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没再与皇后争辩,这种事情,怕是谁也说服不了谁。她知道自己在旁人看起来,是不分亲疏,是不知好歹,是愚蠢到将自己的小命送上。
其实她最在意的,倒不是这些。
她最在意的,其实是皇后那声路嫔。
这是皇后娘娘第一次这么唤她。
路仁嘉心里清楚,她和皇后娘娘的关系,一直在一种模糊的难以界定的位置上。皇后对她是发自内的好,更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没架子,她在皇后面前也自在的很,不行礼,没有敬畏,她也是真心想对皇后好的。
她与皇后之间,既是朋友,又隔着森严的等级。
这是一种难以把握分寸的关系,路仁嘉在这种模糊不清的关系中甚至有些自欺欺人,比如她与皇后同桌而食,吃她在小厨房里做的菜,每次她都要对皇后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必等自己,菜端上来就先吃了。
其实她是害怕自己做好所有的菜之后,回来看见皇后已经用完膳了,只留下一桌残羹剩菜,让她被迫面对自己和皇后间森严的等级差距。
她反复嘱咐皇后不用等她回来再一起吃,这样便显得皇后是听了她的嘱咐,才先动筷子的。
而每次她这么说的时候,皇后都会笑眯眯的答应。
路仁嘉逃避现实,皇后也愿意附和。
不止是这一件事,她和皇后相处的桩桩件件都是如此。两人回避了悬殊的等级与地位,几乎以友人的关系相处。
路仁嘉不会真的天真到以为“我和皇后是好朋友”,只是她也不清楚和皇后之间的关系,到底有几分朋友又有几分上下级。
但她对皇后还是渐渐交心,因为她在宫里实在是太孤独,便紧紧抓住了少有的善意和亲近。
这次她倒是清楚了,她清楚的知道了皇后的底线。
她只能向后退一射之地。对皇后多保持些恭敬。
她什么都清楚什么都明白,可还是止不住的难过,在被子里哭作一团。
突然间被子被掀开。路仁嘉挣开迷蒙的泪眼,眼前一片黄色。
皇上摸摸她的额头,“不烫。”
“哭什么呢?被吓着了?还是委屈?”皇上拿起床边的帕子,轻柔的为路仁嘉擦去脸上的泪水。
“害你的是尤答应,已经被赐死了,不怕。”皇上声音温柔,“这次是朕和皇后大意了,以后朕会好好护着你,这样的事不会再有了。”
路仁嘉看着皇上的眼睛,黑黑的瞳孔里映着自己的脸,眼神温柔而坚定,以一个帝王的身份安慰自己,承诺会保护自己。
她应该感动的。
可是她现在心中一片寒凉,皇后娘娘不会是邻家大姐姐,皇上也不是贪吃美食的小男孩儿。
他或许喜欢自己,因为自己年轻貌美,擅长厨艺,或许他觉得自己还算有趣儿。不过这种喜欢,她以前就不抱希望,现在更是想冷笑一声。
封自己做常在,让自己进后宫的时候,他都不曾问过自己愿不愿意。晋自己为嫔位的时候,也不曾考虑过会把自己放在六宫的风口浪尖上。
或许他觉得自己能进后宫一定会欢天喜地的吧,晋位更会感恩戴德。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次的事情也是因为他没有保护自己,出事之后倒是承诺以后会好好护着自己。
路仁嘉心中一凛,自己在期待什么?皇上为什么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又凭什么保护自己?
还真把自己当成他的妃嫔了,路仁嘉笑自己,自己也没尽妃嫔的本分,嫔位不过是有名无实,又怎么能要求皇上对自己好?
她自动忽略了皇上对她已经比对旁的妃嫔好很多了。若是其他妃嫔知道皇上会温柔的为人拭泪,会静静的等着她愣完神儿,怕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路仁嘉有点苦恼,这位分真是多余,若自己还是宫女,与皇上井水不犯河水多好。偏偏一个嫔位的帽子扣在自己头上,将一切弄得乱七八糟。
皇上笑道,“愣起神儿来还没完了?将朕在这里晾了半天了。”
路仁嘉心中一惊,以后对皇上定不能再有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了。他对自己看起来是温柔的很,自己却得时时刻刻警醒着,他是皇上,是一句话就能要了自己小命的人。
皇上将她扶起来,“虽是风寒,总躺着也不是个事儿,再说你也不能不吃东西。都过去了,不怕了,朕今日已经处理完政务了,在这儿陪着你。”
路仁嘉忙对皇上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皇上一愣,路仁嘉鲜少主动对他笑。她本就生得漂亮,一笑更是千姿百媚,令人惊艳。
、第52章 三月三
路仁嘉的笑让皇上受宠若惊;他朝门外喊道;“膳盒呢?快提进来,朕和仁嘉一起用膳。”
小太监摆上桌来;是两个大海碗。路仁嘉好奇的探头一看;顿时愣住了;一个大海碗里盛着的是米线;一个大海碗里盛着的是馄饨。
这也太巧了吧;路仁嘉扭头朝皇上看去。
皇上笑了;“昨晚你昏睡着的时候,嘴里一直念叨着冷、冷、要吃米线。”
“谁知道你是晕了还是睡着了?太医可是说你更像睡着了。睡得跟只小猪一样;可是吓死我和皇后了。”皇上取笑道。
路仁嘉脸上一红。
路仁嘉拿起一个小碗;盛了一碗馄饨,笑盈盈的看了皇上一眼,将碗推到皇上眼前。皇上受宠若惊,拿起筷子就朝着馄饨夹去。
路仁嘉忙伸手挡住,“先盛给皇上可不是让皇上先吃的意思,皇上等我吃过了再动筷子。”
皇上一愣,紧接着反应过来,“朕岂会用你试膳?”将碗推给身边的试膳太监。
待到试膳太监试过之后,路仁嘉也给自己盛了一碗,先喝了两口汤,身上觉得暖和了些,汤味调的不错,就是姜味儿太重了些。
路仁嘉挑眉,“这馄饨是哪儿做的?”
皇上道,“自然是御膳房做的。可是吃着不合心意?”
路仁嘉心思一转,她在御膳房待了那么久,上手们做菜的手艺她还是知道的,日日做出来的东西都是一个味道,断不会不小心放多了姜。只能说明,这馄饨特意被嘱咐过了多放姜。
再联想到自己的风寒和喝着的姜汤,便更笃定了。
路仁嘉心中一暖,问道,“是谁吩咐御膳房做馄饨的?”
“是朕。”皇上解释道,“朕听皇后道,你说民间三月三该吃荠菜,你本想着要包馄饨来着,便吩咐御膳房做了。知道你口味挑剔,如今也只能先凑合着了。”
路仁嘉抬眼看皇上,惊觉皇上的脸有点泛红,心中惊奇,起了些许逗弄的心思,“皇上还特地嘱咐御膳房多放姜了?”
皇上不答,盛了一碗米线递给路仁嘉,“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路仁嘉抿嘴一笑,低头吃饭,不再追问。
这样的体贴周到,放在普通人身上都难得了,何况他还是日理万机的皇上?路仁嘉第一次觉得,自己在皇上心中,或许还真有几分分量。
自己这有名无实的妃嫔,皇上竟都这么体贴,不知道皇上对其他妃嫔又是如何?
复又在心中自嘲一笑,胡思乱想这些做什么。夹起一个馄饨咬下去,薄皮大馅儿,面皮虽薄却劲道,荠菜极鲜嫩,一口吃进去,一颗心都熨帖了。
米线做得也不错,用的鸡汤,有鸡肉的鲜香却又不腻,汤里还有切碎的冬菇,米线根根劲道滑溜。不过比起正宗的过桥米线来,还是差了两分滋味。
何况馄饨和米线一起吃,着实有些怪异。路仁嘉只尝了两口米线后便不吃了,专心吃她的馄饨。
皇上看起来倒是对米线颇为钟爱。路仁嘉不屑道,“这米线虽不错,但不如我做的,回头让你尝尝什么才是真正的米线。”
皇上恩了一声,“那你身体快点好。朕等着你的米线。”
路仁嘉叹了口气,“其实现在我就能走能动。”皇上瞪了她一眼,又听得她继续道,“可是做饭不比其他,我染着伤寒,不能进厨房。”
皇上这才放下心来。临走时,又叮嘱了红橙黄绿好生照顾路仁嘉,特地强调了看着她在屋里养病,不许出去乱跑。
下午时候,白芨急匆匆的过来找路仁嘉,还未张口,眼泪便落下来了,“师父,您快帮黄苓请太医来看看吧。他烧得人都糊涂了。”
路仁嘉心中一惊,“不是说烧得不高吗?”
白芨哭道,“不是。黄芩他其实一直烧得很高。我看他额头总是冒汗,便摆了盆温水在他床头,不时用温帕子给他擦擦汗。谁知道他怕我担心,掐着时辰,每次在我摸他额头之前,都先用帕子蘸水将额头擦一擦……”
白芨有点无语伦次,“这样一来,我每回摸他额头,都不太烫。直到方才我才发觉竟是这样,盯着他不许将额头弄湿,过了一会儿我再摸,就滚烫了。我正慌得不知道怎么是好,结果就看他越来越没精神,不一会儿竟然开始说胡话了。”
路仁嘉听得瞠目结舌,连忙道,“青蓝紫、黄绿,你俩分别去禀明皇上和皇后,请太医。”青蓝紫和黄绿正要出去,又听得路仁嘉喊,“等等,青蓝紫留下,红橙去。”
同时禀明皇上和皇后,就是怕他俩中有谁正忙着,宫人的话传递不进去,再延误了时候。
路仁嘉叫上青蓝紫,一同朝黄苓住的地方走去。果然见黄苓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两颊通红,不时哼哼两声,说些辨不出来的字音。
路仁嘉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将手浸在床头的水盆里,不冷不热。
“一会儿你将他身上衣服都脱了,盖上层薄被,用湿帕子擦他的脖子、前胸后背、手肘和腿弯。盖着被子擦,别冻着他了。”路仁嘉吩咐青蓝紫道。
青蓝紫也不问为何,干脆利落的点了头,便开始脱黄芩的衣裳。路仁嘉则到旁边屋子里等着太医。
太医来时,黄芩身上已经被蘸着温水擦过两遍。太医重新开了一方药,比原先的方子更霸道些,见青蓝紫用温水为黄芩擦拭,太医直点头,“若是喝了药,热度能降下去,便不用这样擦了。若是热度一时半会儿降不下去,每隔半个时辰擦一次。”
好在黄芩喝了这次的药后,身上不一会儿便大汗淋漓,到了晚间时候热度便退下去了。
路仁嘉松了口气。黄芩这样,她都不知该说他什么好了,为别人想得也太过了些,为了不让白芨担心,竟偷偷瞒下自己的病情。真是糊涂,白芨的担心难道比他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难不成,黄芩对白芨有意?路仁嘉又觉得不大可能,平常看黄芩的言语动作,也没对白芨有多亲近,再想起自己和黄芩身上被泼了冷水的那晚,黄芩也是不管他自己的安危,一心以自己为先。
路仁嘉知道自己是主子,他为自己拼命是应该的,可是从黄芩的一举一动中,路仁嘉完全体会不到巴结奉承甚至忠心等感觉,感受到的都是体贴照顾。
黄芩对白芨这般,应该也是不是对她有意,而是他一向对人好,照顾别人委屈自己。只是这也太傻了些。
黄芩屋里,白芨正在淌眼抹泪,“烧成那样了,怎么还能瞒着?身子怎么能扛得住呢?”
黄芩小声道,“别哭别哭,我不是都好了么。我也不是非得硬挺着。只是……太医一向是给皇上娘娘们看病的,哪里会给太监看病,之前不过是帮娘娘看病,捎带上我了。哪个太监病了不是硬挺着,我已经得了太医开的药,难不成还能说这副药不对症,换一副药来喝?”
黄芩温柔的看着白芨,“快别哭了,这事儿一点也不怪你,我瞒着你的是因为你知道了也没用,白白担心罢了。现在我不好了?喝了太医新开的药,觉得身上松快多了。”
白芨一愣,“还真是。师父对咱们可真好,我告诉师父你病得厉害,师父毫不犹豫的便去找皇上和皇后帮忙请太医。只是,我是不是给师父添麻烦了?”
黄苓安慰道,“没事儿,师父有分寸。再说你要是不给师父添麻烦,难道要眼睁睁得看着我病死?”
白芨瞪大眼睛,连忙道,“怎么会?胡说八道什么呢?”
黄苓笑,“那不就是了,所以说给师父添了麻烦也没办法。何况请个太医在咱们这里是天大的事儿,对师父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按理说师父虽不能自作主张请太医,但皇上皇后都赶着帮她。”
月亮细如银丝,发出极微弱的光,倒是满天繁星将天色映亮了些。路仁嘉吹熄烛火,星光朦朦胧胧透过窗子。
“仁嘉睡了?”极轻极柔的声音。
“回皇上,娘娘刚躺下。”路仁嘉听红橙小声道,“奴婢将灯点上?”
路仁嘉听得皇上嘘的一声,“不用,你们都下去吧。别将她吵醒了。”
很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丝凉气从路仁嘉脸上拂过,皇上已经掀帘子进来了。
皇上竟是摸黑进来的?路仁嘉惊异。
正在愣神,便觉得床轻轻的晃了一下,皇上坐在了床上,很快便脱了外衣,挨着她躺了下去,胳膊极自然的搭在了她的肩上。
皇上动作很轻,路仁嘉觉得肩上几乎没有压着什么东西,想必皇上是自己用力抬着胳膊的,不过是虚着一搭。这得多累啊,路仁嘉心中一软。
等了许久,皇上还没将搭在路仁嘉肩上的胳膊拿下去,路仁嘉睁开眼睛。
皇上也正看着她。
见路仁嘉睁眼,皇上一愣,“朕吵醒你了?”
路仁嘉摇头,又觉得屋里黑乎乎的,皇上怕是看不见,出声道,“没有,臣妾没睡着。”
皇上笑了,“朕能看见你,看见你摇头了。你看不清朕?”
路仁嘉抬眼看去,鼻子嘴巴都看不清楚,唯独一双眸子映着窗外照进来的星光,亮得吓人。
路仁嘉没答是看得清还是看不清,道“皇上怎么来臣妾这儿了?臣妾风寒未愈,皇上还是到别处睡去吧。”
皇上声音里带着笑意,“不妨事。今日这么特殊的日子,朕可不愿一人独寝,还是和喜欢的人一起睡。”
路仁嘉诧异,“今日怎么了?”
“你不是知道吗?今日是三月初三,不是还特地要吃荠菜吗?”皇上道。
路仁嘉依旧一头雾水得看着皇上,“三月三很特殊?”
皇上笑了,“合着你只知道三月三要吃荠菜?” 静默片刻后,皇上轻声道,“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作者有话要说:好奇黄芩为什么对女主那么好的菇凉明白了么?因为他是小太阳啊。
、第53章 过桥米线
路仁嘉这才恍然想起;三月初三在古代是临水宴宾、踏青的日子;青年男女们多在这天相看幽会。
似乎有几分情人节的味道?
路仁嘉心中一颤,不由自主的便问出口了;“既然如此;皇上干嘛一定要来臣妾这里?”
“于你之前;朕未曾动心过。”
一片静谧中;皇上的声音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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