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他的声音一直萦绕着,路仁嘉分不清是梦还是真。
黄苓也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但抱着路仁嘉的双臂紧紧的,一点也没松开。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听到远处慌乱的脚步声,一群人边跑边喊着路嫔娘娘,路嫔娘娘。黄苓扶着路仁嘉靠在墙上,从她身上脱下自己的衣裳,将她的衣裳帮她穿好。
脚步声越来越近。黄苓开口喊道,“来人呐!救命啊!”
、第50章 赐死
路仁嘉再睁开眼;是在自己的寝殿里;黄绿正在她床边儿守着;见她睁眼便喊道;“主子醒了!”
路仁嘉觉得黄绿的喊声刺耳的很,不由得皱眉。
红橙打帘子进来,向路仁嘉看去;见她眉头紧皱,便小声呵斥黄绿;“一惊一乍的像什么样子,扰了主子清静。”又对黄绿道,“你去告诉白芨主子醒了,她在火上煨着粥呢;让她端过来。”
黄绿看了红橙一眼,不情不愿的扭头走了。
红橙便顺势坐在黄绿方才的位置上,拿起温水里浸着的帕子,拧干后为路仁嘉轻拭额头。
路仁嘉将红橙和黄绿两人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但她现在头疼的很,没心思搭理这些。
“帮我倒杯水来。”路仁嘉小声道,一开口发觉嗓子也有些疼。红橙忙倒了杯水,扶着路仁嘉坐起来,将水递到她的嘴边儿。
路仁嘉抿了几口,觉得嗓子舒服了些。黄绿回来了,将粥放在托盘上,眼神扫过正在喂路仁嘉喝水的红橙,道,“主子喝两口粥吧。”
路仁嘉示意黄绿将水杯拿开,红橙立马将粥端到路仁嘉跟前。一碗小米粥,路仁嘉已经很久没喝过这么简单的粥了,滋味还不错,唇齿间充彻着小米的清香,也十分暖胃。
小米粥既好克化又养人,最适合给病人吃。
看着自己面前争争抢抢的红橙和黄绿,路仁嘉觉得若是让她俩熬粥,定会熬桂圆莲子八宝粥或者香菇鸡茸蔬菜粥之类的。绝不会端上这么简简单单一碗小米粥来。只是此时这样的小米粥才是真正为她着想,若是圆莲子八宝粥或者香菇鸡茸蔬菜粥,不过是为了表现自己。
当然红橙和黄绿会不会熬粥还另说,但路仁嘉知道白芨是通厨艺的,她和黄苓都是因为略通厨艺,才被皇后选中送给自己的。
“怎么回事儿?说说吧。”路仁嘉用汤匙搅着小米粥,她喝了小半碗便饱了。
黄绿先开口道,“娘娘和黄苓遭人暗算,今早宫女太监们寻到了娘娘,娘娘已经晕过去了,是被背回来的。您刚一回来,皇上便过来了,守着娘娘坐了好半天呢,娘娘醒的时候,皇上刚走了没多久,还是梁九功来唤皇上,皇上才急匆匆走了,看起来是有事儿。”
黄绿说完了,路仁嘉朝红橙看去,红橙沉吟片刻,开口道,“皇后娘娘也来看过娘娘了,看起来十分担忧,皇上大怒,说一定将害娘娘的人找出来,决不轻饶。”
红橙顿了一下,继续道,“太医给娘娘看过了,就是受了点风寒,连发热都不曾。太医说娘娘身体底子很好,昨日晕过去——”红橙声音低下去,“未必是晕过去,有可能就是睡着了。”
屋里一阵沉默。
路仁嘉咳嗽一声。红橙和黄绿对视一眼,都没再说话。
路仁嘉见她俩一副说完了的样子,皱眉道,“黄苓怎么样了?”
黄绿忙道,“太医也顺便给黄苓看了,他有点发热,但也不要紧,已经喝过药了。”
路仁嘉有点愧疚,自己没有发热,黄苓倒是发热了。他将衣裳给了自己,然后冻病了么。倒是自己,冻得直哆嗦,到头来却什么事儿都没有。
白芨端着一个碗进来,路仁嘉皱眉,又得喝苦死人的中药了么。端到眼前一看,竟然不是中药而是姜汤,路仁嘉很痛快的将姜汤喝下去了,虽然嘴里火辣辣的,但比中药好了许多。
黄绿又道,“太医说娘娘不用喝药,喝两天姜汤,发发汗便好了。”
路仁嘉点头,对白芨道,“小米粥和姜汤都是你煮的?”
白芨点头应是。
路仁嘉又继续道,“那黄苓的药也是你煎的?是你给他端过去的?”
白芨又点头答是。
路仁嘉恩了一声,“那你看黄苓没什么事儿吧?发热可严重?”
白芨道,“没事的,我摸了他额头,并不太烫,喝药后发了汗,应该没什么事儿了。他已经躺下了。”
路仁嘉道,“那我就放心了,让他好好歇着,什么时候养好了什么时候再来小厨房。既然他躺下了,我就不去看他了。”
“这次的事儿,他也算忠心护主,赏五两银子吧。”路仁嘉对红橙道,如今红橙替她管着银子首饰等物。
红橙忙应下。
路仁嘉觉得又是一阵困意袭来,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再睡上一会儿。”
景仁宫正殿里,皇后坐在正中央,尤答应正跪在地上。说是跪,还不如说是瘫在地上。
身边还跪着一个五大三粗的太监,脊背倒是挺得很直。
“尤答应,还不招?”皇后斜靠在椅子上,一副懒散不耐的样子。
尤答应哭成一团,“皇后娘娘,不是婢妾做的,婢妾什么也不知道。”
皇后凤眼一竖,气势陡然间一凛。“看来你是不准备乖乖招供了?”又对旁边的太监道,“你呢?肯说真话了吗?”
那个太监道,“此事是奴才一人所为,尤主子毫不知情。”
皇后笑了,“不是你主子吩咐的。那你是尤答应的太监,和路嫔井水不犯河水,你怎么会去害她?是不是尤答应平日里在你面前说些嫉恨路嫔的话,诅咒路嫔?所以你才会这么做?”
那个太监忙道,“尤主子从没说过路嫔的坏话,尤主子在奴才面前都没提到过路嫔。”
皇后道,“既然不是尤答应指使的你,那你自己为何要害路嫔?”
太监索性不答话了,双唇紧闭。
皇后笑意更深,眼中怒火却已经到了极致,这太监倒是个脑子清楚,临危不乱的。可惜了,跟了这么一个主子。
“将这两人拖去上刑。直到说出真话为止。”皇后道。宫里的有的是上刑的手法,保证让人什么都招认。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便有太监来报,“回皇后娘娘,尤答应招认了,她承认是她指使自己的太监害路嫔的,埋伏在路嫔常走的路上。”
“尤答应正在景仁宫外,不敢将她抬进来,恐污了景仁宫的地。还请娘娘示下。”
皇后抿唇一笑,“不必抬进来了。以下犯上,指使自己的太监,欲杀害高位嫔妃。赐死吧。将那个太监一并赐死。”
太监应声出去。
“尤答应,皇后娘娘说了,赐死。”太监手里拿着一瓶药,递给尤答应,“把这瓶药喝了吧。”
尤答应一脸惊恐,“不可能!皇后怎么会赐死我!我是害了路仁嘉,可是她都没死,凭什么让我死!”
“不对!我没想着让她死。我就是想整治她一番。”尤答应歇斯底里的吼着。
面前的太监已经不耐烦了,“皇后说了,以下犯上,欲杀害高位嫔妃,死罪!尤答应你还是快点儿喝了吧,别耽误工夫。”
尤答应大笑,“以下犯上,我呸!别人不知道路嫔是个什么东西,我还能不知道?当初不就是荣嫔宫里一个做饭的烧火丫头?伺候我吃饭的奴才!”
“我呢?荣嫔先是拉拢我,靠着我帮她固宠,等皇上厌弃我了,她连问都不问我一声,就让我自生自灭。同样是后宫,路仁嘉每日过得什么样的日子,我过得什么样的日子?”
“送到我宫里的份例,都是别人动过筷子的,吃剩下的!我一个主子,吃奴才的剩饭!”
“我害她?应该的。是我运道不好,才没害死她!”
太监见尤答应已经疯了一般,乱喊的东西实在不像样,就掰开她的嘴,将毒药灌了下去。尤答应挣扎不过,毒药下肚,很快便再也无法挣扎,瞪大眼睛去了。
尤答应的太监见主子死了,也接过毒药往嘴里一倒,紧跟着一命呜呼。
路仁嘉第二日,听说害自己的是尤答应,且已经被赐死了。
路仁嘉不敢相信,“什么?赐死了?已经死了?还是皇后娘娘下令赐死的?”路仁嘉一溜烟的跑到皇后屋里。
皇后见她闯进来,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紧接着笑道,“病好了?”
路仁嘉看见皇后脸上的笑,一个哆嗦,“皇后娘娘,害我的是尤答应?她已经被赐死了?”
皇后看着路仁嘉,眼中闪过疑惑,“对。”
路仁嘉声音突然拔高,“赐死了?可是我没死啊?”
皇后不解,“仁嘉你怎么了?你当然没死啊。都过去了,没事儿了,尤答应已经被赐死了,你别害怕。”
路仁嘉反应过来,皇后根本没明白她的意思,“我是说我没有死,为什么将尤答应赐死了?”
皇后眼神一闪,似乎有点明白路仁嘉为何这般了,道,“尤答应欲杀害高位妃嫔,理应被赐死。规矩如此,赐死的旨意是我下的,我之前也问了皇上,皇上也是允了的。”
路仁嘉身子一软,倒在地上。抬头看着皇后,“她要杀我?她要杀我为何不一刀捅死我?何必一桶冷水浇在我头上?皇后娘娘您没想过这个?”
“纵使她当真是想让我死,可我也没死啊,不过染了风寒,就因为这个就将她赐死了?”
皇后呆住了,她没料到路仁嘉竟会是这种反应,忙唤宫女将路仁嘉抬起来,扶她坐在椅子上。
路仁嘉被塞进椅子里,深吸一口气,盯着皇后道,“那个浇水的太监呢?不用问了,尤答应都死了,他更得死了。皇后娘娘,我不过是头顶被浇了桶水,在外面冻了一夜,染了一点点风寒而已。结果一觉醒来,你告诉我做这件事的人已经被赐死了?”
皇后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了,她静默不语,路仁嘉也不再说话。
许久的静默后,皇后开口,“你说完了?要是说完了,该我说了。”
、第51章 皇后威仪
“路嫔;你逾矩了。”皇后平日里弯弯的笑眼睁大,脸上不复柔和,而是气势非凡。
路仁嘉初次见皇后娘娘这般,她之前总是一副温柔如水的邻家大姐姐的模样,路仁嘉虽然知道皇后绝不会是真正的邻家姐姐。但她这等威仪与气势;自己还当真是初见。
路仁嘉听到路嫔两字;浑身一颤;冷静下来。
“你方才质疑本宫的决定;且言行不敬;按着规矩;打板子掌嘴都是应该的。”路仁嘉静静的看着皇后;没有丝毫惊慌。
果然皇后话锋一转;“不过你也知道,我是个只论远近亲疏,不论规矩的。你在我面前也向来没规矩,如今我再拿出规矩来压你,那也是打我自己的脸。”
“你方才错的地方有二。”
“一是为了害你的人而向保护你的人发怒,乃不分亲疏好歹。”
“二是当真相信规矩律法。”
见路仁嘉神色不变,皇后道,“没听懂?还是不服气?”
“我和皇上为了你的事儿,担惊受怕了一夜,你被抬回来的时候,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里了,就怕你有个好歹,太医道你无事后我们才放下心来。结果你醒后第一件事儿是冲到我面前质问我,为什么将害你的人赐死了?”
“你说尤答应没真想着让你死,这我信,她虽然蠢,可也不至于蠢到用一桶凉水去杀人的地步。但是——”
皇后娘娘一顿,“这次你无事,是你命大,是你运道好。若是换个身娇体弱的妃嫔,凉水加上寒风真能要了人命。这次若是不震慑住她们,你一次命大,两次命大,你能保证次次都命大?”
“你觉得这次尤答应不过是让你染了点风寒,关她几天或者打几板子就是。赶明儿尤答应放出来后,就会变本加厉的害你,其他嫉恨你的人也会纷纷出手。你离死怕是也不远了。”
“对护着你的人发怒,对想害你的人手软。”
“仁嘉,你这是在送死。”
皇后娘娘换了个姿势,“第一点说完了,再说第二点。平日里我一向以为,你同我一样,是个没规矩的,对我都不曾行礼。没想到竟看错了。杀人偿命,这是律法,你觉得你没事儿,尤答应也未必怀着杀你的心,所以按照规矩律法她不该死?”
皇后笑了,“你当真以为有规矩判定尤答应是该死还是该活?我告诉你,没那种规矩!”
“她死还是活,就是我和皇上一句话的事儿。”
“我觉得她该死,她就得死。”皇后笑着道,“就因为她做的事儿,让我为你担惊受怕了一整夜,也该死。”
“天下的律法,皇上说了算,宫里的规矩,本宫说了算。规矩律法定下来,就是为了保护我们的,不是为了将我们框死在里面的。”
皇后看着路仁嘉瞪大的眼睛,笑了,“觉得这些话很荒诞不经?觉得我身为皇后,应该劝大家都循规蹈矩?是,皇上当然要让天下人循规蹈矩,我当然要让宫里妃嫔宫人都循规蹈矩,要不我们的日子怎么能好过呢?”
“仁嘉,我可是将你放在被规矩保护的‘我们’里,不是将你放在受规矩束缚的‘他们’里,你别自己从‘我们’里跑出去。”皇后娘娘一字一顿道。
一片静默,皇后又换了个坐姿,看样子是说完了。
路仁嘉道,“臣妾真是……第一次知道娘娘是这么想的。”
“方才是臣妾错了,臣妾的质疑或许寒了娘娘的心,臣妾给娘娘道歉。”路仁嘉站起身来,朝着皇后娘娘跪下,叩首,郑重的行了大礼。起身后道,“娘娘的话并没有荒诞不经,臣妾都能理解,是臣妾过于天真了,谢娘娘教导。”
“若是娘娘无事,臣妾便先告退了。”
皇后叹了口气,“下去吧。”
皇后望着路仁嘉的背影叹了口气。她说着什么知道错了,什么都能理解。但突然间变得疏离客气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路仁嘉回到寝殿,闷头钻进被子里,将自己团团裹住。
皇后说的对,她知道规矩律法是保护既得利益者的,也知道如今不是法治而是人治,等级森严,皇权更是大过天。
她只是一直窝在厨房里,窝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不肯面对真相而已。
皇后娘娘病愈之后,后宫为止一肃,路仁嘉知道皇后不会当真是纯真善良的邻家姐姐,可是她对自己真的像邻家大姐姐一样,自己便这么认定了。
至于皇后说的话,她知道是对的,第一次不狠一些,将窥伺嫉恨自己的人都吓住,她们一个个的扑上来,自己迟早要被她们害死。
可是她还是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儿,后面会怎样不过是假设而已,就算尤答应以后真的会一次次的害自己,其他人也会效仿尤答应一次次的害自己。她觉得也不能在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将尤答应赐死。
她今日没再与皇后争辩,这种事情,怕是谁也说服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