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果然是清甜,她的心和喉咙一下子舒畅了不少,她贪婪地回味了一下,一股难掩的苦涩涌了上来,同时一种不可名状的失落和悲苦的情绪像是滋长的爬山虎缠绕上了她的心。
风忽悠悠地吹来,远处那个孤独的公主的衣冠冢在她的面前变得明畅,像是一束光源,诱惑着她这只小小的飞蛾。
她向那个土包走去,随风摇荡的草轻轻推动着她的脚步,耳边的风也在催促着她。
那个土包和它的周围越来越亮,草地天空白云太阳渐渐隐没在那片光亮中。
那片光亮袅袅地变幻成了一个身影,从模糊到清晰,仿佛只有一刹那的时间。
一个美丽异常的女子出现在李紫玉的面前。
这是个妖娆的异族女子,眼眉间有说不出的柔妩,她穿了一件白色的兽毛大氅,使得她在娇羞之中又有了异于寻常佳人的野性。
她对着李紫玉笑着,但李紫玉却看不出任何的快乐。在女人那足以勾魂的笑容里,有的只是悲伤,再往深处看是仇恨。闭上眼睛,那笑容依旧出现在李紫玉的面前,她终于明白了那笑容所透露出来的不是欢喜,亦不仅仅是仇恨,那架构起她神秘笑容令人胆寒的力量的是邪恶,那股因怨恨而生的恐怖的邪恶,像是有毒的熏香,袅袅娜娜地深入了李紫玉的脑髓。
“你是谁?公主吗?”
“你不认识我吗?你一点都想不起我了吗?”那女人的声音凄厉,在李紫玉听来有些熟悉。
“我不认识你!不,我不认识你!”
那女人忽地飘到了她的面前,女人身上阵阵的寒意渗透到了李紫玉的心里。
“哈哈,你听说了那个故事吗?他们都说公主和汉朝的将军到了汉朝后他们一直过着幸福的生活,可是!可是!我告诉你,结局并不是这样的,公主要永远诅咒那个男人和他的家人,公主烧死了自己,但是她的诅咒是永远不会被湮灭的!你永远不要相信男人的话,特别是汉族男人,你以为得到了他的心吗?哈哈哈,你也是被诅咒了的,你爱的男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说着那女人咬破了手指,使劲掰开她的手,将自己的血点在了李紫玉的手心里。
一阵烟烫般的刺痛在李紫玉的手心里荡漾开来,疼痛过后,周围又恢复了宁静。
草原还是那样地碧绿可人,天空还是那样的高阔祥和。
李紫玉翻开了自己的手掌,那里一圈几乎退尽的红晕隐隐地又有针刺的痛感。
她急忙拿出脖子上那块白玉,紧紧地握在心口,原本激荡的心才缓和了下来,可是刚才如梦境一般的遭遇使得她无法释怀。
她也早知道,在那汪清盈的急流上,故事的结局不是小孩子说的那般圆满。
“怎么了?”肖鹏毅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肩膀,递过来一瓶水。
“我不渴,我刚才喝了这河里的水。”
“什么?你喝了?你……”肖鹏毅的眼瞪得大大的。
李紫玉粲然一笑,“你也相信这些?”
“不是,我怕你会……”
“怕我会伤心?哦,有你在我的是身边,我怎么会伤心呢!”她爽朗地说,而那女人的话却一直在她的耳边重复着。
两个人的旅行持续了半个多月,在盛夏最炎热的时候他们回到了他们生活的那座压抑的城市。
肖鹏毅一直觉得他们的旅行结束得有些草率,就像一场完美的歌剧演出,却因为电力的供应不足而匆匆落幕。
若不是李紫玉说身体不舒服执意要回来,他们的旅行会持续到暑假的结束,这是他最后一个暑假了,他想过得有意义。
她的身子怎么会忽然不舒服呢?那几日不是很飒爽地骑着马吗?难不成真的是那河里的水有问题?
他实在留恋那片广袤的绿地,可是这次的旅行是专门为她而准备的,主角都要退场了,他还在台上唱什么戏呢?
他实在挺憋屈的。
热浪几乎将城市融化,那块块硕大的钢筋水泥,表面也起了一层腻人的水珠子,倒像是一客正在慢慢化成水的冰淇淋。连这么坚硬的东西都可以被化开,那酱糊一般的人脑又有什么清醒且坚强的可能呢?
肖鹏毅自从旅行回来后就被这热浪击垮了,大概是享受了那草原的平静和清凉后,不习惯了这闹市的喧哗和骚动,却没见住了这闹市二十多年习惯于它的方式,人就是这个样子。
而肖鹏毅的不习惯很大程度还是因为李紫玉的缘故。
他可以明显感到她的不对劲,难道真的是那河水的缘故,她为什么要去喝那水呢?他有些埋怨。
她真的是变了些,这改变或许只有他才能够察觉出来。以前她也是清心忧郁的一个人,但是他总觉得在她的内在有一种顽强的驱动力,正是这种凝聚于内的力量使她坚持了这么久的时光。可是旅行后,他感受到了她的犹豫,从前那对爱对寻找的坚持像一缕烟抽离于她的身体。尽管她看他时仍然是柔情蜜意,但却是失了魂,机械式的。
莫非真的是应了那句老话,得不到的东西才会去珍惜?
莫非她已经习惯了寻找他的过程,而在到达终点之后,她就意兴阑珊?
莫非真的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落花有情而秋水无常?
想到这里他不禁要感到深深的寒意。
旅行回来之后他的脑子里都是这些敏感的胡思乱想,他本是一个酷酷的男生,可现在怎么却像是个小媳妇那般婆妈。为此他几乎要瞧不起自己,但这林林总总,鸡毛蒜皮,只说明了一件事情,她对他而言真的很重要。
在李紫玉的心里他又何尝不是重要的人呢。
只是那个异族女人的话,一直如锥子般钻着她的心
“你永远不可以和汉族男人在一起知道吗?哈哈哈……你身边的男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那凄寒的声音,怎不令她慎重地掂量她的话,而这掂量与胆寒之间,便是对肖鹏毅的犹豫。
若没有那次在河边幻觉中与那女人的相遇,她似乎认为自己漫长的生命中并没有这疯狂的女人的存在。
而现在她不得不回望过去的时光,她是谁?自己曾得罪于她吗?
她那身打扮分明就是个匈奴女子,她为何会如此确定并诅咒那个美好传说里公主的最终命运?
她就是公主?
而在那个女人的眉目中她又仿佛看到了自己,难道那女人才是自己的……
这是她无法面对的问题。
手心那淡淡的一圈红,总是时不时地疼痛着,时刻提醒着她,那女人疯狂的举动。
如今她该怎么对肖鹏毅,她开始回避他,不开店,躲到乔治的“爱玉斋”里。
“你有心事!”
她知道乔治的眼睛是长在她的心上的,她什么也隐瞒不了他,她也想和他谈谈,“是的,发生了一些可怕的事情,在我们旅行的时候。”
“他对你不好?”乔治苍老的脸有些激动,更加深了那道道皱纹。
李紫玉这才发现,半个月没见,乔治又老了许多,浑浊的眼睛中失去了他特有的逼人的英气。她后悔将自己的心事透露给了他,他毕竟不再是那个为她挡风遮雨的年轻人了,如果不是她这么多年来一直麻烦着他,如果自己能够对他的一片真心有一点点的回应,他或许不会老成这个样子。是她耽误了他,她总是误以为他和自己一样是长生不老的,可是回首却惊觉他已经是个暮年的男人了,像是她吸干了他的精气。
她沉默不语,但她的沉默更使他激动,她听到了他的喉咙里发出的类似机器因生锈而别扭的声音。
“他对我很好,是别的事情,与他无关,你不用担心。”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说我会更担心的。”乔治勉强地把椅子向她挪了挪。
李紫玉看他的样子,忽然想大声地哭一场,她的左手死死的按住右手的虎口,强忍住了泪水,“乔治,你该多在意自己的生活,你看你,身子越来越弱了,就不要老往店里跑,繁杂的事情交给年轻人去做吧。我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的。”
“不行!”乔治脱口而出,“要是你来吃饭,我不在你一定不习惯的,那几个小毛孩子还出不了师!你事情我怎么能不上心?”
李紫玉想说什么,被乔治手一挥打住了。
“你的心事如果可以和那男孩子说,你早就说了,那你不和我说又和谁去说呢?告诉我吧,或许我可以给你出点主意,我这把老骨头,就当是废物利用吧!”
“你……”李紫玉终于忍不住泪水了。
乔治耐心地看着她流泪,不去打搅她,这一生他包容了她太多的了泪水。
“哎,你看我,都这个年纪了,还这么爱哭。”抽泣了一阵,李紫玉恢复了常态,抹着红红的眼睛说,“这次去旅行,我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女人,我觉得……我觉得那人是我的母亲。”
“你母亲?你不是说你母亲在你进宫的那一年去世了吗?”
“不,不,不,我现在终于明白我母亲,她看到我为什么总是不太开心的样子,我想我不是她亲生的。”李紫玉也惊讶于自己平静的语气,也只有在乔治面前她才会这么平淡地说着自己的事情。
乔治倒是大大地吃了一惊。
“我知道你会这个样子的,我也很惊讶,但我知道这不是我的胡思乱想。我想我的亲生母亲是个匈奴女人,而且,而且她在我的身上下了一个诅咒,对那是个诅咒!”
“你怎么会忽然这么想?”
“不是我想的,这都是我亲眼看到的,哦,你一定觉得我疯了,但我真的看到了她,她在我的手里点了一颗血痣,然后她说,我永远也不能和汉族男人在一起。我的父亲一定伤害她很深,也许她就是传说中的匈奴公主,而她的结局和草原上流传的美丽故事大相径庭!她把自己烧死了!那么我也是个匈奴女人,我也是个匈奴女人,难道这真的是宿命?我不可以和汉族男人在一起,我千年的等待难道也破不了这个诅咒吗?看!”李紫玉摊开了手心,“你看,就像这颗痣,每天每天在淡化,我以为总有一天会从我的手心消失,但这么许多年了,还可以看到它,它就是那个诅咒,时时刻刻在提醒我自己的身份。”
李紫玉颇有些激动起来,她把那块玉捂在手里,玉冰凉,“有些事情并不像表面看上去这么美好,一个女子为了寻找她所爱的男人,穿越千年的时光。小说家会怎么写这个故事,惊天地泣鬼神?人人都向往这种天长地久的爱,可是这样的爱情本身也是可怕的,想想,我会看着他老去、看着他死,无法与他分享生老病死的生命轮回,我是不死的,在我找到他之后我就恨我的不死,有一天我会失去他,然后独自面对遥遥无期的幽暗岁月。”
“你想成为一个普通的女人?”乔治专注地看着她。
“哦,那只是我的妄想而已。”李紫玉偷偷抹了一下眼角即将掉落的泪水,却被乔治看见了。
许久之后她很后悔当初的这颗眼泪,她当明白乔治的离开与它有关她才知道乔治的爱是无法丈量、复制的。
乔治默默地低下头,“你活了千年,我只有几十年的岁月而已,但我经历的比你多,如果人生真的有什么经验的话,那就是不要考虑结果如何,勇敢地去爱,因为只要是真诚的爱,那不管结果如何,都会是一个美丽的故事的。你知道你的缺点吗?你很坚强,却不够勇敢,我在你身边的岁月恐怕……恐怕不多,你要勇敢起来,好吗?”
他捧起了李紫玉的脸,用拇指拭去她的泪痕,眼中除了爱,更多了一种慈祥的东西。
李紫玉突然抱住了他,说着:“谢谢……谢谢……”
“你我之间是不用提这些字的,还有你知道吗?或许我也是个匈奴人呢。”
“你说什么?”李紫惊讶地放开他,“你又在开我玩笑吗?”
“不,是真的。历史上匈奴人的去向一直是个未解之谜,不过更多专家倾向与他们后来去了欧洲,和欧洲一些古老的民族融合在了一起。我曾经听我父亲说,我们原先住在匈牙利的那个犹太人聚集地传说那里的居民都是匈奴人的后裔,而且不少人类学家也言之凿凿,拿出了不少证据。看,我们现在是老乡了。是什么人有什么重要的呢?我现在中国生活得很好,我就是个中国人,你也一样。”
李紫玉终于展开了笑颜,她拍了乔治一下,“还真会胡扯啊你!”
乔治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毛。
李紫玉从心底升腾起一抹温柔。这个她看着长大的男人,如此奇异地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又如此奇异地陪伴了她半个多世纪。半个多世纪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他来说却从黑发变成了皓首。人只能有一辈子,而他不后悔这么过一辈子吗?她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第六章 王母不来方朔去,更须重见李夫人
对米拉来说这是一个漫长而奇怪的暑假,因为这个暑假她没了肖鹏毅的陪伴。她不能再挽着他的胳膊快乐地吃冰淇淋,或者去海边,看他穿着漂亮的沙滩裤,用海水泼他,放自己心爱的拉不拉多犬去追他。分手后,细细算来,他们也有这么多快乐的回忆,只是有一些东西隔膜了他们,她努力过,现在却在那个女人的面前败下阵来,她怀疑自己生来就是要输给她的。
几次她都想把肖鹏毅的号码从手机里删除,但每每到了“是否删除”,“是”或者“否”的关键选择时,她都按“否”,那一闪一闪的手机画面仿佛在嘲笑她的软弱和不坚定,而每次铃声响起,她又会想是不是他打来的。她正努力摆脱内心对他的依恋,她知道那很难,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是她必须坚强地面对,在这个过程当中,她要做真正的自己。
这个没了肖鹏毅的暑假,她要独自面对一些东西。她剪了头发,看着自己原本就不太长的头发在自己的肩后越来越短,她微笑地告诉自己是时候与过去的自己告别了,她要做回原来的自己,不再为讨好任何人而委屈自己了。
她没有回家,不再过之前的那些暑假在空调的别墅里打电玩、吃冷饮的那种无聊生活。她选择留在学校,找了一份某时尚杂志摄影的工作,一个人住在学校简单的学生宿舍里,面对四堵墙,四张空荡的木板床,她享受着这样的孤独时光。
这是她平生第一次自己赚钱养活自己,她很喜欢这份工作,顶着炎炎烈日,拿着沉重的单反相机,她黑了不少,也瘦了不少,她觉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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