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回家!”
母女俩僵持不下。向广兰这趟是真气恼火了,竟拿出了一副包办婚姻的架势。电话接连轰炸了一两个礼拜,强调的只有一桩事:回家结婚!对此张礼然头疼要命。她不明白妈妈怎么就那么喜欢瘦皮猴。他算什么啊?妈妈觉得瘦皮猴家境好——罗叔叔在省卫生厅,甄阿姨在省城中院,瘦皮猴在省发改委——那只不过是她井底之蛙罢了。张礼然懒得告诉妈妈,林宣赜、谌云晓,哪怕是另类部那几个男生,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比罗甄家条件好。
周四晚间这一拨轰炸来时,她正死乞白赖地腻在张金怀里,结果又被搅了温存气氛。张礼然暗自庆幸这2G网络不支持可视通话,要是让妈妈看到此情此景,估计能直接冲过来劈了她俩。刚闪了一下神,却听到身下的张金插话道:“阿姨,我要举报。她其实有男朋友的,只是一直不好意思说而已。”
张礼然难以置信地瞪过去。面对她的兴师问罪,张金很无所谓:“哎,你跟你妈为这事都吵了多少次了?反正你妈又见不着人。骗骗她嘛,有什么要紧的?”张礼然想想也是。自己这位“男朋友”,除了不真是男的,其他一切都如假包换。张金又说:“我就直接跟我爸妈说我有男朋友啊。你看,他们就不会来啰嗦我。”听了这话,张礼然很是意外。之前她还嫌自己妈妈唠叨,反观张金爸妈,从来都不会催这催那。她以为是做父母的高下立别,哪里想到,只是张金比较狡猾而已。
隔天一上班,饱受摧残的张礼然又接到了一个噩耗:妈妈竟亲自过来视察了,而且都已经上了火车。张礼然完全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心底忍不住埋怨张金。都是她出的馊主意,说什么有男朋友,这会儿上哪找个人来应付呢?
首先闯入脑海的人是谌云晓,但找他却仍有许多顾虑。一来是因为他有女朋友,二来两人虽然是很好的朋友甚至哥们,但要让他帮这种忙,只怕以后也尴尬。一整个上午,张礼然都在纠结要不要拜托谌云晓。好多次话都到了嘴边,最后还是吞下去了。
午饭时,姜文栋看她精神不振,便关心了几句。张礼然摇摇头表示没事。姜文栋根本不相信,咕哝着又去给她盛绿豆汤了。餐桌前只剩下她跟谌云晓了。对方也发现了她的低落,问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吗?张礼然感激地看着他,刚决定张口,姜文栋又回来了。一顿饭无话,吃得索然无味。
吃完饭,她也没心情跟他们遛弯,自己回了办公室准备静会儿。落座前先去了趟卫生间,不巧门口摆着“维修中”的牌子。张礼然只好爬了一层楼,去楼上撞撞运气。算好,还剩下一个隔间没人,其余两个都被人占着,且正在聊得火热呢。拉门的时候,她随意听了一耳朵,发现这聊的竟似乎是自己。
“……上月他们给结构部一女孩过生日,全倒下进医院了。”
“结构部?噢,我知道是谁了。入职还是我给她办的呢。”
“哦?长得很漂亮么?还是家里很有来头?”
“很漂亮说不上,看着倒还挺文静。她老家,诶?那叫什么市来着,记的不清了,反正不出名。”说话的这个人事部女孩,刚才吃饭时就坐在邻桌,才打过招呼,“……我估摸着她也不是真心来干活的。你看他们部门几个实习生,有一个家里啥也不是,对她可好了,她压根儿都不理的;另外一个,爸爸是央企副总,她就分分秒秒缠着人家,那男生都还有女朋友呢。”
张礼然欲哭无泪,只能蹑手蹑脚地溜出去,做贼似地回了自己工位。谌云晓这条求援之路也被堵死了。万一点背被哪个恶毒的八婆撞上,暗地里嚼上几舌头再扩散出去,那她真不用在金融圈里混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离妈妈抵达的时点愈来愈近,可“男朋友”一事还没落听。张金实在看不过眼了,让她赶紧去找林宣赜吧。张礼然却坚决不同意。上周末林宣赜才敲她,让她今天一定跟他去南柯图书大厦。她不晓得自己又要被借去气谁,因而义正词严地警告道,滚床单的事纯粹是个意外。如果他非要认为是情侣关系,那么就分手好了。结果呢?这才几天,转身又要他帮忙凑数,简直是自扇耳光。
她还在那儿掰着指头搜刮人选,张金已经兀自走开去了。等张礼然在纸巾上又划掉若干人名后,张金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走的手机递回来,告诉她:“我跟林宣赜说好了。”
啥?怎么可以这样!
“你拉不下这个面子去,只好由我代劳咯。”言毕张金还不忘提醒张礼然,这可是当下最好的选择,“阿姨没俩小时就到了。”
张礼然纵使想生气也没理由了;这确实是火烧眉毛的事。眼见时间已近,她略作收拾,便出发去火车站了。路上林宣赜给她来了个电话,说因为才接到这个消息,可能没法一块儿去接她妈妈了。张礼然对此倒没什么要求:“没事,你本来也不用去。晚上跟我妈吃个饭就成。”
林宣赜又告诉她,已经在他学校附近订好了宾馆。不用说,以上安排都是出自张金授意。否则就凭这一个大条的男生,哪里顾得到这么多细节?不过,张礼然无比庆幸他们把宾馆定在南城。离火车站较近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离家很远。单程四五十分钟的路途,想来足以阻挡妈妈前往什锦坊去视察的热情。以家里现在的情状,随便谁进去扫一眼,都能瞧出是同居而不是合租。
交代完这些,林宣赜再度提起了下午的科幻文学奖颁奖活动,之前说的是让张礼然一定得去,现在又让把她妈妈也一并带来。张礼然有求于人,只得胡乱答应了。
赶到图书大厦时,颁奖活动正要开始。报告厅不大,十几排塑料椅子,已经坐得差不多了。张礼然和妈妈在最后排坐下,抬眼一看,林宣赜已经在台上了,正跟一个大叔聊天,并没朝观众席看。
向广兰不知道林宣赜是嘉宾,见工作人员要把身旁的椅子搬走,便制止道:“哎,等等。这还有人呢。”
“没人。”张礼然冲那女孩笑了笑。
“你不给小林留个位子?”
张礼然扬了扬下巴,跟妈妈示意道:“在上边呢。”
向广兰立刻把视线对准前方,找起她准女婿了。台上总共有七八位嘉宾,清一色的男性。除了跟林宣赜说话的那位大叔,其余的看起来都还算年轻,所以向广兰也分不清是谁。“哪个咯?”
“穿天蓝色的那个。第二排,戴眼镜的。”
开场后先介绍嘉宾。“……这位是踏雪。”林宣赜的笔名叫踏雪寻梅,通常简称为踏雪,和桓侯张飞坐骑同名。不过,在峦江话里,这词倒是有个不太好的谐音。果然,向广兰在林宣赜站起时嘀咕了一声:“怎么起个这名字?”
接下来,嘉宾们开始探讨科幻文学现状等话题。张礼然本以为妈妈会很无聊,扭头一看,她正炯炯有神地盯着林宣赜,密切关注他的一举一动。聊到一半,林宣赜旁边那位大叔被请出来讲话。听主持人介绍,还是个很牛的报社的主编呢。这时向广兰突然发问:“他是文科的?”张礼然一愣,旋即才意识到妈妈是指林宣赜而不是大叔。她一家都是理工科出身,所以理科生更受偏爱这也能理解。
“不是。”张礼然据实澄清道,“物理系的。”
“倒是跟你小婶一个专业。”向广兰点点头。
张礼然心想,师范和高精尖科学研究可差得远了,不过就让妈妈这么以为也挺好。加上同专业这个设定,与林宣赜的戏,便更能增加可信度。
好容易等到颁奖环节。公布完入围的三篇最佳中篇小说后,主持人便请出了林宣赜。他拿起藏有获奖者名姓的信封,正要打开,忽然又停住了。谁都能看出他有一点紧张。主持人笑道:“踏雪,你应该不是第一次颁奖吧,怎么手都抖了?”
林宣赜也笑:“这次我虽然是颁奖嘉宾,但是也和几位入围者一样紧张这最佳中篇小说到底花落谁家。因为,我很好奇——”他挥了挥手中的红色信封,“会不会出现我希望的那个结果。”
“你希望的是什么结果?”
大家的兴致都被勾上来了。主持人一连拷问了他几遍,可林宣赜无论如何都不肯道明。但张礼然知道为什么。她定定地看着投影上的三个入围者,唇边浮起一抹心领神会的浅笑。接收到这个笑之后,林宣赜拿着话筒宣布:“获得最佳中篇的小说是……”他打开了信封,飞速地扫了一眼,然后继续卖着他的关子:“呵呵,我想先请我女朋友上来。”
底下顿时炸了锅。主持人也有些意外,这时,刚才那个搬椅子的女孩凑到她身边说了几句,立刻让她陡然闪亮的目光炙烤在了张礼然身上。
被带上台后,张礼然局促地站在林宣赜身边。林宣赜把话筒和信封一齐递过来,让她帮着念出获奖者的名字。其实,张礼然都不必看信封里的内容。到现在,除了他俩,其他人都还是抱着看八卦的心来等着结果,没有人知道林宣赜为什么要叫她上台、为什么交给她宣布。
“陆川宁。《星空唱游》。”
她安静地说出了这七个字。
颁奖者同时也是获奖者,这样戏剧化的逆转尚属首次。而且,这个获奖者,还不单单是一个人。在陈述获奖感言亦或是致颁奖词时,林宣赜特别提到这篇故事是他几乎烂尾的处女作。他握住了张礼然想抽又不能抽的手,诚挚地看向她:“如果不是当年有你一起讨论、一起畅想,我后来或许都不会走上科幻写作这条路;而如果不是你把这篇小说保留下来,我现在也没可能站到这儿让大家见证这个时刻。谢谢你。”
他还说:“我也很感谢我女朋友的妈妈。很开心,也很荣幸,今天她也到了现场。”
笑闹过后,主持人跟他们来了个短短的现场访谈。女人最关心的自然是八卦:“我可不可以这么说,《星空唱游》这部作品是你们俩爱情的见证者?”
林宣赜肯定得很痛快。
“看来陆川宁也是。”主持人笑完又问,“这名字有什么特殊寓意呢?是你们俩真名的组合?还是下一部爱情结晶的名字?”
一语双关。张礼然觉着自己脸都飞烫起来了。
林宣赜一本正经地解释:“我俩都毕业于六川大学,所以取了个‘六川人’的谐音。”
“而且现在又在宁都。”底下有人帮他补充了一句。
时间所限,主持人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往后你的新作还会署‘踏雪寻梅’吗”?
“应该不会了。”
有这一重意外,向广兰看林宣赜还是很满意的。待考察完他的学校、家庭等一干情况,向广兰彻底没话说了,再不提罗叔叔甄阿姨之类的话了。即便是瞥见林宣赜搂了她女儿的腰,也没有任何不悦的表示。
回到宾馆,张礼然总算松了口气,立刻禀报了张金,顺便又传达了妈妈叫她次日一块儿吃个饭的打算。结果,张金的回复差点没让人疯掉——相亲,竟然还是两场相亲,隔壁奶奶以及张盈欣给她安排的相亲。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漏了件事,原本在第一章就该说的,居然写到这里才想起来。
六川的六,念陆。与南京“六合”、安徽“六安”中的读音相同。
第84章 吵架出走
送走妈妈并且住回家之后,一场世界大战不可避免地又开打了。
张金之所以跟张盈欣有来往,起因不过是某次下班途中被认出。虽说只是一年前手下一个没带多久的实习生的合租室友,并且见到真人时也不过是隔着大口罩打了个照面,但张盈欣对这位美女依然印象深刻。因此,有朋友提了一大堆要求让她帮着介绍对象时,她第一个就想到了张金。只可惜当时没留张礼然的电话,此事也就暂时搁置了。如今得来全不费工夫,张盈欣自然就如获至宝地把张金拉上了。
张礼然这才发现妈妈还真没骂错,自己确实是次次都为人作嫁。筠子和程叔叔那事她从一开始就没往心里去。对张礼然来说,筠子抢了她的机会根本没什么大不了,只要不抢她的阿金就行。一切妄图从她身边抢走阿金的人,都会被她视为眼中钉。所以,张盈欣虽然不像筠子那样对张礼然有直接威胁,但她的牵线搭桥一旦成功,造成的后果跟筠子挖墙脚没什么不同,也难怪张礼然讨厌死张盈欣了。
除开张盈欣,邻居奶奶也成了张礼然的讨厌对象。当然,比起又被定性为“掮客”的这两位,当事者张金则不幸地跻身张礼然最讨厌之人榜的榜首。张礼然实在想不通她阿金近来是着了什么魔,不仅成天给自己胡乱拉郎配,连被做媒时居然也不推拒。就算人家盛情难却,难道不可以说已经有“男朋友”了吗?不可以说根本不想找男朋友吗?
面对此番逼问,张金没有过多解释,只说:“然然,我有我的考虑。让你跟阿姨说有‘男朋友’,我自己不这么跟奶奶她们说,这是两码事。另外,你以后也要学着些为人处世,说话、做事别总那么冲,很容易得罪人的,知道吗?”
想起在公司无意听到的中伤,张礼然心头一痛,便口不择言了:“行行行,反正你做什么都是对的,你做什么都有你的考虑,你做什么都不得罪人。只有我错,我不在你的考虑之中,我被你得罪了还要跟你学为人处世。”
听到这番阴阳怪气的话,张金不知被戳中了哪处痛点,抬手便是一巴掌。
张礼然捂着半边脸,像看陌生人般地看着张金,数道:“你又打我,第三次了。”她长这么大,挨爸妈的打,加起来也没有过三次。而且,就算是角色对调,被张金弄得再恼火、再伤心,她也舍不得打张金。可张金却舍得这么一次次地扇她耳光,一次比一次下手重,一次比一次不留情面。
张金已经出离地愤怒了:“你看你说的什么话!”
“中国话,大实话,真心话。”说完,张礼然挑衅地凝视着脸色陡然灰败下来的张金,“你以为你多会为人处世?不就是因为你长得漂亮吗?你是大美女,所以大家都捧着你、顺着你。这没关系,我很为你高兴,哪怕你觉得我配不上你,我也由衷地替你高兴。但是,请你这朵红花不要那么好为人师,非让绿叶们按你的方法‘为人处世’,行么?”
“然然,你真这么想?”那声音已经染了几许颤抖。
“没错!我就这么想,我一直这么想。”
啪,又是一巴掌。
事不过三,张礼然连鞋都没顾上穿,直接摔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