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多少薄的礼,都有分派,这些都是在深宅大院里头女眷要做的事情,别看平日锦衣玉食的看着闲散,这每个节日要做的事情可是不少,楚氏有意要让女儿学会当一家,林林总总的事情又不是像人家家女儿一般可以慢慢教,还是有些急切的,毕竟宝儿能够在家里头待不了几个年头,若是嫁出去不懂这些,怕是很难过下去。
这一日临冬至不远,楚氏把宝儿叫过去,一进屋子,就看到一个身材有些消瘦羸弱的女子谨慎的站在楚氏房中。
宝儿唤了一声夫人,被楚氏拉着揽在身边坐下,这才指着对方道:“宝哥儿可还认得?”
宝儿这才仔细看清楚对方,乃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女子,一身打着补丁的蓝布褂,挽着一个素花棉布包袱,小脸,尖尖的下巴,脸蛋略带些黄白色,皮肤有些糙,身子倒也周正,就是那眼神略带一丝惶惑和不安,谨小慎微的低着头不敢作声。
宝儿看着眼熟,倒像是熟悉的,那眼睛里头的怯懦似曾相识,半晌才恍然:“可是芸儿姐姐?”
史芸儿噗通一声赶紧跪下道:“小姐贵人,可真是聪慧,原来还记得奴家,奴家正是史芸儿!”
宝儿想去拉,被楚氏握住了手,用眼神阻止了她的企图,自己用不温不火的语调道:“起来说话吧,咱家里头没那么重的规矩,若是做的好自己本分,没必要见人就跪,懂么?”
史芸儿一缩脖子,赶紧道:“奴家知道了!”小心翼翼站起来,依然低着头弓着背的。
楚氏略皱皱眉,对于这个小家子气的已婚女子其实不算太满意,只是这到底是宝儿第一次开口求的,她也知道这些日子拘着女儿心里头一定有怨,难得这件事并非有必要不许,便只得招了进来,只盼日后慢慢调教着能够堪上大用,只是这送到女儿房里头去怕不能够合意。
宝儿看出来这个史芸儿明显有些惧怕楚氏,便暗自扯了扯楚氏的手,看她松了手,便挣开手站起来,走上去扶住史芸儿的手左右看了看,上头有不少的裂口,粗糙的很,显然平日是个受苦的劳力,便对母亲道:“夫人么,我看芸儿老实稳重,这手又结实是个能干活的,我屋里头正缺这样一个呢,这倒是正好,多谢夫人为女儿找了个好人!”
楚氏看看宝儿,后者和她笑笑,眼里头有一丝恳求,只得无奈道:“好了好了,怕了你了,随你吧,若是用的不顺手可要告诉我,莫屈了自个知道么?”
宝儿点头应了,楚氏便让芸儿随着宝儿回屋去熟悉一下环境,宝儿告辞了出来,拉着芸儿进了自己屋,这才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芸儿今年算起来该有二十一二,可是大概是因为日子过得不顺心,眼中有着疲累和谨小,眼神散漫不敢和人对视,时不时拉自己的衣袖,遮挡自己的手,因为风霜染得她的脸和手全都是糙皮。
宝儿在阮家小时候倒是看到过几次芸儿,后来十五岁那年元氏便将她定了人再就没见到过了,只隐约知道她的婚事纯粹是她娘看中那一家的那一点点彩礼,后来十七那年嫁了人宝儿就更是没再听人说起了,在这个时代,女人终究大多数都是淹没在了历史洪流里头一点浪花也没有。
要不是英娘和她提起,这个人便没人记得了。
印象里头芸儿打小很腼腆,不大说话,总是躲在人后没什么存在感,现在看起来,芸儿果是一副害怕的样子,又一脸艳羡的看着屋里头这些豪华的摆设。
想来,这位长那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些东西吧。
宝儿问道:“芸儿姐姐,舅妈舅舅可好?史胄哥好么?”
芸儿点头,小心翼翼回道:“好,都好,我爹娘让我给小姐您问好呢,哦,对了,这些是我带来的,您看可还喜欢嚜?”
说着回头拿出提着的包袱里头摸索了半天,捞出一包用油纸包裹好了又用红纸头覆盖的一个大包,递上去。
宝儿接过来一看,是一包腌制好的条肉,有十来条肥瘦正好,芸儿在一旁告诉宝儿这是她亲手腌制好的腊肉,她们别的手艺没有,这腊肉乃是她唯一拿得出手的。
史芸儿亡夫以前喜欢吃腊肉,芸儿那些年腌制了一手好肉,她来做工拿不出什么见面礼,唯一想到的便是这个。
她又拿出一副白花锦缎夹棉手套,元氏倒是有一手好裁工,平日也是靠这个给寻常人家裁制点小东西贴补家用,只是买不起好布料,这件是她给人家接了工后剩余的布料拼接做的,不过缝制的看不出拼接,倒也手艺不错。
宝儿知道这些年史家过的挺困难,若不是英娘一旁接济更是不好过,也实在是史天庆不会过日子,要不是元氏把持着估计家都败光了,为这个元氏没少在家里头叨咕,吵了不知道多少回,英娘有时候劝着些,元氏就拉着她诉苦,说起来没完没了幸好英娘耐心,由着她发泄一下。
不过吵归吵,这日子总要过下去,史天庆还是那样子你也改变不了,想起来这个史芸儿倒也是个命苦的,所以英娘在宝儿答应帮忙后少不得又叮咛了一句让好歹给照顾些莫让太劳累了。
此刻看史芸儿这样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便和颜悦色的道:“姐姐费心了,这手套挺精巧的,我这里头有不少也用不着,要不还是你带着用吧。”
史芸儿一听这话,突然噗通一声就跪下来,就地磕头道:“小姐您可别嫌弃我,我什么都能干的,真的什么都行的!”
宝儿被吓一跳,赶紧去拉她:“芸儿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我不是已经答应了么,你快别磕头了!”
史芸儿抬头望着宝儿有些惶惑:“宝儿小姐,您没骗我嚜,姆妈说您要是不收礼物就是表示不要我呢,姆妈说过若是我这回再没找到营生她也不会再收留我的,说让我去窑子里头卖,那我可杂活呢!”
宝儿拉起史芸儿,拍拍她手道:“你别乱想,我都和夫人说好了,让你来我屋里头做事,不用做那些粗活的,你是舅妈的女儿,在我这里用不着那么拘束,阿拉小时候不是还一起玩过么,别担心啊!”
宝儿好说歹说,总算把史芸儿哄放了心,慢慢的也算是放松了拘束开始能够顺畅的说话了,宝儿这些日子没法子出门,也不知道外头如何,好不容易有个认识的,便想着从史芸儿这里问些情况,先问候了史天庆和元氏,这才问起阮家,史芸儿是从阮家收拾着过来的,元氏不认识武家自然没法子送女儿上门,只怕给轰出来,就干脆将女儿交给英娘送过来的。
只是送到了门口,楚氏让管事的嬷嬷出来接了芸儿,却让英娘先回去了,英娘知道楚氏的顾忌,心里头有事也没得计较,便直接离开了。
宝儿并不知道只是想念阮家人,问芸儿才知道她从阮家过来的,便问起来情况,芸儿老实,就说了自己看到的,姥姥还是那样,身子骨算是结实的,只是眼花了看不太清楚东西,英娘照例忙碌着,说是阮天昊他没得见,因为在太学堂呢,没什么变化大的,但是有一桩喜事倒是值得一提,说是有牙人上门给四毛五毛双胞胎同时提亲了。
宝儿一听这个来劲了,忙问是哪家的,这些年阮家可没办过喜事,家里头五个男孩子,这是第一回有人提亲,还是一提就俩个呢。
史芸儿被宝儿那高兴劲头弄得有些晕,她也不过是在阮家待了一日而已,刚好赶上了牙婆上门贺喜,说了好大一通话,她脑子笨记不住,只知道是给三毛四毛俩个孩子提亲的,具体情况不清楚,不过听说对方也是一对姐妹花,话语里头似乎前一阵子还来和阮家窜过门子的。
被史芸儿这么一说,宝儿记得这年清明时候那一对姐妹花欢欢喜喜,俩个笑颜如花的姑娘,倒没曾想,居然还真就对上眼了不成?
宝儿感叹一下自己这被关在高门大户里头不得凑个热闹,想着也许等她去给姥姥拜寿说不定俩家已经定下亲了呢。
正在感叹,史芸儿却道:“宝儿小姐,这亲事姑姑好像没答应呢!”
宝儿一愣,有些纳闷:“啊,为什么?”难道嫌弃人家?不对啊,英娘又不是个势利的,再说人家家世也般配的嘛,说起来户等上人家还是三等比阮家高了一等的。
史芸儿被一问,只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只是我看姑姑好像心情不好,脸色也不好,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宝儿一听便有些不安了,心想是不是英娘身体不适了,想想上回来看就觉得不对劲,越想越觉得不安,便琢磨着怎么去和夫人说一下,让自己回阮家一趟探个究竟才是。
第十六章不一样的当家法
宝儿让芸儿跟着自己去找楚氏,见了面就要求去看看英娘,楚氏正在忙冬至那一日准备串门的礼物,看了眼宝儿身后的史芸儿,道:“过几日便是冬至,本来便是要出去走一走的,等到那一日我陪你去吧,看有没有得得着空,去阮家坐坐,好歹也该去谢谢人家,只是这些日子你就在屋里待着,女孩子家一个人出门让人家笑话。”
宝儿心下并不在意这些,可是楚氏和英娘不同,虽然待人说话和和气气倒是的,但是一旦决定的话,却也不容许改变,想想也就只有三四日的光景,便不好做声了。
楚氏却又道:“宝儿你这些日子可要让你屋里头的嬷嬷好好教导会芸儿,否则她在你屋里干不了事情只会平白让人笑话,我武家可不能留没能耐的人。”
她这话语气客气,可是言辞却有些犀利,史芸儿只看到楚氏眼锋一扫,不由就心里头一哆嗦,心道这大户人家的果然不是好想与的,这位夫人看着挺和气,却平白让人有种畏惧心。
不由又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被赶出去,低着头揪紧了自己的衣角搓着。
宝儿总觉得自己这个母亲不太满意史芸儿,怕她反感,便让芸儿先回屋,屋子里只留下母女俩个,她才道:“夫人您是不是生气了?芸儿是不太利落,可是人不都是学的么,慢慢教总是会学会做事的,我想她日后能胜任的。”
楚氏点了点面前的礼单,看看一脸和自己评理的女儿,微微叹了口气,放下礼单,走过来拉住宝儿的手,往屋子里的榻上坐下来,帮着理了理衣襟,顺了下鬓角的碎发,打量着宝儿道:“我们家的宝哥儿是大人了,为娘这些年没曾尽过做母亲的责任,你要怪责我,我没得话说,可是为娘做事只有一个原则,日后你若是能看明白一分,为娘便欣慰一些,若是不信,那也只得认了。”
宝儿听着语气倒有些不安,这些日子处下来也明白楚氏虽然严厉些,却处处为自己着想,要说也是个宽严相济的母亲,只是因为日子处得短,抹不开情面,又在这家里头规矩大,见人都要称呼尊称,这样子本来就容易彼此生分。
她不是真的和这位有什么怨气,只是在很多方面没有一致的看法,比如她对待史芸儿这样的人的轻忽,看着确实有些别扭。
“夫人您别见怪,女儿没有要怪您的意思,只是希望您宽容些,毕竟人家是家中有些难才出来讨生活,没必要总给人脸色看不是?”
楚氏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一定觉得为娘对待她们有些过于严厉,可是,宝哥儿,你日后就会知道,这官家门户和你以前市井门户便是有这样的不同,一个家臣便是一份脸面,一个大家子,却都是这些人给撑起来的,一家名声的好坏单靠着家主在外头的名声那是不够的,后院里头也同样重要。这每一家每一户,逢年过节总会有些来往,这些人在人前做得好,便是你女主人的功劳,行得差,便是你持家不严,人家可不会听你如何解释的,只会看表面看到的,若是你让一个粗手粗脚的在客人面前丢了脸面,人家笑话的是整个武家,而不是一俩个人,这一传十十传百那么传出去广了,指不定传成什么难听的,朝堂上有心人再给老爷参一本治家不严谨,那便是大事了不是?”
宝儿这辈子没听过这样的道理,虽然英娘平日也教导她要行事慎重,可是多少并不拘束她的性子,也不会说她做错事会牵扯一家子,如今被楚氏这么一说却不由有些大为不同的见识,原来这大户人家和小户人家到底是有不同的,细微的家事也能够牵扯上一家的根本。
所以楚氏做事会那么严谨,别看她温温和和说话,下头的人却都是战战兢兢做事小心。
却原来,楚氏也是为了打理整个家的荣誉。
宝儿想想是道理,她前些日子只是被教导着要做什么,该做什么,心下烦又不便发作,难得今日楚氏和她说起里头的道道,她虽然平日有些散漫,但是对待有道理的,倒也是听得进的。
思来想去,不得不承认,自己把认祖这事看得有些随意,真正进了这个家,很多事真的不一样了,她是该改变一下自己的心态和行事作风,到底,这个家与阮家是不同的。
楚氏看宝儿在那里沉思,这个女儿认回来有些日子,最满意的还是挺懂事,虽然和自己不算很亲密,却也能够乖巧听话,有时候有些不甘,倒也不会犟嘴,比起有些人家那宠坏了的千金来说,不得不说阮家给教导的不错,只是有些后院的手段是在阮家学不到的,这为了日后嫁人能够操持起一份家业,她这个娘少不得要一一教来。
当下也不急,只是一笑摸了摸女儿的头:“宝哥儿聪明,一定懂为娘的苦心,为娘倒不指望你日后有什么大出息,可是女儿家的总是要嫁人的,这嫁出去也要当一份家业,娘要教会你如何持家,这后院的一切,可不比那前院老爷们的简单,你跟着为娘慢慢学,日后也好当个家不让人家笑话去。”
宝儿这算是第一次有人当面提起嫁人的事情,有些囧,说起来这年龄比起前世实在小了些,本来估摸着还要等些日子的,突然就提了出来,又举得心下一突,难不成这就要给她说亲事了不成?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要真去嫁一个面都没见过的男人盲婚哑嫁的,这日子可够难过的了。
想了想,还是决定问一问:“夫人,可是这就要把女儿嫁人么?”
楚氏看看宝儿,那双眼睛里头有一点点恐慌,也有一点点羞涩,当然还有些不甘,一如她当年一般,心情的复杂她也是经历过的,不由放缓了面色笑了下道:“宝哥儿也大了总是要嫁人的,难不成还不愿意么?”
宝儿脸红了下,别扭了番才道:“女儿不嫁,有什么好玩的!”
楚氏嗤一声笑,一点宝儿的额头,道:“说得什么话,哪是玩不玩的,这可是正经大事,过几日为娘已经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