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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童年她真没少被阿妈修理。耳朵被揪过,胳膊被掐过,屁股被抽过,膝盖也被打过,浑身上下估计没哪儿幸免的。不过,张金不是她阿妈。她不会体罚张礼然,充其量也只会是收拾一下那丫头。然而,以往的杀手锏如今也不好再用了。因为自从发现了A4纸上的秘密,张金时不时地就要提醒自己注意把握分寸。而在《风入松》的专属铃声变成家中背景音乐之后,她更觉得不能妨着林宣赜将那丫头带回沧桑的人间正道了。
问题是,某些人故意不练琴,就是盼着她来收拾的。
作者有话要说:
风雅一下下。其实“引”系列中,最有名的应该是《良宵引》了吧。只不过琴歌书里没收录而已。
顺便,能直接打出来大概就只有“勻”了吧。其实它也不过是匀的异体字。另外,倒是有个“勼”字,但问题是琴总共才七根弦,所以不适用呀。
【减字谱】中国古琴常用的一种以记写指位与左右手演奏技法为特征的记谱法。因为它是将古琴文字谱的指法、术语减取其较具特点的部分组合而成,故名“减字谱”。由唐末琴家曹柔创立的古琴文字谱,是由文字谱减化而来。这种记谱法使用减字拼成某种符号记录左手按弦指法和右手弹奏指法,它是一种只记录演奏法和音高,不记录音名、节奏的记谱法。(摘自百度百科)
【四指八法】右手基本指法有8种,俗称“四指八法”,即大拇指的尸(劈)、乇(托),食指的木(抹)、仯Вㄌ簦兄傅馁瑁ü矗⒁祝ㄌ蓿廾傅亩。ù颍潱ㄕF渌阜ㄊ涤砂朔ū浠楹隙伞#ㄕ园俣劝倏啤2还缀蛡澬捶ú淮蠖浴D橇礁龇抛挚饫锩挥校虿怀隼础#
第48章 桃之夭夭(上)
在学琴的问题上,张金一直以功臣自居。但凡张礼然在几番催促后磨磨叽叽地去弹,又弹得渐入佳境的时候,这位功高盖主的权臣就笑:“要不是我推了你一把,你这辈子怕也不会真去学。”可被推了一把的结果却是,平安夜张礼然只得独自坐在家中,无趣地弹着练习曲。勾一挑三勾二挑四,一直到勾五挑七;然后再从挑七勾五倒回来,挑四勾二挑三勾一。声声渐沉,愈来愈沉。末一记拨动后,最粗的那根弦发出低沉闷重的sol音,将弹者的情绪也打到了低谷。
其实,张礼然今晚的行程原本可以不这么无趣的。早在前一个礼拜,当被问到平安夜是不是跟林宣赜有约,她在摇头否认的同时灵机一动,觉得趁这大好日子表个白什么的也不错,前提是气氛合宜勇气又足够。
准表白对象却没给这个机会。张金听说她或许要去趟饱蠹楼之后,哭笑不得地说:“真是,大过节的又跑去看什么书?”“那你陪我?”张礼然半撒娇半抬杠地问着,然后果不其然地看到张金面露难色:“啊,我也好想好想陪然然的。可是……晚上要出去吃饭呢。”张礼然没有追问是跟谁,因为答案昭然若揭。并且,她极其后悔说要去饱蠹楼了。她原意其实只是去那里打个转,然后如以前一样和张金去饕餮夹道……不,不能去那里,否则又会被那阴魂不散的假洋鬼子败了兴致。可是,情况偏偏是他占了上风,霸了阿金,真是讽刺至极。
大概是心里郁闷,手上的力就用得重了些。这一重可不得了。一两毫米粗的钢弦本是按在指尖,被这下用力弄得立刻错了位,塞进几毫米之隔的指甲缝中去了。十指连心,真的是钻心的疼。挑的动作还好,毕竟是用硬硬的指甲去击打,而勾呢,虽说是半肉半甲,但也就只有最后一带稍稍动用了指甲,之前站弦、压弦、拨弦则完全是用指尖的肉。每勾一下,指尖就疼一次,心里的委屈也就多添一分。过完十余个循环,张礼然抬手一看,右手中指甲肉相交处已经红肿了一片。莫说坚硬的钢弦了,就连柔软温热的手背皮肤,指尖轻轻一触都觉得痛觉神经猛地抖了一下。她不敢再弹,只好把琴收回琴袋里,另找事情打发时间。
写了两笔《琴赋》,翻了两页《晋书》,心湖却还平复不下来。倘若是琴激起的声之涟漪,只需将手轻轻覆在弦上,震动就会瞬息停下,散开的乐音也倏地不见影踪。然而,心不是琴。这些日子以来,张礼然发觉自己越来越难回复从前的心境了。张金依然出现在她的绮念里,出现在她黑夜与白日的幻梦里,出现在她脑中的构思和笔下的故事中,以她爱人的身份。
无意识间,张礼然已经踱到了卧室。看见自己送的那只抱抱熊,她心里又委屈又惝恍,于是在床边坐下来,摸着这个大家伙的头,跟它坐在一起,假装自己没那么孤寂。
近十二点时张金才回来。门响的时候,张礼然早已经钻进了被窝,倚着书橱底柜在看专业资料。桔黄色的台灯光涂在她身上,将那张鹅蛋脸划分成明暗两面。
“外面雪很大吧?”看到张金抖了抖帽子围巾,张礼然关切地问道,同时支起腿来,准备起身过去帮着接包接大衣。张金却没应她的话,只是点点头,然后杵在大门边不动了。这番古怪举动让张礼然心下莫名地慌张起来,她于是盯牢对方追问道:“阿金,你怎么了?没事吧?”
“然然,跟你说个事。”看张金表情,这事似乎很难以启齿。一瞬间,张礼然脑海中闪过了好些种可能:要借钱吗?让我搬出去吗?还是……
“我恋爱了。”张金望着不远处的小窗,眼神闪烁,底气也不是很足。明明是该欣喜庆贺的事,出口却是一片浓浓的酸涩味道。她说这话时,张礼然刚把思维切换到了糖果频道,正幻想她要向自己表白,听到“恋爱”两个字,不由心旌一荡。
荡完了,神智也回来了。
“哦,假——闻钺铭。”张礼然把目光重新移回资料上去。纸上那原本艰涩的话居然变得意外好懂,一个字一个字地刻进脑海——由于存在配对转换交易即将开通的预期,因而加入该因子并充分考虑到配对转换套利的可能,套利机会的存在意味着低风险份额和杠杆份额之间存在跷跷板效应……
大脑里那多达90%的潜藏机能仿佛顷刻被激活,如配备了高级芯片的计算机一般以每秒几万亿次的速度疯狂运转着。配对……转换……杠杆……跷跷板……配对……转换……配对……转换……配对……配对……配对……张礼然从记忆里拖出各种各样的事情,一股脑地塞进这架饥渴的机器,却唯独不去想张金的话和其背后的故事。她觉得这太奇怪了,自己心里竟然没感觉有任何异样,只是莫名地获得了神赐的理解能力。理解,对,理解!她要理解张金。
“他怎么让你答应他的?”
张金愣了一会儿才开口:“比较有你的风格…比较文字游戏……”
“咦?”这下张礼然终于有些诧异的神色了。她抬起头来看张金,眼睛眨也不眨,只等着听是如何文字游戏的。
“他说,他命里缺金。”
“什么意思?”张礼然的困惑越来越重。隔了一会儿,她才笑起来,大声地、捂着肚子笑起来:“这人真是……”话是讲不下去了,因为说话人已经快笑得东倒西歪。
“这表白又巧妙,又委婉,而且还不落俗套。”笑够了之后,张礼然望着天花板,脸上是异常宁静的笑容。面对如此称赞,张金这种惯于自吹自擂的人居然没有半点表示,她只好继续说下去,“难怪他要叫钺、铭。哎,你爸妈给你起名叫金,是不是就是为了二十几年后他表白的这一天啊?”
这本是随口开的一个玩笑,目的是舒缓因强颜欢笑而僵硬的肌肉。谁知道张金沉默片刻,竟然说:“哦,当时阿爸在产房外边听见我哭时,正好看到黄昏时的太阳光,金亮亮的。我阿妈隔壁床的那家爷爷也说,申时属金,正正好好。”
张礼然的笑彻底僵在了脸上。她望着仍站在门口、还没换鞋的张金。帽子和围巾上的白色已经看不到了,应该是被这屋里的暖气给融掉了。看,那么冰凉的雪,那么凛冽的风,遇到热情似火的暖气就融掉了,化成布上的水珠以及空中的蒸汽消失不见。风雪都如此,又何必说人呢?他们两个,一个属金一个缺金,正正好好。这就是古典小说里最爱鼓吹的天赐良缘吧?
她又想起了俞可涵。俞可涵是命里缺水呢还是带水呢?更可能的原因是,俞可涵他爸、他妈——反正就是给他起名字的那个人——只是希望他成为一个有内涵或者有涵养的人。不过很可惜,无论是哪种寓意,张礼然都没从他身上感觉出来。她只知道他又高又帅,而且这还是别人说的、在她耳边盘旋了无数遍才扎根的话。
“恭喜啦。”若无其事地道完贺,张礼然顿了顿又说,“俞可涵知道会郁闷死的。”她必须承认,此刻提起俞可涵是带了报复意味的。面对自己早已外溢的感情,张金到底还是怕了,所以才选择这种方式无声而高调地拒绝。除此之外的事,张礼然无力再去细想。理清这些玄机并直面它们实在是太痛苦的事。可含着血泪一起咽下去同样痛苦,所以她决定让张金也分担下她的痛苦。那个名字的杀伤力,张礼然再清楚不过了。
张金果然被戳中了七寸。悲戚的神色瞬间笼罩了精心装扮过的脸。她没再言语,而是弯下腰开始扯靴子侧边的拉链。见她这般模样,张礼然更加不好受了。一方面固然是后悔加心疼,另一方面却是介意亲眼所见的杀伤后果。俞可涵到底还是张金心头的一个坎,闻钺铭杀不过去,自己更杀不过去。
“晚安。”
“晚安。”
两人一如既往地道着晚安。伴随着拖鞋声的远去和房门锁的扣紧,整个客厅陷入了彻头彻尾的寂静。张礼然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下来,霎时就打湿了整张脸。她丢开手边的书,迅速关掉台灯,钻进了空洞的被窝。
我恋爱了。那几个字在脑海中飘来飘去,调皮地不肯停下。就在一天前,她还在电话里跟蓉蓉幸福地讲:“我好像是真的恋爱了。每天都有恋爱的感觉呢。”蓉蓉自然毫不客气地凶她:“恋你个头爱!你别给我扯日久生情之类的鬼话。你爱爱爱,大学四年你爱到哪去了?你提都没提到过她这号人。前几个月次次都在跟我声讨她,上次发烧还什么的才头一回讲她好话,我就奇怪了,你哪来这么强烈的归属感?”当时张礼然还据理力争,却只换来一句:“你有闲工夫在这搞七搞八的,还不如赶紧去找你的阿赜!”
蓉蓉说的或许也有道理。可是,与林宣赜的重重起伏度度兜转,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张礼然也没有跟好友仔细提过。所以,就信息的充足程度而言,蓉蓉对他的偏向是一点也不公平的。张礼然并不否认自己是在努力为张金搜集筹码,但这场事关她感情幸福的跷跷板比赛中,倒是必须基于可比并且可测度的原则。
话说回来,张礼然也不想告诉任何人——无论蓉蓉还是阿金——自己其实是找过林宣赜的。他的回复还躺在手机里,一句“没空呢”就打发她了,连个“对不起”或是“不好意思”都不稀罕加。而且,这么没良心的回复是在发出去后将近两个小时才收到的。这是有多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有求于自己时,电话就一个接一个地打得欢了,都没有半点干扰他人日常生活和感情生活的自觉;如今倒好,帮着他捋完大纲顺完全文校完字词标点后,这厮尾巴就又翘到天上去了,各种摆谱端架子……所以,对于林宣赜,此时她多少还是怀有怒意和恨意的。
想到这儿,张礼然突然发现自己是多么地可笑。在此之前,她还自以为是地纠结来纠结去,想着:林宣赜和张金之间,该选谁呢?现在,她彻底解脱了。因为,在同一天,她被这两个人同时放弃了。也好,就这样自由来去,无牵无挂。
——圣诞老人,你放弃我了吗?
在放任自己沉入睡眠之前,张礼然对着幽暗的天花板这样问道。
第49章 桃之夭夭(下)
睁开眼时,枕边闹钟正打算响铃,张礼然便迅速地从被窝里抽出手去,赶在第二个音节蹦出之前按掉了它。朝阳那橘黄色的光从小阳台上射进来,在素白墙上打出一道明亮的光柱。张礼然迷瞪瞪地望了一阵,结果又犯困了。本已半坐的身体不听使唤地沿着靠背滑下去,直直地缩进了温暖的被窝。
再醒来时已经过去了十多分钟。这时候,墙上的光柱往远处挪了六七厘米。张礼然强撑着睡意坐起来,从床边抓了件衣服披上,走到小阳台的窗边。向外看去,正是一副大雪初霁的景象,整个世界白茫茫的一片。她们楼层高,此刻看着低矮的楼群,每一幢顶上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垂在天边的朝阳给它临近的建筑物和街道都涂上了一层橘黄。如画般的风景,再加上雪色,映在眼中真是美极了。
和昨晚做的梦一样美。梦中,张金吻了她。朦胧的夜色里,没拉严实的窗帘侧边漏进来几丝天光,将近在咫尺的容颜涂抹得迷离又梦幻。覆在唇上的不是皮肤惯常的冰凉,而是带着软糯和甜蜜的滚烫,并且还有颤抖。她还想追着再深吻些,谁想对方却叹着气地起身离开了。
那个梦,那么真实,那么缠绵,让张礼然简直都不想醒来,情愿永堕于那个虚渺的世界。她一边遗憾,一边靠近窗玻璃,接连哈了好几口气。水汽立刻浮现在透明玻璃上,消释了窗外的景色。张礼然看了看那一大片雾白,伸手写了好几遍自己和张金的名字,最后仍是摇着头叹着气地全数抹掉,留下几道半干不干的印记。
有拖鞋的声音——是张金起来了。张礼然回头看向客厅,谁知却被一片金色耀了眼。原来那光柱已经从墙上挪到了另一侧的镜子里,反射回来,不偏不倚地落入她眼中。或许当年,张爸爸也是被这万点金摄了心魂吧。
“早!”张金主动向她打招呼,看起来心情不错。也是,恋爱中的人,都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这位刚刚“脱光”的幸福女人促狭地眨了眨眼,说:“你怎么不穿袜子的?不怕又感冒发烧。”张礼然习惯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