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猫低低呜咽了一声,伸出舌头轻轻舔起了祈忆凌的手背。她伸手抚摸中尉的脖子,中尉捧起她的手,把头枕了上去。
“对不起。”祈忆凌的眼泪打到它的耳朵上。
地上散落的树叶被人踩过,发出窸窸窣窣的碎裂声,没有惊动正与中尉耳鬓厮磨的祈忆凌,却惹得围在她身边的喵星人纷纷弓背炸毛,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祈忆凌察觉到中尉的异常,终于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
“嗨,学妹!”来人蹲下,朝她露出无害的笑容,“还认得我吗?”
“嗯?”祈忆凌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然后突然伸手指着他,“啊!将军最喜爱的随从人妖先生!”
弓背炸毛的喵星人纷纷蹿进了旁边的草丛,中尉却动弹不得,无奈地作势咬着祈忆凌的手指。
“……是我。”程意清遥想当日自己在饭堂匿名相助扶危解困,也算得上对祈忆凌有一饭之恩,没承想遭此厚礼回报。虽然见惯风浪的他对祈忆凌的反应已做好心理准备,但这称呼还是让他忍不住微微抽动嘴角,“敝姓程名意清,真荣幸您还认得我。”
“是因为将军大人。”祈忆凌抱着中尉站起来,刚好和蹲下的程意清来了个海拔上的对调。中尉在她怀里不安地扭动起来,她低下头看它一眼,微微弯腰把它放走了。
“墨翎不希望我跟你们来往。”祈忆凌戒备地看着他。
“她这样说只不过是想控制——”程意清事前对祈忆凌堪称简陋的人际关系网——或者称为“线”或“点”会更为恰当——进行了深度调查,知道原墨翎对祈忆凌的影响力,所以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她没有说过。”祈忆凌打断他,“但是我知道。而且我也觉得不应该。”
“我想您误会了,”祈忆凌言语间显现的强大自控力让程意清暗暗吃惊,他慢慢说完过渡词,抛出另一番论调,“事实上,是将军大人让我来拜见阁下的。”
“我想也是。”祈忆凌的表情很严肃,“否则人妖先生断不敢贸然前来会见在下。”
程意清舔了舔嘴唇,一直在缓缓立起的身体终于完全站直,凑近一脚踩上花坛的祈忆凌,故作神秘道:“将军大人早就看出阁□负重任——”祈忆凌脖子一缩,程意清也不由得往她俯身,“但将军大人也明白阁下早就看出我们在用掩眼法,动漫社不过是个幌子,事实上——”
祈忆凌眼镜后的双眼闪亮起来。
“我们借一步说话。”程意清神情紧张地看看两个刚从他们身边经过的路人。
“当然。”祈忆凌七手八脚地把满地的空饭盒收拾好,然后顺手把垃圾袋递给程意清,“烦请人妖先生带路。”
除了带路,你要麻烦我的事还陆续有来吧……
程意清开始怀疑让灵修帮自己洗三个月的衣服能否弥补今天心灵的创痛。除了那个让他玻璃心和节操都掉了一地的称呼外,他还强烈地觉得面对祈忆凌自己有操控不成反被控制的嫌疑。
就这样,由聂振华授意、以程意清为首的一众Wonder动漫社社员把罪恶的黑手伸向祈忆凌,并开启了一路相互渗透的旅程,但冥王星子民的坚实同盟、那美克星的克星公主殿下原墨翎对此还懵然不知。
祈忆凌对于电话交流一事深恶痛绝,除了因为这种通讯方式存在过多安全漏洞外,还因为仅凭听觉输入她无法确定对方的身份。原墨翎正值百事缠身之期,实在抽不出时间以最有效的方式和祈忆凌密切交流。等到她终于能抽出时间和祈忆凌好好相处,已经是一个多月后。
“我们去看狮子座流星雨吧!”祈忆凌神情兴奋莫名地收拾背囊,零食、驱蚊水、充电台灯、封面写着《球状闪电》的一本书被杂乱无章地塞了进去,“新闻上说今年是残月不影响观测,而且明天刚好是周六,可以一直等到看凌晨五点的最大天顶流量!”
“你确定吗?”原墨翎透过打开的宿舍门看看被大片云层覆盖的天空。夕阳的余晖艰难地透过重重阻碍,能够顺利到达地面的不及万一,“天气预报好像不是太乐观。”
“我们等下一起去吃饭,顺便商量下晚上可以做什么。”祈忆凌对她平和的反对置若罔闻,“宿舍十点半关门,我们十点十五在宿舍楼下集合向教学楼出发好了!”
原墨翎很怀疑两个人能通过什么游戏熬过通宵。这对祈忆凌当然不成问题,对于流星雨的存在,她有着比广大有闲青年求爱、许愿、勾搭、表白等种种庸俗理由重要得多的关注点——冥王星子民的信息传递。就算什么都不带,让她仅凭意志看一晚空荡荡的天空,寻觅那所谓最大天顶流量绝不超过最佳观测条件下每小时100颗的陨石雨也只是小菜一碟。但原墨翎对陨石穿破大气层砸中地球的情景着实毫无遐想、兴趣缺缺。幸好,希望观赏陨石撞地球过程的人会比她们俩期望的都要多,到时候总能找到事情打发时间的。
“莫子渊也有一段时间没露面了。”原墨翎从祈忆凌的床上拿起一件厚外套,帮她叠好放进背囊。时近小雪,虽然地处亚热带季风气候区的Z市日间气温仍在体表最舒适温度附近徘徊,但室外夜间的海风却带着颇重的寒气。
“嗯?”祈忆凌坐着清点物资,却几次三番被自己的走神打断,这时候茫然地抬头看着原墨翎。原墨翎正准备回应她,她却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恍然大悟状,“我就说怎么总觉得忘了很重要的事!咱这回得把追枫带上,它憋在你屋里那么久,也该出去透透气了。”
“你确定吗?”原墨翎猛地直起身,差点祈忆凌附身般撞到上铺的床板,之后小心翼翼地说,“你看,追枫它还没去过教学楼那边,要是迷路了找不回来什么的——”
“迷路?”祈忆凌奇怪地看着她,“追枫才不会那么没规矩地乱跑呢,它是喵星人预言家族的继承者。”想了想又说,“追枫哪儿都好,就是每天吃那么多也不见长肉,夜里黑漆漆的不留神说不定真能看走眼。——哎呀!”她自顾自说了一通,忽然又抬起头问原墨翎,“你刚刚是不是有话想说?”
“没什么。”原墨翎看着她左膝下方七分裤下若隐若现、婴儿拳头大小的一块新淤青,叹了口气,“我上次给你带的活络油呢?”
、章三 去似朝云无觅处(2)
“这边!”
原墨翎和祈忆凌的剪影在走廊转角甫一出现,沈卓言就朝他们扬手示意。
三十来个心理学系的大一大二学生在D区教学楼五楼一个较大的回廊处垫着报纸等物席地而坐,其中还包括祈忆凌的两个室友,欧桦和秦宇弦。大一、大二的学生比例约为二比一,其中六七个围坐在一台笔记本前看着柯南剧场版,另外六七个围坐在另一台笔记本前看着不知名的恐怖片,屏幕上发出幽幽的绿光,映得人们的脸色都阴惨惨的。醉心屏幕的人离人群的主力有点远,大部分人都坐在回廊另一侧的墙边,天花上有盏节能灯,透过灯罩发出的白光有点灰蒙蒙的,似乎不太敢往黑暗的更深处探寻。
祈忆凌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讶,她最擅长的或者说她认为自己最擅长的是融入各种不同的场合,并迅速成为当中最固定同时也是最安全的一部分——背景。但事实上,她在心理学系以系学生会中坚力量为首的本科二年级生中享有的知名度是大一新生中数一数二的。
祈忆凌并没有感到不自在。如果没有强大的过滤机制,她的冥王星光复大计必定会裹足不前,而她身为战士的自尊是不会容许这种事发生甚至只是存在发生的可能性的。
在这类陌生的场景中,原墨翎气场所覆盖的地方就是祈忆凌的安全区。所以,祈忆凌只是沉默地跟着原墨翎坐到了沈卓言旁边刚空出来的两个位置上,视线迅速地锁定了场景中唯一吸引她的存在——一个站在墙边热敏节能灯按钮旁的人,每隔十秒钟左右,他都要用手指碰一下感应处,以保证环境中的亮度足以确保活动顺利进行。他空闲的那只手正拿着一张扑克牌,牌面向下以轻微的幅度不时颤动着,有好几次祈忆凌都觉得自己差点就看清楚它了。
“在玩杀人游戏。”沈卓言对原墨翎解释说。
“那是什么?”祈忆凌轻声问原墨翎。
“简单地说,是一个警察借助群众之手破获连环杀人案的有趣故事,”沈卓言越俎代庖,“当然,有时候会是个悲剧。”
于是,祈忆凌在众人关注的目光中开始学习法官、警察、杀手、平民四种身份在“天黑请闭眼杀手请杀人杀手请确认杀手请闭眼警察请睁眼警察请验人警察请看法官手势警察请闭眼天黑请睁眼昨晚被杀死的人是请死者发表遗言请轮流发言请投票”的不断循环中看似有限实则无穷的种种。
但这显然不是适合她的游戏。
“2、3、7号是杀手,没有理由。”
“12号是杀手自杀,没有理由。”
“9号和15号都是平民假跳警,没有理由”
仅仅用了两局,祈忆凌就成为了让人民警察喜闻乐见、让连环杀手闻风丧胆的存在。她精于辨别他人的身份而又从不试图掩饰这一点,同时相应地,她几乎不懂得或是不屑于掩饰自己的身份。
祈忆凌这样的玩家并不受欢迎,包括但并不仅限于在杀手游戏中。事实上,杀手游戏是一个讲求洞察力、逻辑推理水平和默契配合度的团队型策略游戏,更重视过程而非结果。弹无虚发固然让人折服,但陪审团不会只听完控方斩钉截铁的控词就把疑犯送上断头台,正如阅卷人不会给只提供了最后正确答案但只字不提演算过程的应用题打满分一样,哪怕仅仅是为了掩饰他们的愚蠢。
所以,祈忆凌很快成了众人狙击的对象——即使杀手选择让她在首夜幸免于难,集体投票也常常让她成为第一轮的牺牲者。
祈忆凌很快就有了睡意。
“……4号在前一轮中才卖力地试图证实自己无害而又有潜力的平民身份,转眼间又迫不及待地跳警指认上一轮投过他票的8号和11号,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4号如果仅作为一介平民,在上轮中的表现未免过于夺目……在被他称为杀手的8号和11号的双重确认下却还能活过昨晚,只能让人怀疑这位警察和杀手私相授受、暗度陈仓了……”
“……昨晚牺牲掉的2号是我的警察同伴……我们已经分别验过4号、12号、7号、1号和16号的身份,其中4号、12号、16号都是平民……7号如各位所见,昨天在我的2号警察同伴的精彩论证后,已经得到了应有的制裁。我们还没有验过8号和10号,但有理由认为10号是杀手中的一位……3号、6号我们认为是平民,你们清楚自己的身份,因此也应该作出正确的选择,今天先把1号投死,明天把10号……”
“……9号刚才脱口而出的‘我的杀手同伴’……在我们心理学中有一个有趣的概念叫‘弗洛伊德口误’……”
“……通过对前几轮所有人发言的综合分析,我们可以确认8号和13号是同盟,7号和11号持有相同的意见,假定他们属于不同的阵营……基于以上理由,作为平民,我认为7号是警察的可能性更大……”
眼睛渐渐合上,祈忆凌舔舔有点干涩的嘴唇,迷迷糊糊地想:他老要按着那按钮不觉得烦吗?为什么没有人替换他?……他刚刚说的是什么?虽然听不明白但似乎很厉害又有理据的样子……怎么又假跳警了?嘻嘻如果我还能投票的话我一定第一个投死他,佛祖有云求死而不得者不啻于置身阿鼻地狱……
“忆凌,忆凌,”原墨翎轻轻扶起原墨翎的头,把外套递给她,“困了到那边睡一下吧,跟她们几个挤一挤。”
“嗯?”祈忆凌揉揉眼睛,朝她示意的方向看去,发现看电影的人已经倒下了四五个,“几点了,开始有流星了吗?”
“才刚过十二点,天气不太好,可能还要再等等,”原墨翎摇头,“刚才陆续有人上天台看过,流星雨出现的话会通知大家的。”
“我也上去看看。”祈忆凌单手撑了下地面想站起来,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的腿却跟不上她身体的动作,幸亏一直看着她的原墨翎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小心点!”原墨翎皱着眉看她。
“啊!”祈忆凌惊呼一声,“追枫不见了!”不等原墨翎反应过来,她就火速爬起,跌跌撞撞地朝着追枫奔往的方向跑去。
众人都有点不知所措,原墨翎则是愣了一下后马上站起来,一边晃动双腿赶走酸麻感一边追赶祈忆凌。
祈忆凌在一众惊异的眼光中披荆斩棘,视野里只有那一抹纯黑色的存在。眼见追枫跳上了一个人微曲的膝盖哼哧哼哧往他肩上爬,祈忆凌急切的脚步变得凌乱起来,在离对方只剩一步之遥的地方滑稽地左脚绊上了右脚,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
祈忆凌没想到军训时构想的《关于非自残型摔倒的一百零八种技巧的可行性探讨》居然就这么实行起来,自欺欺人地闭上了眼睛,手茫然地在身前乱划了几下。
下一秒她就跌入了一个怀抱里。鼻翼间似乎弥漫着桂花香,周围的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
她缓慢地张开眼睛,才看到自己的手扒在护灯手的手臂上,追枫迈着优雅的步子从他的肩头走到了自己的肩头。
“嗨!”护灯手努力自然地朝她打招呼,笑容却别扭得很,看不出是怎么个意思。
灯又进入了周期性的熄灭阶段,但没有像之前每一次一样迅速亮起来。祈忆凌感觉到心脏在自己的胸腔中不安分地跳跃着,仿佛整个宇宙间都只剩下它越来越紧促的呐喊。
就在这密集而单一的音调中,祈忆凌忽然捕捉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声音,它似乎来自遥远的宇宙中心,却又仿佛近在心室的跃动间:“我叫蒙天赐,承蒙上天赐予的意思。”
祈忆凌的意识自聆听心跳的空旷宇宙中抽离出来,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刚到地球不久后,她就被乔装成邻居和蔼叔叔的妖那孖星人骗去,困在小黑屋研究了一番。这段经历让她对雄性地球人怀有生理上的抵触,一直都很抗拒和他们之间有任何形式的肢体接触。现在,追枫却把她带到了这个人身边,这奇妙的缘分让她忍不住分析起他的名字来:天赐?天赐良缘的“天赐”?
“你还好吗?”蒙天赐伸手在她眼前小心翼翼地挥了挥,开玩笑地说,“祈忆凌,归来咯!归来咯!”
“对不起,谢谢你。”祈忆凌微仰起头看着他,想问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后肩却搭上了一只手,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