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军中痢疾流行,李灵却是有了用武之地,于是整天熬治汤药,症视伤员,带着随军大夫们奔走于各营之间,比之守城将士们还要忙碌。
李灵的第一项措施,便是将各营中得病的士卒隔离开来,在渝关外远离水源之处另立一座病营,以汤药治之,衣物鞋袜皆以沸水消毒,待病情痊愈之后才可重回渝关。
第二项措施便是灭蝇。
自古流传有四害之说,这四害乃是苍蝇、蛆、老鼠、蟑螂,乃够除此四害的中草药甚多,诸如大皂角、天南星、毛茛、巴豆、黄莲花、断肠草、白狼毒等。李灵命将配制好的药剂洒在营帐角落之处,每两日清扫一次,然后再重新洒上,如此一来,四害大减。
他的第三项措施却是推行分餐之法,虽然我国不习惯于这种西式的用餐之法,但此法确实可以有效的避免疾病的传播,更何况此时乃是危难之时,不得已而为之,至于日后能否一直在军中推广下去,那却是后话。
经过李灵的这番辛苦忙碌,周军中的痢疾之疫总算是得以缓解,军心渐安,士气有所回升。
那关外的辽军探知周军中痢疾流行,遂日夜不停的对渝关发起猛烈的进攻,以图趁此大好良机一举拿下渝关。周军众将中虽然分有两派,但当此危难之时,却是同仇敌忾,殿前军与侍卫军各释前嫌,并肩作战,奋力击退了辽军一次又一次的猛攻。
而周主更是在辽军攻击最凶猛的时候,不顾箭矢之险,亲临关上指挥,众将士们一见天子亲临,军心大振,皆愿死战以报国家,在周军誓死抵抗之下,辽军不得不在渝关前留下数千具尸体后仓促而退。
李灵身在关内,虽没有亲眼见到关前战况,但听得炮声昼夜响彻,白日里狼烟滚滚,夜晚时火光冲天,受伤的士卒接连不断的从关上抬下来,料想关上的激战必是空前的惨烈。
李灵一边要照顾痢疾之患,一边又要医治受伤的士卒,似他这般作为的禁军高级将领,只怕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无人能及矣。
辽兵的凶猛进攻虽然被击退,但周军也是死伤惨重,最要命的是那李重进也染上痢疾之病。
李重进乃是侍卫军都指挥使,手下率领着周军禁军四大主力中的两支,他这一患病,对周军的战斗指挥自然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痢疾的一般治法最少也得休养个五六日,但李重进身份特殊,乃是周主的左右臂膀,眼下形势困难,自是不能一日离开李重进参赞军机。周主知李灵医术超凡,遂令他无论如何要尽快治好李重进。
李灵细细诊视过李重进,遂决定以针灸之法对其施治。
前文已有提过,李灵精通的是祖传的药学之道,虽然也学过针灸之术,却并不似药学那般精深,然中医之道,若想快速的发挥疗效,唯一的办法就是针灸。
自从李灵得到了《针鬼针经》之后,一有空闲便细细研习,更与已知的针灸之术相互映证,虽然时日很短,但却也是颇有收获和领悟,要以针灸之法医治痢疾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先以四寸毫针由曲池穴刺入,深度以透到少海穴为度,以提插捻转相结合的方式用针。然后又在天枢、上巨虚、合谷三处穴位,以两寸毫针直刺,留针约半个时辰,如此反复用针,每日两次。
《神鬼针经》中有载,白痢大肠来,赤痢小肠来。这曲池用是大肠经合穴,少海乃是心经合穴,天枢则为大肠经募穴,上巨虚却为大肠经下合穴,根据“合治脏腑”有原则,针刺曲池透少海,刺天枢、上世虚可通调大肠腑气,使气谳而湿化滞行,以利排通。如此施针,不但能控制症状,且疗效显著,施针不过两日,李重进之病便大为好转。
第五十一章艰难
那李重进先前得知李灵出奇策助张永德破幽州,之后又知其被升为殿前副点检,只道李灵已和张永德走在了一起,心中本对李灵多有猜忌,此番李灵却是毫无拖延,以绰绝的针灸之术替他医好了痢疾,他自然是心生感激,故也对李灵的态度有所改观。
施医救人原本就是件劳心劳力之事,尤其是这针灸之术,施针之前要细思缜想,施针之时精神更要高度集中,身体和手上的姿势要保持平稳沉着,如若不然,稍有差池,非但医治不成,反而会对病人造成致命的伤害。
李灵这几日为周军数万将士痢疾之病奔波劳累,此番又为治李重进而大耗心力,他把别人的病是治好了,自己却是给累爬下了。
周主得知李灵劳累致病,却是万分的挂念,多次亲临探视,李灵倍感恩宠。好在他自己是个大夫,知道自个儿这也不是什么大病,只不过是因劳累所致,吃些补药,休息三五天便可无事,遂请周主不必担心。
这日他的身子刚有好转,外面天气炎热,本想在帐中多躺会,不想那白正轲却是匆匆前来求见,这白正轲此时也算是自己门下的人,李灵自也不好拒而不见,只得披好了衣服着他进帐。
白正轲入帐参拜已毕,形色慌张的说道:“副帅,我军中的几名弟兄得了奇怪的病,营里的大夫都没法治,请你快去瞧瞧吧。”
李灵却是一惊,心道:“这军营之中最是容易流行疫病,前脚刚送走痢疾,后脚不会又来了哪位瘟神吧!”
“快,带我去看看。”
李灵也顾不得天热,遂与白正轲匆匆前往。
那几个生病士卒的病症果然是比较怪异,体温甚高,面色浮肿,身上汗出如浆,又兼心律不齐,心音分裂。
李灵经过一番脉视,虽然心中已有眉目,却不敢妄下定论,遂在士卒所住营帐附近细细的察看了一番,终于是有了定数。
猛然间,身子一震,仿佛想起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沉思良久,嘴上却是露出了一丝笑容。
那白正轲想别的大夫看病只是看大夫,他们这位副帅看病却还要绕着营盘瞎转,本就是一头雾水,此时见李灵又露笑容,更是迷惑,道:“副帅,弟兄们的病有得治吗?”
“当然能治,”李灵很痛快的回答,接着又是诡秘一笑,道:“这病可得的真是及时,真是天助我大周也!”
“副帅,末将不明白你说的话,弟兄们生病可算是倒霉了,怎么还能说是天助大周呢?”
李灵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就在这几日便会有个分晓,到时你自然就明白了,走,回帐中去,我给他们开方子。”
白正轲自是不敢多问,只得满心疑惑的随着李灵走回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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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主御帐中,众将齐集。
今日刚得到消息,辽国惕隐耶律休哥奉辽主之命,正中云州集结人马,欲从西面进攻渝关,对周军形成前后夹击的形势。
周军倾全国之兵北征,目下主力皆在渝关至幽州一线,又兼要防范北汉与南唐,手中已无可调之兵,如若耶律休哥大军东出云州,周军将陷入山穷水尽,无可应对的绝境。
眼下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立刻打败关下的十五万辽军,然后迅速回军与耶律休哥再战,要么就只有撤出渝关,然渝关一失,幽州自是难保,北伐之战便是前功尽弃矣。
时值今日,除了诸将之外,连那些原先支持北伐的文臣也皆劝周主作速撤兵,早退才有可能将损失减到最小。
周主自北伐之日起就充满了信心,即使是当日在易州重病缠身之时也不有过分毫动摇,此时面临战事到了这种地步,却也生了几分退缩之心。
只不过大战数月,好不容易才取得此等前所未有的战果,一旦退兵,前功尽弃,若想再图收复燕云,又不知得耗多少心力,死伤多少将士!
周主心中虽对形势一清二楚,知道无论如何也得退兵了,但却就是下不了这个决心,无法出口。
帐外是众将的焦躁喧哗之声,周主独坐御榻之上,眉头紧锁,闭目不语。
是撑下去,拼死一战,以定天命?
还是就此罢兵,一切付诸东流?
此时此刻,面对这样的困境,即便是神武雄略,深谋果断的柴荣也难以做出抉择。
沉思良久,他缓缓的睁开了眼睛,轻声一叹,道:“英儿,朕是不是真的该下旨撤兵了。”
负剑侍立一旁的长公主柴英眼神中流过丝惊讶,随即便恢复了原先的冷漠如霜,她思索片刻,却是抬起手来按了按自己的心口。
他二人兄妹情深,柴英虽然不能言语,但柴荣却可以从她的从手势看出心意,苦笑一声,道:“英儿,你是想叫朕凭心决断吧,说实话,朕不想退,可是眼下这种形势,你哥哥柴荣纵有天大的本领,恐怕也是难以挽回了。”
柴英知他心中艰难,却也无法为之分忧,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微微叹息。
周主知不能再有所担搁,若要退兵也必须从容而退,等到耶律休哥的大军攻到时就不是退了,而是溃败。
他深吸了一口气,从容冷峻的走出了内帐,诸将一见周主出来,立时安静了下来,默默不语,等着周主做出决断。
周主扫了一眼众将,微微咬了咬牙,沉声说道:“诸位爱卿,自北伐以来,尔等皆是尽心竭力,攻城陷地,所向披靡,既扬我大周威武,又震慑了辽夷之心,此乃我汉人数十年来扬眉吐气之战,朕心甚慰,大周百姓甚慰!”
周主顿了一顿,话锋一转,又道:“当年汉武扫荡匈奴,穷数十年之功方才完成大业,辽国立国日久,根基深厚,我大周既要与之开战,必然不是一朝一昔可成。如今北伐之举,战果着著,而形势转变,已不利我军再战下去,所以,朕决定,明日班师回……”
“决不能班师回朝!”
一声厉喝打断了周主的话,随后帐纱扬起,一人疾步走入了帐内,伏地拜道:“陛下,战事发展到这种地步,已到了最后决胜的时候,我们决不能退兵!”
说话之人自然便是李灵,不光是诸将,连周主对他这突然的言辞举动也颇感惊讶,周主却也不责怪他出言不逊,道:“李爱卿平身吧,朕知道你的心意,但是目前的形势对我军极为不利,朕也是不得已才决定退兵的。”
李灵站起身来,从容说道:“陛下不必退兵,臣有一策,可破关外十五万辽军。”
第五十二章击石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愕然,想他李灵虽是殿前司副都点检,军职甚高,但终究不过是个大夫出身,当初以一计破幽州,那也只不过是侥幸而已,毕竟算不得正经的用兵之道。
帐中这些众将,乃至周主本人,均是深通军机之人,他们尚且没有克敌致胜之法,他李灵却出此大言不惭,号称可破十五万辽军,当真是叫人万分不信!
诸将心中均是嗤之以鼻,但碍于李灵的地位却是不敢表现出来,但那一双双的眼神中却分明是流露着不屑。
此情此景,倒与当日在易州御帐中的那一幕极其相似,只不过当时尚有张永德为他撑腰,而此时纵是张永德也对他这一举动感到不解,不敢轻言。
周主沉吟片刻,道:“无疾,你有何良策,说出来吧。”
李灵道:“事关机密,还请陛下屏退左右。”
周主遂挥一挥手,道:“尔等暂且退下吧。”
帐中诸将平日参赞军机,凡事周主无不信任,如今却因李灵的故弄玄虚而被屏退,皆是心有不满,却也不敢违逆,只得悻悻而退。
此时外帐之中只余下周主与李灵二人,李灵遂附耳低言,将心中计策细细说与周主听。
却见周主脸色时而欣喜,时而忧虑,变化莫测,待李灵将计策尽数道出之后,却又默然不语,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到底是该不该冒这个险。
李灵知周主犹豫不定,又道:“陛下,此计虽险,却可一战勘定乾坤,良机不可轻失,请陛下三思。”
“无疾,你能保证你的伏笔到时可发挥效用吗?”周主的语气还是有些迟疑。
“陛下难道不相信臣的医术吗?”李灵反问,其中所含的自信自是不言而喻。
沉默。
天下匈匈,外族欺凌,五十年来,中原百姓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时刻处于契丹入侵的恐惧之中,如今大周多年积攒起的实力,北上伐辽,以血前耻,百战艰难,眼看便可大功告成,如若一退,这场战争不知还要持续多久!还不知有多少的汉人百姓要丧身于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之中。
柴荣啊柴荣,你究竟该如何决断?
是险中求胜?还是保守而退?
周主抬起头来,目光直视着李灵,他看到是一双坚定果敢,自信从容的眼神,似乎一切皆在他的掌握之中。
大周存亡,天下汉人的气运,难道真的掌握在这个年轻人手中么?
也许是吧,是该赌一回的时候了!
周主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无疾,朕相信你的医术,你依计而行吧。”
“陛下神武英略,此战我大周必胜!”李灵大喜,转而又道:“陛下,帐外诸将怎么办,如果不告诉他们实情,他们必然会心存顾虑,甚至会激烈的反对,如果告诉的话,又有可能走露风声,功败垂成,这……”
“用人之道,不光要取之以恩信,更要服之以威严,诸将那方面朕自然会抚平,你只管依计秘密行事便可。”周主语气肃穆,极具威武。
这周军之中,唯李灵医术精奇,他所献此策,其医理所在旁人自是无法理解,他原本只是存着一线希望向周主献策,没想到周主胆略过人,对他又是如此信赖,竟是一口答应。
李灵颇为感慨,遂道:“臣定当不负陛下信任。”
“依你之见,诸将之中谁人适合此战?”
李灵想了想,道:“殿前都虞候石守信可担此任。”
“朕明白了,无疾,你速去密秘行事吧,其他的事就由朕来处理。”
“臣告退。”
李灵走后,周主遂又招集诸将,再次声名死战不退之意,诸将眼见周主先前已有班师之心,但和李灵密谈之后,态度却是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由得大为惊讶,他们皆猜不透李灵对周主到底是说了些什么,但眼下周主心意已决,诸将自不敢再多言,只有拼得一死为国死战。
周主环顾众将,忽然开口道:“侍卫司都指挥使李重进。”
重进上前跪拜,道:“臣在。”
“朕命你率两万人马,即刻起程,速往上谷一线布防,会同赵匡胤协防幽州,阻止云州而来的辽军,记住,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十五日,否则,就不用回来见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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