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呢我现在就去给你买下来。”张金大度而耐心地解释道,意料之中地看到那张阴到多云的脸庞渐而明朗起来,于是在紧要的点上住了口,隔了好半天才把下半句说出来,“不喜欢嘛,就算了咯。”
与表情上那没出息的好转截然相反,张礼然内心在对方一席话之后更添了几分不悦。这不悦并非出于衣服本身。诚然,她很愿意也很开心让张金给买东西,但就客观而言,穿衣打扮之类的话题一贯是两人的聊天洼地。至少对她单方面如此。碰上反感的话题,但凡张金提到一星半点,她的心里就蓦地腾起股无名之火,哔哔啵啵烧半天才能渐渐熄灭。
就在这时,张金又摆出一副谆谆善诱的架势,再次规劝张礼然也该好好拾掇拾掇自己了。不光如此,她还重新搬出了要做军师的言论,惹得张礼然更为不悦。张礼然很想厉声质问她:你怎么就那么喜欢给人当军师呢?之前或可解释为女孩子的八卦天性所致,但以现下的身份和关系而言,再以此相称是不是有些不合适了呢?还是说,已经有人当了你的军师呢?
张礼然何尝没发现张金的打扮风格正发生着显而易见的转变。无论是式样还是色系,每一天都离她所熟知并钟爱的那个张金更远一些。至于说罪魁祸首么……张礼然恨恨地盯着张金的黑色短打皮衣。那样强烈的个人风格,真是想认不出来都难。她又将目光聚焦到张金的脚上。那双不知什么时候添置的马丁靴怎么看怎么粗犷、怎么看怎么威猛。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自己专程从家里带回来、作为情人节礼物的那双鞋子,还一次都没见张金穿过呢!
张金,大概是觉得自己挑的东西配不上她吧,连同自己这个人也配不上一样。
因而,一回到家中,仍在怄气的张礼然擅自取消了例行的腻歪时间,率先进入了人机对话模式。欠乏了说话声之后,家中显得很是寂静,只有挂钟的走时和电脑运行的噪音清晰可闻。可没过多久,张礼然突然跑到卧室里一通翻找,嘟哝着要把才送出没多久的鞋子收回去。张金莫名其妙,及至听到原因才哑然失笑:“傻然然,你又不是我男朋友。”
原来张礼然翻到一个帖子,说有些东西是不好乱送的。譬如女生不要送男生围巾,否则会分手的;男生则不要送女生鞋子,否则她会穿着你送的鞋子跑掉的。张礼然虽然不是男生,但也确实送了与自己有情侣关系的那个女生一双鞋。这可怎么办啊!
这些日子以来,张礼然一直有种极其笃定的预感:张金肯定会消失的。就算没有这双鞋,她总有一天也会跑掉。她那么优秀,那么好看,那么招人喜欢,无数人排着队等她嫣然一笑,眼波婉转。所以,她为什么要选择自己呢?她凭什么要选择自己呢?
如此一来,张礼然自然感到十万分不安,因此才叫嚷着要收回去。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不巧又听到张金的话——“你又不是我男朋友”。说的是事实,而且确实没其他意思,可听上去却总叫人哪儿不舒服。
张礼然逼着自己不去管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只扬起纯纯的笑脸向张金强调:“可是,你是我女朋友啊。”
“还是别男女朋友这些吧,怪怪的。”张金拉起她的手,一边轻轻拍着,一边告诉她,“咱们是最好最好的姐妹嘛,对吧然然?”相比而言,张金更喜欢这个说法。有时候两人一块出去,小区里几个熟人碰到,都说好得真像两姐妹。彼时张金就会得意地揉着张礼然的头说:本来就是好姐妹嘛!她是我张家最可爱的小阿妹。
张礼然挺不高兴的。她一遍遍地在心底告诉自己别去在意,可脸上的表情还是泄露了好几分。张金看穿了她的心思,在她红扑扑的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哄道:“这样总行了吧?”
“要抱。”张礼然开口要求道。
于是张金就抱住了她。
“要公主抱。”
张金只好使出全身力气,一手托肩胛一手勾腿弯地把这个大家伙凌空抱了起来。张礼然缩在人家怀里,嘴巴却还是撅得老高。张金两手都被占了,没法去刮她卟嘟,只好凑过去用唇蹭了蹭。对于这亲热,张礼然当然求之不得。她赌着气又动着情地含了对方,同时左胳膊穿到张金颈后与另一只手会合,整个人像一个巨大无比的项链挂在张金胸前。
张金不是苍峦山里那些惯于佩戴沉重银饰的少数民族。她本来都支不起超过自身那么多的重量,这会儿怀里又是个动来动去的大活人,哪里受得住呢?张礼然勾得那么紧,吻得又那么用力,几乎把能使的一切力气都加给她了。可是能怎么样呢?手上抱着的,毕竟是她的宝贝然然啊。
张金手实在酸,腰也很酸,便征询道:“然然,下来好不好?抱不动了。”话才出口,就被张礼然干脆利落地枪毙了:“不行!”
“你只晓得让我抱。待会儿你也抱我一次啊。”
“我才不抱你呢。你比我大那么多,255天呢,就该你抱我!”
“你怎么不说你比我重那么多的?”张金又好气又好笑,却也没放下来,而是仅仅在嘴上继续抱怨,“当初谁说要减肥的?啊?成效呢?你这个月至少又胖了一百斤吧?”呵!如果真有一百斤,那也全是她自己的功劳。谁叫她的菜越来越可口呢?张礼然都改吃两碗饭了。
被提起伤心事后,那个讳胖字的家伙别过脸去,恼恨地嚷:“我不管!”
张金可是真的撑不住了。她觉得随时都有可能把张礼然掉下来,没奈何,只好拼了最后一点力气走到茶几边,带着两个人的重量瘫倒在沙发上。坐下来之后,张金才得以舒展舒展身体。她都快给脖子上那个秤砣给压折了——没错,张礼然自以为是条项链,却不晓得对别人而言其实是个死沉无比的秤砣。
都这样了,张礼然还不肯从张金身上下来,而是侧坐在她腿上,双手依然紧紧地环着她脖子。张金扯过一臂之遥的靠垫,填在自己和沙发靠背之间,以缓解全身各处的疲乏。她歪在靠垫上,支着已经酸疼到麻的手揉腰,幽幽地叹了一句:“你这家伙,尽会折磨我。”
“是你老欺负我!”张礼然反唇相讥。欺负她不谙情|事,欺负她不善言辞,欺负她不够好看……反正,总是在欺负她!
张金抿着嘴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凑过去点了点她的鼻尖。被温热鼻息熏得迷醉的张礼然,只听到对方在极近之处轻幽幽细微微地说:“我又不养猫猫狗狗,就你这一个小宠物,不欺负你欺负谁去?”听罢,这个极容易被哄骗的家伙就又乐呵起来,起先一点小性子消退得无影无踪,像是被谁挥着仙女棒施了治愈魔法。
张金见形势转暖,便准备起身去烧点水喝。谁想张礼然仍是死抓着她,说什么也不肯离开。问及缘由,这家伙还振振有词:“我就喜欢你抱。”张礼然小声地撒着赖,随后又更小声地附在张金耳边说,“你多抱抱我,我就准你睡我身上。”
“谁稀罕?”
“你稀罕。”张礼然故作轻松地指认道,牙齿却紧咬着下唇,极力掩饰着心头的紧张。其实她也知道,是自己希望对方稀罕,倘若对方不稀罕,真是半点办法都没有的。
“我为什么要稀罕呢?”张金果然如此回答。说着,她倾前了身子去翻张礼然的嘴唇:“你以为就只一种姿势啊?听过‘风流十八式’没有啊?”
张礼然跟看鬼似地看回去,瞪着眼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才蹦出两个单字:“流!氓!”
“只对你流氓啦。”
“才不相信你胡说。”抛开张金此前诸任男友不说,新近冒出的那些来路不明的女人也很让张礼然胸闷。或许这就是天秤座的特质吧,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天生如此。
形势所迫,她必须开口跟张金提要求了。“阿金不能丢下我。”
“那当然啦。”
虽然对方已经给了承诺,但张礼然还是一百万个不放心。她就像是边缘地区的愚昧民众,对所谓的谶语诅咒笃信不疑。“不行不行,我得找个什么法子来补救!”张金只看她左扭右扭地用目光四处搜寻,心下哭笑不得。突然,那家伙惊喜地叫了一声,看样子是有了主意。不等张金反应过来,她就扯下了脖子上那块平安扣,捏在手心递给张金:“它就是我。”
“阿金,不要把我弄丢了。”伴着这句话,张礼然从张金身上跳了下来。巨大的力道压得张金往沙发深处更陷了一些,紧接着,被压紧的弹簧陡然释放出势能,几乎要将张金也一并发射出去了。
与此同时,张礼然已经找出了那个装着圣诞礼物的小盒,从黑色丝绒上捻起晶莹夺目的项链,郑重其事地戴在脖子上,面朝张金宣布道:“这是你,我也不会把你弄丢的。”
男女之间的信物常常是戒指。女人与女人么,就项链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街拍一事的主角是我那美貌的表妹。
某年暑假过来找我玩。我陪她去逛街,于是就被盯上了,拍了两张照片来着。
哎哎,我自己去过那么多次也没被人拦过。好怨念。
以及发现个bug,上章的日期应该是28日星期六才对。
当时算错了,又没好好检查,不过懒得改了。
第67章 人间四月
一入四月,节令上的春天便势不可当地到来。但那只是在南方。北方的春来得特别迟,往往到了四月底还必须用呢子大衣裹紧自己,抵御那冻手冻脚的寒冷和漫天漫地的沙尘。依照时历,一年里所有的发生都会在春天被预先定义,不然也不会有“一年之计在于春”的劝诫了。滚滚红尘之外,大智不形的愚者睁开眼看了看世上的纷扰,随后又闭上眼继续他的潜修。
关于未来的探究,总是会和对过往的回顾出现在一起。在这并不算美好的人间四月天,张金和张礼然发生了相恋后第一次严重的争吵,虽然很快就和好了。
起因是任伯伯的一通电话,告知了上趟见程叔叔的目的和结果。之于那次照面,张金当天回来就数落过张礼然,说她讲话太冲了。为此张礼然颇不服气。筠子且不提了,那个程叔叔,实在是让张礼然讨厌得要命。她活了二十三年,还从来没遇上过这么气场不合的人。再说了,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她说的模拟退火啊配对转换他都听不懂,居然还好意思挑剔她。说得不好听点,与其听他成天掰扯什么素三彩的烧法,还不如去研究地三鲜的烧法呢。明显后者更具可操作性,也更具有实用价值。
虽说上回其实是变相面试,但张礼然对出局的下场并不放在心上。任伯伯却颇为惋惜,直说程叔叔那个艺术品投资基金如何如何适合她,无论是专业还是兴趣,两者都不偏废,结果怎么就没有宾主尽欢呢?张礼然半开玩笑地回道:“这就好像相亲,要看眼缘的,不被看上也没什么关系的。伯伯您不用担心,倒是谢谢您费心帮我张罗了。”她说这话时,其实也豁然了,与程叔叔落得个相看两厌的结果,未尝不是好事。不致浪费双方时间,也省得逢上莫名青眼,处理起来还是麻烦事呢。
张金旁听了全部对话,哭笑不得,等张礼然收了线,又忧心忡忡地提醒她:“明年就要毕业了,是不是要好好规划规划了?”
毕业后的打算,张礼然暂时还不打算告诉张金。她的想法是,要是形势不好、工作难找的话,就去到宁大念个博士好了。学校的直博工作快开始了,她还想着什么时候回去一趟。但是这个计划已经给妈妈枪毙了。在向广兰看来,一个女孩子读到硕士差不多了,现下该考虑成家问题了。如果再去读个博士,估计没谁敢要了。况且,如果真想要这个文凭,结完婚生完孩子再去读,都是可以的,何必非得现在?
有鉴于此,张礼然决定先避而不谈,以防张金也明确反对。她不说那么远的中长期规划,只说说短期规划。当下最紧迫的事,是去报个驾校,把驾照考出来后就买辆车。张金奇道:“你要车做什么?”张礼然粲然一笑:“这样就可以去接你啊!”张金加班到那么晚,她实在不太放心。而且,闻钺铭去接过,郑昀钧去接过,下一次不知道又会有谁。所以张礼然决定亲自上阵,向押钞员叔叔们学习。
“买车,好吧,你有钱么?”
“不行就弄个QQ呗,反正也才四五万。”
“才四五万?亲爱的然然,你还真是不把钱当钱啊。”张金不知道张礼然有什么资格能够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种话来。这丫头虽是在实习,但也不过千把块钱的工资。至于日常开支,不必想,用的都是家里给的钱。
一说这个话题,张礼然就头疼得很。小辰以前老讲谈钱伤感情,她真是越来越能体会了。她和张金倒没因为算计钱起过龃龉。房租和各种费用起初都是均摊,有些小钱张金甚至都没要她的;捅破窗纸确定关系之后,张金更是一分钱都不让她出,全部都自掏腰包了。问题是,这女人一直对她的日常用度看不过眼,隔三岔五地就要批评她铺张浪费。
大概是因为成长环境不同,两人的消费观和金钱观都有所差异。张礼然并不认为自己啃老。本科时,她每年校内校外加起来的奖学金都上万了,就算父母没有给生活费,扣除学费也能过活的。研究生阶段虽说没以前用功,但起码也有个二等奖学金。加上每个月几百块的补助,虽然日子会紧巴一些,但肯定够用。
至于说考驾照、买车,其实大四暑假,爸爸就催着她赶紧把车学了。她那时正在苦恼要不要退学去宁都找份工作,然后想法子跟林宣赜好,所以根本把这没当回事。及至目下烽火压境,才悔不当初,于是下决心补上这一门大课。而且,刚到九夏证券实习时,因为公交、地铁都没有直达的线路,爸爸也说过给她买台车的话。太好的不敢说,但十万以内的还是没问题。
以上种种,张礼然不想解释。她只是重申了一遍自己的决定,然后表情严肃地宣布:“阿金,等我考出来了,你的通勤就交给我了。别人的车不许坐。”在张金出声反驳之前,她又指着墙壁说:“等我攒够了钱,把这套房子买下来。别人的家,也不许去。”
对此,张金只得仰天长叹:“我怎么就摊上你了呢?早知道不该拉你一块儿住的。”张礼然忙着衡量自己的资金缺口,好半天才从演算纸上抬起脑袋来,半不屑又半认真地哼道:“要不是因为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