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送走将军大人后,鹰司信辅便急急的赶往了禁中,向贑仁告之了将军同意挑选女御代的事。贑仁虽疑心那位将军为何如此爽快就答应了这件事,但是眼下的确是时日不多,又生出这样的事端,令他不得细想,只得将这事应了下来,并问着女御代甄选事宜。对于他的问题,鹰司信辅早就话说,回之只是从原本的那些名单中选一名家世和性情出色的便可。见他如是回答,贑仁便也米有再说什么。
在得了他的应允之后,鹰司信辅便开始全力着手做出挑选女御代的场面来。假意的挑选了几日之后,鹰司信辅心怀忐忑的呈报说已经挑选出了合适的人选,生怕这位小天皇会问及女方的详细资料。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贑仁似乎就对这样的事毫无兴趣,只是惯例一般的问过对方家里是怎么样的条件之后便没有再细问,就连那名字也未曾问及。
得巧的混过这一关,鹰司信辅稍觉放心。然而回到家中,看到女儿,他不免又皱了眉头。他知女儿的脾气,若是直接告诉她要送她入宫,想必她是万死不可的。若说告诉她对方就是那位藤原公子,想来她可能还不会有那样的激烈反应,只是偏巧将军大人又不同意让霞染知道“藤原公子”的身份……
于是,在焦头烂额的想了几日之后,眼看着镇魂祭越发的近了,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推开了女儿的房门。
霞染原本正伏在地上写字,看见父亲来了,慌忙的将那纸片拢进自己华美的衣摆下。鹰司信辅走到她的身边,弯腰拾起了遗落在衣摆外的一张贴纸,细看之后,便抑扬顿挫的将上面的内容念了出来:“春之夜之,霜哉降礼留砥,见左右丹,荒垂屋门绪,照栖月影。”
听到父亲念着那纸片上的和歌,霞染的脸上泛起红晕,有些羞敛的道:“父亲大人,请还给我。”
女儿脸上少有的羞涩令鹰司信辅觉得有些意外,他笑着将纸片还给了女儿,并道:“在用功呢?”
“恩……”霞染低着头折着手中纸片,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着。
看了她半晌,鹰司信辅突然问道:“霞染,你还记得前些日子经常到家里来的那位藤原公子吗?”
父亲突然的提问令霞染的手抖了一下,但是她没有抬头,只是含混的回问:“哪位藤原公子?”
“就是侯昱先生陪着一起来的那位藤原实仁公子,你觉得他如何?”
“那位啊……”霞染停下手里的动作,侧头看向了庭外,少顷之后,她回道,“是个挺有才学的人,和其他的贵族子弟很不一样……”说话间,她的眼睛却是一直不敢看父亲的眼睛。
从女儿那不常见的神情和语态中捕捉到了某种情绪的蛛丝马迹,鹰司信辅的心情突然豁然开朗了起来:“霞染你今年也有十八了,我记得你母亲也替你说了好几门的婚事,你似乎并不满意那些公子。为父的平日里忙于公务,也少于过问你,今日得闲,只想问你一句,你想要嫁与什么样的男子为妻?”
怔了怔,霞染抬起头直直的看着父亲,眼睛里有着固有的坚持:“女儿尚未有婚嫁的念头……”
“并不是没有婚嫁的念头,只是没有合适的对象吧?”鹰司信辅说着伸手摸了摸女儿那如绸缎一般光滑细腻的长发,“如果那位藤原公子,他上门提亲,说要娶你为妻,你可愿意?”
父亲的话令霞染彻底的呆住了,好不容易反应了过来之后,她的脸上却是有了比那枝梢上的早春樱花来得更娇媚的神态,双手也开始不停的掐着衣摆。
“你若是不愿意,父亲可就回绝他去了。”见她扭捏着不愿意回复,鹰司信辅作势要起身。
“父亲……”霞染一慌,拽住了他的衣袖,“他……当真来提亲了?”
“是的,几日前,在禁中碰面的时候提的。你若不愿意,我回绝他便是。”说着,他微微的侧了身子,却发现女儿将自己的衣袖拽得越发的紧了。
“女儿也未曾说过……不愿意……”霞染紧紧的拽着着父亲的袖子,垂下眼睑道,声音却越发的细声起来。
鹰司信辅瞟了一眼她,发现她那原本还是粉色的面颊,在呢喃着那“愿意”二字的时候顿时变成了酡红,女儿家的娇态瞬间展露了无遗,不免得心上大喜。原本让他焦心的事竟然如此顺利的就解决了,这实在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那位上殿便是藤原公子,他说将入宫成为女御代说成藤原公子提亲,想来也不算违背了将军大人的意思,更何况,只要镇魂祭那一夜过了,一切事都明了了,就算女儿到时候再有埋怨,也不会说什么。
如此想着,他乐滋滋的离开了女儿的房间,前去找自家夫人商讨为女儿准备嫁妆的事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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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瞅着大尝祭近了,宫中原本应该有的所有活动均听停下来,全力应付这一年中最重要的时刻,鹰司信辅也开始连续几日几夜的逗留在清凉殿不能回到家中。而此时,在鹰司信辅的府邸中,也开始张罗一切霞染公主出嫁的所有事宜。
按照旧习,有了婚约的两人,自定婚约那日起 ,到成亲那日,也是不能再见面的,而眼下又加之临近大尝祭,所以对于为什么那位“藤原公子”没有再次登门拜访,霞染心里也没有多少的怀疑,只是安静的看着那些婚嫁物品一批批的送进了自己的房间。
最开始是两只大雁,然后有寝被,和喜饼,锦锻之类的东西,最后到镇魂祭前三日的时候,精神显得有些疲惫的父亲从禁中回来了,跟着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两名女官,手里捧着疑似礼服的衣服。
“这是藤原公子差人送来的嫁衣。”鹰司信辅指着女官手里折叠得整齐的衣服道。
霞染随手翻看了一下那衣服,那是上等的织物织就的衣服,其中包括了只有皇室女子才能用的唐锦葵纹表着。她记得父亲说过,藤原公子家里只是四品公卿,又如何能得这样的衣服?这个疑惑未解,另一个疑虑又起,那便是在这套十二单中,却少了最外面的那件唐衣。
看出她的疑虑,鹰司信辅道:“那件唐衣还有一些工艺还未完成,你先试试这些吧,有不哪里不合适的,我再拿去换。”
想要追问,但是看到父亲眼下那青黑的眼圈,霞染又咽下了到了嘴边的话,只得默默的让女官替自己换了衣服。而在整个漫长的试衣过程中,这两名女官仿佛是吃了哑口丸一般的一句话都不说,霞染说了两句话,想要问出些什么,也未果。
试完衣服之后,女官们放下衣服就告辞了。霞染在房间里坐了一会,越发觉得好像有什么被隐瞒着,心里开始怀疑这场婚事来,于是急匆匆的起身想要去追问父亲。到了父亲的房间门前,尚未敲开房间门,母亲便迎了出来。
“你父亲休息了。”桃若夫人说着掩上了门,并示意她不要大声说话。
霞染顿了一下,漂亮的眉毛皱到了一起。桃若夫人见她斜咬着嘴角,一脸的愁容,只当她是临嫁前的焦虑,便拉了她的手说道:“霞染,这女子嫁做人妇是人之常情,母亲当年也是这样走来的。”说着,凑近她的耳边如此这般的教授了一番男女之事,而后才道,“这些事,你不用这样的担心……”
母亲的话,让霞染羞红了脸,她抽回手,低头道:“母亲,我不是为了这个事,而是别的……”
“别的?难道你不喜欢那位藤原公子?”
“并不是……”见母亲那满脸疑惑的样子,霞染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知道母亲是尤其喜欢那位公子的,如果将眼下的一切疑虑告之母亲,不知又要生出什么事端来,还有父亲,忙得数日不曾归家……思量之下,她终究是没有将话说出口,只是道:“没什么,母亲大人,我只是不想离开你们……”
听得她说出这样的话,桃若夫人掩口笑了:“哪里有离开这一说,又不是嫁去远方或者是进了那皇宫之中,你也是可以时常回来的。”
“大概吧……”霞染淡笑了一下,拉住了母亲手,将头靠到了母亲的肩膀上。嗅着母亲身上那熟悉的桂香,她稍微的觉得安心了一些。
母亲和父亲,都是极爱自己的,又怎么可能在这种终身大事之上对自己有所隐瞒?这样的多虑……实是不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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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的日子转眼即逝,终于到镇魂祭这一日。
虽说镇魂祭是要在夜里开始,但是鹰司信辅早早的就换好了衣冠束带,手执玉笏在家里候着了。和他一样盛装等待着的还有霞染,然而因为这镇魂祭是整个大尝祭中最隐秘的一部分,所以她只是知道今天是自己将被夫君家的牛车揭去的日子,而不知今日是镇魂祭。
最外面的裳唐衣是在暮色降临的时候,经由典内侍送来的。而当典内侍将那大红色的织着凤凰鹤低菱纹的裳唐衣在霞染面前展开的时候,霞染的面色顿时吓得苍白,她知道,那凤凰纹只有天皇身边的女御才能够用。
“请藤壶女御换上礼服上车入宫。”挂念着祭祀仪式开始的时辰,典内侍没有注意到她神色的慌张,只是依旧展着外衣催促着。
突如其来的变化令霞染觉得自己有些站立不住,她捂着嘴倒退了几步,瞪大了眼睛看着典内侍。藤壶……女御!?女御!?不是说夫家是藤原公子吗!?怎么转眼又成了宫中女御!?
在典内侍重复的催促中,霞染并没有选择穿上那件裳唐衣,而是慌乱的拨开围绕着自己的女官们,疾步前往前厅,想要去追问父亲这是为什么。然而当她到了前厅她才发现父亲已经不那里了,再转回到□,母亲也不在,弟弟也不在,整个府邸的人好像都在一瞬间蒸发了一般,连同仆人也不见了踪影。
“右大臣大人已经去了大尝宫了,请藤壶女御换好衣服也出发吧,不要错过了吉时。”典内侍站在她身后道。
被背叛的虚脱和无力感,让霞染在疾步之后瞬间瘫软跪坐到了地面上,眼泪从眼眶里汩汩而出,无法停止。她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父母都欺骗了自己,真的是骗了自己……
见她只是安静的流泪,并没有再有挣扎的意思,女官们有条不紊替她穿上了那件唐衣,替她绾好头发,插上钗钿,系上围裳,替她擦去眼泪,画上了最美丽的新娘妆,最后将一把用红绿丝绳系着的桧扇递到了她的手里,将她迎上了那辆早在府邸外停候了多时的华美牛车。
见女儿上了牛车,桃若夫人才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她的脸上也满是泪水。她是看着女儿慌乱的找着所有人,她知道女儿在埋怨自己和夫君欺骗了她。
可是,也只有今夜而已,今夜之后,一切的欺骗都不是欺骗,而是幸福的开端,女儿将陪伴在心爱的人身边过着幸福的生活……如此想着,她稍觉安心的停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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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尝宫内,贑仁已经在主基殿和悠纪殿献上用神田里的神米造成的食物和酒了。之后他沐浴更衣,穿上了庆典专用的纯白色御引直衣,并着绯色长绔,头戴双缨冠,由采女们引领着来到了镇魂祭最重要的场所,大尝宫三大殿之一的回立殿前。在这里,从伊势神宫赶来的大神官早已经等着他。
在诵念完冗长的咒语之后,神官用桔梗沾了水在贑仁的肩膀上点了两下,道:“皇者,神尔之坐者,真木乃立。荒山中尔,海成可闻。”然后他退到一边,给贑仁让开了通往回立殿的道路。
贑仁深深的吸了口气,定了定神,信步走上了这条由草席铺就的道路。来到回立殿前,采女替他将大门推了开来,风鱼贯而入,使得里面原本昏暗的灯光摇曳起来,让里面的氛围看上去更为诡异。
“请天皇陛下耐心的在里面等待天户岩在开的时刻。”采女们在说完这一句之后,便将大门在他身后严实的关了起来。
眼睛有一些不太适应昏暗的光线,贑仁只隐约的看见在这新建的殿内,搁置了用以安歇的八重塌塌米和神褥、神被,同时亦有照明用的神灯和装饰用的帐幔。然而更重要的则是作为他天皇身份象征的神镜,出云神剑和勾玉,此刻,这三件物品正安稳的躺在八重榻榻米上的祭台上,用御绳结围了起来。而在那八重榻榻米的最里面的角落里,他看见了一个人的身影,室内的照明有限,他只看见那烛光照射到了裳唐衣的一角。
那个人应该就是今夜侍寝的……女御代……
想到此,贑仁皱了眉。他突然想起了在从紫宸殿出来的时候,阴阳师在自己耳边嘱咐的种种,无非就是些和女人交合的事,而所谓的镇魂祭其实就是这样的仪式。但是,作为必要的仪式,加之之前出现那样的意外,所以即使他有万般不愿意,也得去做。
微叹了口气,他取过手边的一盏烛灯向那人走了过去。他知道,这种时刻,男人应该比女人要做得更宽容一些,也许对方比自己更不乐意做这种事也说不定。随着他离那八重榻榻米越来越近,那烛光映照的范围也开始越来越大,最终,贑仁终于看到了这个人的脸。
然而也正是看到这张脸的时候,令他在震惊和慌乱中将手中的烛火打翻了。
谁能想到,那个原本是和自己同寝的“女子”居然是一个男人!?而那张男人的脸,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当然,同样熟悉的还有脸上那抹若有若无的诡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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