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你想啊,我抱着你,就会想睡你身上。但是我睡你身上呢,你又要哭,又要发抖。所以我还是起床以后再抱你,好不好?乖然然。”
张礼然哑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张金说得一点也没错。她虽然是很盼望那些肌肤相亲,但每回事到临头,不知怎地又害怕得不得了,搞得自己也遗憾,张金也无奈,最后两个人都很尴尬。连接吻也是这样。浅浅一记当然是每日甚至每时的功课,但更火热的就有点难度了。她真的不适应跟别人交换口水。
而且,张礼然觉得总得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比如第一天可以亲嘴唇,第二天可以亲耳垂,第三天可以亲脖子,第四天可以亲胸,以此类推……她希望张金能给她点时间适应,给她点时间操练,一步步迈过那些个警戒阈值。
“可是前几天你就有抱着我睡。”张礼然从嗓子里闷闷挤出这么一句,算是做了最后一次努力。
“那是特殊时期。”
自己当时那付模样,只怕也激不起人家什么欲望。想到这里,张礼然不由大为失落。有种被同情的感觉,又有种被拒绝的难受。一时间,她也说不出话来,只得放空视线,盯着吊顶上的石膏线。盯久了,眼睛就有点酸涩,眨巴两下之后居然冒出些湿意来了。
“笨死了。”张金突然开口,上来就是一句责难,把张礼然吓了好一跳,“我又没有不准你抱着我。”
听明白了这话,张礼然又高兴起来,亲亲热热地凑过去,拥住了心爱的女人。她倒的确是很乖,抱着就只是抱着,也不会有其他多余的举动。
“阿金,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好,反正她们有好多时间。今天不上班,就还有十几个小时;张礼然没毕业,就还有十几个月;都留在这个城市,就还有几十年……
只是,张金就得辛苦点了。
所以张礼然满怀感激地亲了一口张金,下巴磕在那瘦骨嶙峋的肩上,顺便把眼角那些冒出来润眼睛的泪水都蹭到了张金头发上。能有人耐心等待,悉心包容,是多么幸运的事。
两人说着说着睡着了。再醒来就接着说话,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说着说些就又睡着了。如此睡了醒,醒了睡,愣是在床上赖到了十一点多,最后被咕咕直叫的肚子逼得下了床。
该吃午饭了。张金也饿得没力气做了,于是扯了张礼然就去林业学院打牙祭。她一边走,一边还怪张礼然病得不是时机。本来有朋友约她们周六中午一块见面吃饭的,她想着张礼然没法出门,就给推了。
“什么朋友啊?同事?同学?男的女的?”张礼然顺口问了一句。说起来,都一起生活这么久了,她还真没见过张金的朋友。甚至于,连知道的朋友都没一个。这么说来,张金的交际范围其实比她的还狭窄。不过,也有另一种可能:张金周遭的人要么不愿意当她朋友,要么,不愿意当她只是朋友。
张金回答是一个论坛的网友,女的。
“什么论坛?”
“怎么?只准你去会琴友,不准我见网友啊?我还是带你一块儿见呢。哪像你,不仅不带我,居然还把那谁带上了!”
张礼然急了,赶紧证明自己的清白:“那不是我带他。只是正好碰到了,真的只是碰巧而已。”说着其实也有点心虚。要不是多事地问了一下吃饭地儿,暴露了自己在那一带活动,后来也不至于被他逮到。所以,这么回答张金的时候,到底还是不能够理直气壮。
结果张金还是没说是什么论坛。不过,张礼然倒是想起一号人物了。谁让张金提起雅集的事来?她很自然就想起了那阵子送张金回家的别克女。张金没否认,那就是此人了。
好吧,下周再约好了。张礼然首肯了。她对年后那段日子其实一直都耿耿于怀。张金为什么要跟闻钺铭分手、为什么连着好几日不回家、为什么会跑到那个女的家里去住……张礼然被这一系列谜团困扰过好久,但后来都忙于跟张金玩情感拔河了,也不敢前去侦察打探。如今机会自己送上门了,焉能放它溜过?
赶在大拨学生到来前,两人去了二楼的小炒餐厅。虽然天天守着学校,但两人其实也没来吃过几次。这一下,又当回学生了。
吃饱喝足了之后,张礼然摸着鼓鼓的肚子一边散步回家一边问:“阿金,我们晚上还来么?”张金明确表示不想吃了。中华第九大菜系食堂菜偶尔吃来怀怀旧还行,顿顿吃可就是非人的折磨了。张金宁愿自己累点,做了至少能满足一下嘴巴。想到张礼然常常以饿不死自己为万事大吉,她便好言规劝道:“然然,你也要学着自己做饭啊!”
“咦,把我赶出厨房的不是你吗?”
张金没想到这死丫头这么小心眼,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再说了,有阿金就好了啦。”张礼然理所当然地补充道。换做以前,总蹭张金的饭还觉得怪不好意思的,现在就根本不成问题了。吃女朋友做的饭,天经地义。
张金诧异地看着她:“你不是一向最能干最自强的吗?几时成这样了?”
“嗯,以前比较傻,只晓得单打独斗。现在明白实行分工才能发挥比较优势,提高总效率。”
“这样下去小心没人要。”张金本来习惯性地就要说“嫁不出去”,话到嘴边突然觉得不太对劲,便及时改了口。
“啊?就为这点小事你就不要我了?”张礼然看了看张金,见对方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于是赶紧拍拍胸脯表明自己的技能,学了那快嘴李翠莲道:“烧麦匾食有何难,三汤两割我也会!”
张金听得一头雾水,不过也能猜到张礼然大约是说她自己不至于一无是处。偏偏最令人不爽的就是她这种掉书袋的恶习以及鼻孔朝天的态度,因此张金作势“呵”了声,出了个难题:“那你做给我吃。”
“唔,也可以啊。不过你得先告诉我,我刚说的是啥吃的?”张礼然得意地看向张金。
多会几个词了不起啊!张金吃瘪,只好叽咕一声:“谁人似汝介书笃笃?①”这回轮到张礼然听天书了,迷惑地瞪着她。张金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容易就占了上风,立刻士气大振地瞪回去。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半天。
“好啦!”张礼然率先举了白旗。她上前一步,抱住对方胳膊摇晃道:“阿金,慢慢来嘛。我跟你学还不行嘛?”
于是乎,到了晚饭时分,两人依约齐聚在了厨房。“想吃什么?”张金蹲在冰箱前一边翻捡食材一边问。
“麻辣香锅。”
“你能吃么?”
“不管,我想吃!”
张礼然虽然来自西南,但其实吃不得辣。她却又嘴馋,最喜欢花椒、胡椒一类的荤味,见着了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大动筷箸,半路就要按着肚子强忍,回家则一头钻进卫生间。在“吃”一道上,张礼然繁多而庞杂的各种讲究就消遁无形了。
张金就这个问题说过她好多次了,但她总不上心,屡屡再犯。所以,听到她这么回答,张金拉长了脸,道:“你管不住自己的嘴,那我可要管了!”那吃货嘟起嘴做了个鬼脸,说:“我才不要你管!你也管不着我,不在家吃饭看你怎么管,哼!”没留神,就被张金给亲了。亲完后,张金才总结道:“行,不管你,不管你,我只管亲你。看你怎么吃!”
张礼然没法子了。张金总是这样化解她的任性和无赖。任何抬杠、斗嘴最终都会变成拥抱和亲吻。可是她喜欢,喜欢得很。抱了一早上,都抱上瘾了。张金软软的腰、软软的胸、软软的脸、软软的唇,都是她流连忘返的地方。因此,张礼然一本正经地跟张金说:“以前他们老说土木的人‘又土又木’,说你们软件的呢,是‘又软又件’。我一直想不懂会是怎么个软法,今天总算晓得了。”张金听罢,柳叶眉倒竖,转过身去使劲捏她的脸:“你居然敢骂我贱!你才贱!”张礼然一边去捉张金的手,一边申辩:“我哪有骂你贱,我不明明在夸你软么?天理何在!”
“讲瞎话都不打草稿。”张金没个好声气地说,“人家都说我就是一架排骨。你见过软的排骨?”
“怎么没见过?蒸了煮了炖了都好软的啊。”张礼然沉浸在美食的畅想中,忽然回过神来,警惕地问,“人家都是些谁?”张金没直接回答她,只露出个“你懂的”的表情。张礼然撇撇嘴,露出一副鄙夷的神色。“那是他不懂得发现和欣赏。喏,哪不软了?好软的。”她调皮起来,哪儿肉多她就往哪儿戳,弄得张金又要去捏她的脸,“阿金,等着我把你养得肉嘟嘟的,看谁敢说不软。”
“指望你养我?你别吃我软饭就谢天谢地了,小白脸。”张金到底还是捏到了她的脸,扯起一点皮肤在指尖轻轻揉搓。正在这时,电饭锅“嗒”一声跳了,红色的指示灯立刻变成黄色,开始进入保温状态。老天都如此给面子,张礼然便趁着这面子奋起反抗,摆脱了张金的蹂躏。
“好好好,给你吃软饭。”张金拿起饭瓢,掀开锅盖少少地搲了一点,送到那家伙嘴边,“来喂一口。”张礼然非常配合地张大了嘴,等饭瓢伸过来就一口咬掉,还形象地配音道:“啊呒。”张金好笑地拍了她脑门一记,说:“兔子是叫‘啊呒’的么?”
“不叫‘啊呒’叫什么?阿金……”
“又干嘛?”
“不是啊,兔子叫‘阿金’嘛。‘阿金’‘阿金’‘阿金’‘阿金’……喑呜呜……”不必看也知道,这家伙的嘴又给堵上了。
闹了一阵,张金正色道:“好了好了,我烧菜了。”在张礼然的强烈要求下,这一餐做的是糖醋小排。糖是六川产的糖桂花,沁人心脾;醋也是六川酿的乌香醋,醇香浓郁。烧热的糖浆浇淋上去,清香四溢。张礼然觉得这可比张金日常那些化妆品和香水的味儿好闻多了。她宁愿身旁的女人身上无时无刻不萦绕着这种沾染了人间烟火的气味。
接下来的日子,每逢张金烧菜,张礼然都会跟着钻到厨房里。偶尔打打下手,拿个盆子或者递个盐罐,但更多时候还是腻在张金身后,双手环着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哼哼唧唧。张金虽然也喜欢被她这样粘着,但毕竟是在做事。那双合拢在自己肚子上的手,切菜时怕不小心被刀划到,炒菜时怕不小心被锅烫到,胆战心惊的。于是她叫张礼然不要这样了,话音刚落,就感到张礼然的身体陡然僵硬起来,慌得她赶紧回身去看。张礼然垮着脸,言语却是平静的,只轻轻地说:“阿金又不准我抱了。”张金最怕看到这丫头平静淡然的样子。如果她撒娇取闹,那说明只是玩笑,并不会往心里去。可若是这样理性发作,一定是心里会多一块芥蒂的。张金只好又去哄,默许她的亲昵,解释自己自己的初衷。一番好言之后,张礼然还是腻歪地从背后抱着她,不过两只手老老实实地塞到张金围裙的口袋里,再不会有什么隐患了。
不过这样的后果是,张金经常会在围裙里摸出一块糖、一只发卡、一根橡皮筋甚至一部手机来。
①谁像你一样书呆子?
作者有话要说:
【匾食】水饺。
【三汤两割】1。泛指烹饪之事。2。指各种肴馔。
【主馈】1。 旧指妇女主持烹饪等家事。2。 指妻室。
第65章 阳管叶春
张金说到做到,果然约了筠子见面。谁晓得临到周末,好久没联系的任伯伯又打来电话,说他一朋友周六有个藏品展,让张礼然也过去一下。张礼然没好意思拒绝,对这个展览也有点兴趣,就央着张金改期。
张金为难了。毕竟已经推过一回,一次尚可,两次三次就不大好了。她想了想,折中了一下:“要不这样,我陪你过去。完了你提前走,我们仨再一起吃饭。”张礼然觉得这样也行,只是担心她会觉得无趣。张金摆摆手:“ 没事,剑玺阁那块儿跟筠子家离得不算远。大不了我先去找她蹓跶蹓跶。只是——”她特地强调道,“你可得记着准时出来,别又一头迷进去,让人好等。”上回在饱蠹楼张金可是等够了,今次非得提前打好预防针。
鉴禧艺术馆所在的大厦周边,高楼林立,树木也繁多。即便在这尚未抽芽发叶的早春,它们密匝匝的秃枝桠竟然也能挡住一大部分太阳,并且在明晃晃的光线下泛出蜜腊般的光泽。待得进到楼里边,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尤其是循了楼梯向地下一层的展厅走去时,因为两侧墙面俱是灰黑色,头顶的小射灯光源集中又排得稀疏,所以显得很是幽寂。投射在阶梯上的几个影子,看起来像是走在墓道、准备下地宫的盗贼。
展厅里很静,不多的观众零散分布在玻璃柜前,以各种姿势鉴赏、品评或者只是观看。三人从入口处逐一看过去。张礼然看得细,所以落在了后面。为赶上张金,她也只好做了些牺牲,蜻蜓点水地先看一眼睛,同时与前方两人若即若离。
“瞧这,像不像女人的身体?”筠子指着一个通体鲜红、绘有梅花的的粉彩柳叶瓶问道。话音刚落,张金便乐了起来。她对筠子的说话方式已经很习惯了。掩嘴而笑之余,却听得一声细小的“真恶心”,张金愣了愣,随即转头看向张礼然。然而,那丫头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临近一个瓷碗和它底下的铭牌,压根没有说过话的迹象。张金疑心是自己耳朵出毛病了,一旁的筠子却勾了勾唇角,笑道:“看来你家小孩儿很不喜欢我这么说呢。”
张礼然确实很不喜欢她这么亵渎艺术品。纵然大家在鉴赏时常常会用些约定俗成的拟人词汇,诸如细颈、丰肩、圈足不等,但谁也不曾露骨地将整件器物视为人形。联想到张金提过的一些关于筠子取向和情感的状况,张礼然不无阴暗地想:这人莫不是想女人想得疯魔了?
正在这时,筠子从包里翻出一个A5大小的速写本,照着瓶子画了起来。铅笔在纸面上摩挲的沙沙声,在清静的展厅里很是扎耳。趁她忙着,张礼然赶紧找了个理由拖着张金离开,只盼离这株大毒草有多远是多远。走过筠子背后时,张礼然状似无意地瞄了一眼,只见米白的无酸纸面上有几许灰色初初勾勒出一个女子的线条,腰身细长,腿也细长。左侧那页上,已经画好了一个正面全身像,此时筠子正在右页同样尺寸、初具轮廓的侧身像上奋笔描绘——不巧正是在画胸部处的纹样。
她俩还没走出两步,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个穿黑风衣的中年男人,站在筠子旁边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