说,这少爷那公子的,想来云公子就是取材于他了。可是正如礼少和云公子,他说的阿金和然然的故事也许只是个小说,某个张礼然没给她看过的小说。
“你知道我们……”张金犹豫地问道。
“我知道。现在已经连载到吵架出走了。”谌云晓接着她的想法说道。随即,他又一本正经地解释:“我是礼少的树洞。你们俩只要出问题啊,都是我给她出主意的。”张金听着听着,总算明白为什么好久没看到张礼然更新博客了。原来她又找了个树洞,还是可以给出反馈的活人树洞。
“她还在别扭着,说什么都不肯回。要不然让她在我学校住几天吧!你们俩分开一阵,互相冷静冷静,我和我女朋友再慢慢劝她,你看怎么样?哦,估计今天你没法跟她说话了,她已经跟我女朋友回寝室去了。”谌云晓说话很有技巧,两个“我女朋友”也打消了张金某些情绪。张金想想,也只好这样了。
“阿赜那边,也拜托你打声招呼吧。”
这个谌云晓,倒比林宣赜周全得多。若不是他已经有了女朋友,张金更放心把张礼然交给他。
这边张金乱点鸳鸯谱暂且不提,单说张礼然千里投奔的情形。傍晚时分,张礼然终于徒步抵达宁大秋水院门口,趿着一双路边摊买的夹脚拖,穿着一条满是涕泪的睡裙,几绺乱发贴在尚有印痕的脸颊上,堪堪盖住了一大半肿成桃子的红眼睛。她便是以这般狼狈至极的模样,见到了一脸惊愕的谌云晓和他一脸愤懑的女朋友丹丹。
丹丹是个娇娇柔柔一个小女生,还才大二,因为要参加国庆游行训练而留在学校。她起先就为谌云晓接了个电话就跑了的行为非常恼火,所以对张礼然一直没什么好脸色;后来又听到谌云晓让她带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回寝室留宿,更是一副“看我回去了怎么弄死你”的态度。
望着丹丹满是醋意和防备的眼神,张礼然不禁感叹谌云晓果然够义气,没跟枕边人吐露半个字。她也要义气一些,让人小两口闹翻就不好了。她跟丹丹解释说:“你别误会,我跟谌云晓只是哥们。”丹丹轻轻地“哼”了声,眼神往斜上方一飘,旋即别过头根本不看张礼然。
“我跟我女朋友吵架了。”
听了这话,丹丹又把头扭回来,吃惊地瞪大了眼。“女朋友?可是你是女的呀!”
“我……”张礼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跟筠子家的早熟太妹不同,眼前这个小女生似乎完全不懂拉拉是什么意思。
好奇心被引上来之后,开先还懒得搭理人的丹丹,一个劲地缠着张礼然问东问西。张礼然招架不住,只好毫无保留地一一道来。说到张金是个大美女时,丹丹更是立刻蹭到她身边,撒娇道:“我要看我要看。”
张礼然习惯性地去摸手机。可手上空空如也的感觉告诉她,它遗落在那个她非常讨厌回去的家里。于是她借了丹丹的电脑,上网翻出私人相册里的照片给这小丫头看。
刚在一起的时候,张金总喜欢拉着她玩自拍。被张金接管了的“玉兔”终于找到了用武之地,可旋转的镜头一翻转,对着它摆好pose,一张张合影便流水线般地产生出来:头抵着头,肩偎着肩,举手投足间都满含着爱恋,甜腻得像新采下来的紫云英蜂蜜。其后,张礼然便迷上给张金拍照了。淘来新衣、外出游玩,都是她端着“无敌兔”给张金留影的绝好时机。不知不觉中,竟然给张金拍了七八百张。相册一页页地翻过来,回顾着从前的好日子,张礼然不由心里难过。
丹丹看完,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那你们平常互相都怎么称呼呢?”
“我叫她阿金,她叫我然然。”
“就这样?”
张礼然点点头,在丹丹难以置信的眼神里也茫然了。从初到宁都起,张金对她的称呼就是然然。随着时间的变迁、感情的积淀,都确定关系了,都发生关系了,张金对她的称呼依然是那个刺耳的然然,没有任何的改观。意识到这点,张礼然有那么一瞬间悲从中来。
她也曾问过张金,自己是她的什么人。张金只说:“傻啦,你是我的然然嘛。”而当她刨根问底地探究这个“然然”具体指什么时,张金丝毫不肯松口:“然然就是然然。”或许在张金看来,然然就是一个类。这两个字足以涵盖一切关系,简直是人称指代的集大成者。
丹丹很失望地嘟哝道:“我以为你们也会叫老婆老公之类的呢。”
张礼然何尝没提过这样的要求。隔了这么久,她依然能看见当初张金拒绝的神情。想听到一声“老婆”的亲昵,真的有这么难么?是不敢承认,还是不愿承认?张礼然曾经以为是前者,此刻却觉得自己未免太乐观了。或许,对张金来说,她耻于承认这种爱情,所以才一再地闪烁其辞。
是了,一定是因为耻辱。
所以张金总在自己耳边灌输什么“要结婚”之类的鬼话,所以张金不停地在自己和林宣赜之间乱牵线,所以张金才背着自己应承下了那么多的相亲安排……一切的一切,顷刻间都有了完美的解释。
张礼然躺在陌生的床上,机械地应付着丹丹的刨根究底,灵魂却出窍般地四处乱飘。她想回家,她又不想回家;她想念张金的怀抱和抚慰,她又讨厌张金的刚愎和虚伪……矛盾呵,矛盾!
其实她也明白,执着于一个名分又能怎样呢?能够陪在身边,已经是很了不起的运气了。况且,在她的不懈努力下,也曾让张金的态度从最一开始的抗拒逐步缓和,至少,接受了自己的感情,容许了自己的亲热,并且亲口承认了自己是她的女朋友。但人总是贪婪的,而事情总是说易行难。临到跟前时,那些淡然处之的话语便都成了空,只有愤怒和怨怼才是基调。
这不是个好兆头。这份感情走到现在,越来越无法让她安定。
作者有话要说:
我已经厌烦了吵架……求这两位别再吵了……
第85章 马太效应
往往这种不安定的时候,命运也会不甘寂寞地来搞点破坏。生活中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总让人应接不暇并长叹上苍的不公。
这天张礼然破天荒地接到俞可涵的电话,说万烽回国了,在宁都的几个同学聚聚。尽管他没明说,但老话说得好,无事不登三宝殿。张礼然索性挑明了问:“你是想让我劝张金也去吧?”
俞可涵可能轻轻地笑了一下。隔着电话,张礼然听得也不是很清楚,她只知道他的嘱托轻巧地落进耳中:“看你啦。”这可给张礼然出了个难题。是“看你”而不是“看她”。穷究下去,这个“看你啦”又可以分成两种不同的解释——“看你愿意不啦”,或者“看你有本事不啦”。
之于前者,张礼然自然一百万分地不愿意。俞可涵一直是她的心头大患,如今不仅要卷土重来,而且还是面对面地出现……她不知道张金会有什么反应,反正她是非常不爽。
后一种么,张礼然自问没那个能耐。张金若真的不愿意,她绝无把握令其就范。倘若她神迹般地获得了这种本事,那她首先要做的也肯定是让张金正视她们之间的关系,而不是帮他劝张金出席。
思来想去,张礼然还是一五一十地跟张金汇报了,也任凭张金自己拿主意。张金听完,爽快地就答应了,还不忘调侃说,没准万烽是余情未了才特地来宁都转机的,把张礼然气得是直跳脚。
真到了当天,张礼然心里又不踏实了。最初问张金意见的时候,她担心张金会想起那些不愉快的过去,进而再度伤痛。谁想张金好好的没有半点异样,所以这丫头转而害怕张金的心又奔俞可涵去了,闹个旧情复燃可不好玩。见张金正拉开衣橱,她便挪过去,小心翼翼地问:“要不,我们不去了?”张金奇怪地看回来,反问道:“为什么不去?噢,我知道了,你不好意思见万烽对吧?小样儿,你对万烽也有意思,哈,一会儿我绝对要告诉他。”
这回张礼然是真不乐意去了。
说话间张金已经换好一身行头,见张礼然还窝在电脑桌前,便用鞋跟“笃笃笃”地敲了几下地板,催道:“然然你赶紧的,关电脑,换衣服去!”闹腾了近半个小时,才把这丫头不情不愿地拎出了家门。
见到俞可涵时,张金依然淡定得很,微微点头算是致意,却也没说话。一贯只负责听人说话的张礼然只好担负起破冰的大任,同时觉得自己像个可怜的电灯泡。她不明白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可一见到这两人同时出现,她就仿佛被时间漩涡吸到了从前,灰溜溜地看着这对大家眼中的模范情侣。
艰难地走完大厅的长通道后,三人总算到了预定好的包厢。万烽早已经在里边坐着了。大概是帝国主义的福利太好,他比以前胖了不少,因此也白了不少,猛一看去像个刚出锅的大馒头。
见到两位旧日同窗,万烽连忙起身,快步走过来招呼:“张礼然。张金。”张礼然还是第一回享受列居张金之前的待遇,心里虽然受用但知道张金又得编排什么了。果然,眼光略微一瞟,那人看过来的眼神里全是戏谑。
人到齐了,就好点菜了。张礼然想要份凉粉,开开心心地指给张金看,却被埋怨地瞪了一眼:“这么辣的你也吃。小心又闹肚子。”张礼然立刻作出委屈的神情,表明自己真的很馋它。过来倒茶的俞可涵也瞄到了这一页,顺口提议道:“万哥,要不咱点个凉粉?”张礼然借势拼命点头,“好呀好呀”地说着。张金无奈,又不想同俞可涵废话,只得默认了。
这家店上菜还挺快,几个人一边叙旧一边开吃了。席间说起当年的八卦,说了一圈,才晓得班里的男男女女关系复杂得简直是个高维拓扑结构。有的是谣传,有的是单恋,有的是劈腿,有的是脚踏多条船……好事者甚至总结出了八女廿三男关系图,全班无人幸免。
听到万烽爆出这个大料,其他三人都呆了一瞬。俞可涵追着万烽问是谁整出来的,他作为班长竟然都不知情。万烽只说是某次打八十分时几个寝室的人一起瞎扯淡拼出来的,最后还赖着唯一没打牌的他主笔来画。
这等差事当然该他!万烽的细致和利索是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