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春明:“可谈总刚才不是说……”
“行,过两天我过去一趟,打个前战。”三胖越过他,接过了魏谦的话音。
马春明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三胖平时不管业务,马春明平时不管公关,俩人在一起基本上是鸡同鸭讲。
三胖叹了口气,只好耐着性子,给这个在某些方面榆木脑袋一样的博士解释。
“我可以通过以前的几个朋友请到当地公安的几个人,纪检那头也联系到了,再来几个作陪的,”三胖掐指算了算,“连带市政的几个人,凑一桌席。”
他顿了顿,低声补充了一句:“到时候就得请投资部尽快把项目建议书做好了。”
投资部经理笑了笑:“我跟小远一见如故,有他帮忙,肯定快。”
尽管每个人说话都语焉不详,可马春明到底聪明,呆了片刻以后,还是反应了过来,他喃喃地说:“这……太……”
“内部资料注意保密,散会吧。”魏谦没解释,拍了拍马春明的肩膀。
“太险恶了。”马春明说。
“你见过几个坏人,就敢腆着脸说世道险恶了?”魏谦看着他笑了笑,“我都还觉得挺安乐的呢。”
第六十二章
每一个项目做下来;都是一场对人脉和市场精准度把握的考验。
粗放型的发展;撞大运式的经营;很快就会被行业的大浪淘去;这是当年魏谦之所以留下马春明这只大猴子的原因——即使马博士是个榆木疙瘩,他也是个思路极其清晰的榆木疙瘩。
马博士虽然不大抛头露面;但也多少了解魏谦他们的处事方式,所以当场一听就明白了。
三胖所谓的“打前战”是第一次暗示;尽管他过去也只是吃吃喝喝扯个淡,但暗示了他们在当地的关系网是通畅的,要做得足够隐晦;也要给足对方面子,省得让人以为他们是在逼宫,然后投资部所谓的“项目建议书”里,当然会有夹带,夹带多少,就是展示他们能掌握多少东西了。
这就像一棵大树,露出树根的一角给别人看,让对方有个冰山一角的猜测。
所以说要魏之远帮忙。
“然后你打算怎么办呢?”马春明追到魏谦的办公室问。
魏谦叫狗一样地冲他勾勾手指,把马春明叫进了屋里,递给他一块U盘:“去打印出来。”
那是一份将近一百页的项目策划书,马春明用再生纸打出来,厚厚的一打,订都订不上,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魏谦一眼:“你做的?你怎么有时间弄这个?”
魏谦侧头打了个喷嚏,有些瓮声瓮气地说:“那你就别管了。”
一直在旁边不怎么吭声的魏之远走过去,弯下腰摸了摸他的额头,接了一杯滚烫的热水放在魏谦面前,交代说:“喝了,我现在出去给你买药。”
说完,他就真的穿上外衣出去了。
马春明奇怪地抬头看了魏之远一眼——尽管他作为独生子,没法理解兄弟姐妹爱,但是凭借他的生活经验和贫瘠的想象力,怎么都觉得“弟弟”这种生物就是熊孩子的代名词,从没见过魏之远这样的……殷勤周到得跟男朋友似的。
但是马春明的目光落到他们鬼见愁老大身上,立刻就不由得风花雪月全碎,打了个寒冬腊月里喝了一壶冰水的哆嗦。
“我一定是走火入魔了。”他想。
马春明阅读速度极快,一目十行,据他自己吹,还能过目不忘。
看完,博士收敛了自己惊悚而猥琐的小心思,皱了皱眉:“产业园的概念确实非常有噱头,如果真的能培植起来,税收,乃至于产生的就业都非常有吸引力,但是恐怕没那么容易做成吧?”
魏谦在一片热水冒出的白气后开口说:“不容易,但是事在人为。”
“我觉得产业园这个东西,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当然,A市那个地方,从自然和人文环境上来说是有可行性的,可你不觉得不够吗?而且你不觉得这个定位太高了吗?以‘文化和高新技术’为核心,这样的产业园大多是自发聚集,或者由政府通过减免税收、设立奖项扶植出来的——政府那边肯定不干,我认为那边没有成熟的土壤。”
魏谦说了一个非常著名的国外游戏品牌,问马春明:“听说过吗?”
马春明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小远他们参与制作的。”魏谦说。
马春明想了想,又问:“所以你打算利用他的关系引来知名品牌?你给人家提供什么,吸引他们来?”
“政府没有减免税收政策,我就减免租金。我给他们最棒的工作环境,最廉价的费用,优秀的企业可以用技术股来入股物业。我还要在山清水秀的地方先开出一片专家公寓,精装修,照着高端度假公寓的品质,怎么漂亮怎么来,找最好的物业团队来经营,作为配套,刚开始可以免费,等园区成熟了,再把成本摊进办公区的租金里。”魏谦轻轻地敲了敲桌子,“知名品牌进驻,政府第一时间就有政绩和税收,而且靠他们还能吸引上下游的服务商,短时间构造出完整的产业链。”
工作狂马春明听他简单一说,心里立刻就能估算出大概的投入。
这个项目承担了巨大的风险和巨额的资金成本,而前几年,可以预见的,几乎不会有收入。
他们所有的、全国各地的大小项目所得的利润,可能全部都要搭进来养这一个地方,而就像某个软件公司用其所有的业务收入支撑一个办公软件团队一样,最后很可能证明这个倾所有人之力苦苦支撑的东西就是没有出路的。
数十个亿的投资,漫长的回收期,每天的融资成本可能高达上百万。
有可能中途烂尾,也有可能走到最后,发现是死局。
马春明怔怔地在那坐了一会,好半天,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近乎自言自语地说:“你胆子也太大了……为什么?”
马春明知道,魏谦就算是疯了,也不可能用这么大一笔资金,就为了跟王栋梁斗气。
更重要的是,魏谦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一个人弄出这样详尽的策划书,当中大量的、涉及多个省市的调研以及宏微观各种层面上的深度的分析,没有几年的工夫,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
光这一份策划书,拿出去卖,马春明都能估量出其不菲的价值……问题是有多少人敢真的动手做?
A市政府绝对很难找到第二个人肯给他们做这样的项目,相比起来,他们原本的税收大户王栋梁,就真成了个只能惹是生非造成社会不稳定的纯流氓——何况他还涉嫌偷税漏税。
“十年前,有一个人跟我说过一段话——这个人我一直很佩服他,除了在老婆面前昏头看不清脚底下的路之外,我觉得他有种能穿透时代的目光。”魏谦缓缓地说,“他当时告诉我,劳动力的时代已经过去,当时我们即将迎来的,是资本的十年,而技术的春天紧随其后。现在十年已经过去了,他说对了,我赌他下一个十年也是对的。”
马春明当然听得出这个人是谁,他的眼睛随即亮了起来。
魏谦嗓音有点哑,咳嗽了几声,继续说:“总有一天,盖了房子就卖的时代会结束,政策性或者市场性崩盘在我们国家的背景下,出现的可能性或许很小,但地区之间不平等的发展,会造成优质地块逐渐消失,而价格会相应地变得非常高。也有可能,由于经济出现泡沫,我们现在这种过剩的融资渠道被掐断,高额的利息导致利润空间被进一步压缩,行业走到那种衰朽的地步,再想掉头就晚了……”
魏谦说到这,嗓子更痒了,忍不住又是一阵咳嗽,感冒好像比早晨还要严重一些。
马春明似乎是为了表示关心,随口说:“啊,你感冒啦?要多喝点水。”
然后他极不长眼地忽略了魏谦已经空了半天的杯子,急切地往前挪了挪椅子,催着他说:“然后呢?”
他用口头语言和肢体语言同时表达着:我刚才就是客气客气,你还是自己管自己吧。
魏谦:“……”
他忽然间就明白为什么这货会被老婆甩,果然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魏谦只好自己拖着有点发沉的腿站起来,重新倒了杯热水,接着说:“那时行业中会有无数的中小企业死在长期的动荡里,能健康长久、而不是苟延残喘地活下来的,两根支柱中间必须有一根——产业型的物业,或者全球畅通无阻的资产证券化。”
马春明听到这里,整个人已经和打了鸡血一样蹦了起来:“我知道了!要么自己变成造血干细胞,要么变成流动的血液中的一部分!”
魏谦靠在墙上,好像对他的反应敏捷很满意,点头说:“我的大概意思都在这里了,这件事成功与否,就看你的了,你可以从每个驻外地项目公司里挑自己的人,组成一个临时团队,专门做这件事。”
马春明一拍桌子:“只要这份策划书能说服当地市政府,我两个月之内给你一个切实可行的操作方案。”
他说完,大马猴似的来了精气神,好像打算一头扎进去就不出来了。
这时,魏谦却犹豫了一下,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老马,耍手段这种事,你不会、看不过去,都正常,有的是人能做,连几岁的小孩都会为了争宠偷奸耍滑,别说那些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了好多年的大小狐狸们了。但那些终究只是细枝末节的辅助工具。有的人手段高超地耍了一辈子,他们也就混成这样了,真正能走得远的关键,是有你这样的人。”
马春明愣了一下,而后,他的脸突然飞快地涨红了,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魏、魏董……”
他跟了这个非常难伺候的男人已经有五六年了,魏谦给了他一份工作,一个机会,甚至是一重尊严,马春明一直是心怀感激的,可直到这一刻,他才骤然从心而生出了那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
马春明眼眶飞快地一酸,几乎热泪盈眶,张了张嘴,却再一次口拙地词穷了。
魏谦懒得看他感激涕零,像打发狗一样挥了挥手,颇有几分怨念地说:“要不然我能容忍你这傻逼这么长时间?滚吧,看见你就觉得碍眼……连给衣食父母倒杯水的眼力劲儿都没有,要你有什么用?看耍猴吗?”
马春明欢天喜地地被他恶损了一顿,走出老板的办公室,就在这时,魏之远回来了。
魏之远冲他客客气气地点了个头,带着一身寒意走了进去,马春明想了想,脚步又转回来,决定观摩一下“有眼力劲儿”的人是怎么做事的,好多学两招,便于以后结草衔环用。
他看见魏之远呵了口气,搓了搓手,把双手弄暖和了,才走进去,替魏谦拿出了小药片,看着魏谦吃下去,然后弯下腰,用自己的额头轻轻地贴了魏谦一下。
“有点发烧。”他听见魏之远轻声地、用商量的口气说,“先跟我回家好不好?”
马春明幸灾乐祸地想:这回马屁准得拍到马腿上,死变态从来轻伤不下火线,顶多变本加厉地折磨手下的人,才不会中途翘班呢。
谁知魏谦只是皱了一下眉,竟然没说什么,任由魏之远取下他的大衣,披在他身上,又拎走了他的车钥匙和包。
马春明:“……”
两秒钟之后,他回过神来,连忙在魏谦发现之前溜下了楼,躲进了楼下拐角处的公厕,偷米的耗子似的鬼鬼祟祟探出头,看着魏谦被魏之远带走了。
“他怎么就能没挨打也没挨骂呢?”马春明喃喃地说,最后百思不得其解,“这不科学!”
第二天,来自北方的寒流就侵袭了整个城市,魏谦好像天气预报一样,开始他每年初冬例行的咳嗽……他的止咳方式就是抽烟。
魏之远趁他不注意,把他家里和办公室的烟卷成了一包,缩进了柜子里,钥匙随身带好,只在外面给他剩了一盒,不由分说地宣布:“硬改变生活习惯对身体不好,我不会强制你硬戒,不过从今开始,实行配给制度,这是三天的量,你自己看着分配,早抽完早没。”
魏谦:“……”
他沉默了片刻,一字一顿地问:“你是蹬鼻子上脸啊?”
魏之远笑容可掬地看着他,颇有暗示意味地点了点自己的嘴唇,意思是:你亲也亲过,摸也摸过了,打算不认账吗?我当然有权利管。
魏谦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说:“别闹,你小时候怎么没那么难伺候?钥匙给我。”
魏之远:“我那时候拿你当男神仰慕,别说烟味,你身上十天不洗澡的味我都爱闻,现在不一样,你以后是我的,我想让我的人多活几年,有什么不对?”
“放屁。”魏谦站起来,打算动手收拾他。
魏之远连忙退到墙角,双手扯住自己的领口:“别过来!过来我脱衣服了!”
魏谦:“……”
魏之远露出小虎牙一笑:“我室友是个黑人暴露狂,跟他学的。”
“你他妈去国外那么多年,就跟洋鬼子学会了脱衣舞?”魏谦青筋暴跳,“有本事你脱!”
谁知魏之远竟然真的有本事,说到做到地一把将自己的衬衫从毛衣里拉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开了一溜扣子,并且把手按在了自己的腰带上:“脱了,你还想看我脱裤子吗?”
就在这时,陪着Alex逛完本地景点的宋小宝推开了大门。
她看见此情此景,再一次当场化作一块表情惊惧的门板,保持着可笑的姿势僵立在了那。
Alex从她身后探出头来,眼珠一转,口无遮拦地说:“哇!强奸!太劲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现场呢!”
他观赏钱塘江大潮般的游客口吻终于让魏谦恼羞成怒,但是此时既不便当着外人的面过去踩魏之远一顿,也不便当面数落小宝的客人,只好面无表情地转身回屋,把门摔得山响。
魏谦重重地往床上一躺,心想:“这两个混账讨债鬼。”
魏之远在外面不慌不忙地系好扣子,看了他们俩一眼,体贴地没去打扰宋小宝。
自从那天早晨,她撞见他夜宿魏谦的房间之后,宋小宝就以“带假洋鬼子游玩本地著名景点”的名义,开始神龙见首不见尾起来。
魏之远知道她还是难以接受——其实换谁都难以接受吧?她没像当年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