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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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秋-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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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枫简单向他述了一番,又将自己这趟来意道出。禧伯听罢,一脸的惋惜与唏嘘。他抱一抱手,说:“公子若不嫌敝人医术浅陋,可否让在下一察病况?”
  
  落枫当是求之不得,施礼致谢。
  
  老者开始为他详细检查。望切,针炙,拿捏着他所回答的问题,最后才道:
  
  “这种眼疾在下也曾遇过几例,有是先天,亦有突发病变,又或者身体受到冲击所至,因它并无清晰可循的病脉,所以只能长久不断的尝试。请恕实话,治愈的机会本就不大,且公子出身显贵,想必这数年仍然医治无果,那么现在在下请缨亦算自不量力。方才公子说想寻那奇人,就是望能给你一治?”
  
  落枫点头,然后抽出那把断剑,将自己可看到剑中颜色的事述了一遍。禧伯当下惊诧不已,更噎得连连咳嗽数声。他望一眼断,又望一眼落枫,啧啧地说:
  
  “惊奇,煞是惊奇!公子,那人现在确实还住在山上,我偶尔采药路经亦能看到,只是……”
  
  看到老伯言辞吞吐,落枫便道,“禧伯,有话直说,莫虑。”
  
  老者点点头,神色显得有些困惑又是凝重,“只是不知公子能否遂愿。当年这人住进村后,此处疫病居然莫名好转,甚至一直维持至今,确算是奇事奇人。然而,这人又非常的神秘,让人费解……”
  
  当时概况落枫已从老爹口中听闻,但至于这个奇人,始终一无所知。他问禧伯是如何一回事,老伯啜口茶,幽幽叹了口气:
  
  “这人在山上住了二十多年,我们却从没见其张罗过任何物品。大家开始都以为是受神仙眷顾,甚至有村民偷偷将贡品香烛端到那人屋前,岂料第二日,竟全数被打翻在地,从此就再没人敢做这事了,直到现在,我们依旧不知屋里的到底是人是神。”
  
  落枫沉思一下,问老者,“禧伯,此人是何模样?”
  
  禧伯想了想,爬满皱纹的脸,竟露出了辽远而淡薄的笑意,轻轻吐出二字,“很美。”
  
  落枫愕然,“啊?”
  
  老者瞳光空了空,又凝聚起来,仿佛从迢长岁月里,一点点拾回那些放落已久的记忆,伴着如今苍老的声音,悠悠再现——“那人一身红裳,轻纱掩脸,虽从没见清面容,但依然能感觉到花信年华那种婀娜美好,冷艳雍容。”
  
  落枫彻底愣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很好笑,竟就一直以为这奇人是个男子,此刻不禁替自己失笑摇头。
  
  老伯倒没留意,自顾而说:“当年我正准备迁居山上,她却要我在村中再留三天,等一个病人。不瞒公子,我是看罢朝宫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才辞宫归隐,再不愿涉足朝廷事,但听闻此事关乎奕朗将军,我才动摇。他是值得敬重的忠良之将,所以才对你父亲施手援助,也算冥冥中的天意。”
  
  老伯指着落枫手中的断剑,继续道:“虽我不懂剑,但隐约也能感觉这是把奇刃,因而老将军当年将它送回,我马上便归还给她。然而今年年前,她却说此剑自己留着无用,又叫我赠还将军,于是我借将军送来年货之机,让他们带回了将军府,真想不到竟让公子有这番奇遇。”
  
  他正一正身,看着落枫,“公子若真要见她,不如先让我代公子通报一声。此人性情古怪,虽二十多年我们同住一山,却一直没甚往来,但无论如何,公子在这里始终是生脸,若由我先去,事情许会顺利一些。”
  
  落枫低头想了想,却摆一摆手,“不劳禧伯,我自己去便可。”
  
  老人愕然,看着他。落枫遂说:“既然她说此剑留着无用,那大可就近处置好了,譬如赠给禧伯,然而她却偏要你转送到将军府,虽说是想给父亲一个忠告,但我始终觉得目的性太强,就像……就像是某种指引。”
  
  “指引?”老人诧异。
  
  落枫点点头,神色煞是复杂,“嗯,许多事情都太过巧合,无论今日,抑或当年。”
  
  说实话,他从见过什么神仙鬼怪,所以谈不上信与不信,但他知道,现在一切真相与或有的希望,全都在那女人身上,无论如何必须一见。而依据她在老者口中的脾性,若是她不想见的人,那么无论谁来引见都是无济于事;但倘若此剑确是一切的牵引,那便是命中注定的机缘——天意,谁可左右。
  
  是以,他目光一凝,且收起了断剑,向老者躬身抱拳:
  
  “禧伯,就请告我她所在之处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四回:迷疑 】




☆、第三十四回:迷疑

  那个神秘女人的住处,就在禧伯家更上一层山峰。
  
  山雾迷蒙,浓木遮遮,偶尔几声奇异的鸟鸣惊破了宁静,在林间跳跃不休。到达高处时,脚下的小径已然消失,落枫只得凭借老人的提示继续攀行。转过两坳,便见着那间清幽的竹舍。
  
  竹舍共二层,外观十分简约,没见一处多余的修饰。落枫走上前,发现一楼的门竟是完全洞开,根本就没有门扇?他探首喊了两声,无人应答,略为思索,便跨步走进屋内。
  
  一股竹木的幽香,盘身而来。环视四周,他不禁诧异,这里的陈设着实简洁得过份——至少他认为,这并不足以供人正常居住,说“舍”,不如说是“亭”。
  
  在他身旁有一道通往二楼的竹楼梯,落枫想了想,还是蹬了上去。绣星薄靴踏在上面,发出吱嘎吱嘎一阵躁声。
  
  刚到达二层,脚步尚未稳下,却登时被眼前所见吓了一跳!
  
  前方丈余之外,竟有一人盘膝而坐,正背向着他。
  
  这人一身纱衣层层叠叠,如水泻了满地。林间微风习习,透窗而入,纱衣便轻轻的抖动,让这方寸之地上,宛如一片水波粼粼的湖面。
  
  落枫霎时愣在那儿。眼前,仿佛活的就只有这件衣裳,那人却始终雕像般纹丝不动,但纵然如此,仍让他感到一股扑面而至的压迫感。
  
  落枫不知这身衣衫颜色,但从款式可看,是身女装。她头上也覆着薄纱,完全背向着他,甚至不晓得她是否察觉他的到来。
  
  落枫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想了想,禧伯初见她时估摸花信之年,那么算着今日也该年有五十了吧。于是正了正身,朝那背影恭谨地唤了声:“太太。”
  
  那人依旧纹丝不动。
  
  落枫皱了皱眉,向前迈出一步,又唤了声。
  
  地上水浪般的绉纱微微翻涌,和着青竹与某种花朵异奇的幽香,扑散开来,几可古惑神思一般。
  
  落枫恍恍惚惚中又唤了遍,忽然前方传来一声,刹那让人清醒:
  
  “哪来的太太了。”
  
  冰冷的声音,却悦若笙磬,在空寂山中幽幽开散,宛若天临。她终于说话了,却全非老妇的嗓声,让落枫愣得一时不懂反应。难道不是这人?
  
  那女人缓缓转过身来,面容藏在垂纱的阴影里,似乎泛起一丝笑意,声音却冷得不闻起伏:
  
  “你终是来了。”
  
  落枫一惊。终是来了?她,一直在等我?!
  
  “你就是赠我断剑之人?”
  
  他几乎忘却礼义,脱口而道。但见遍地轻纱翻飞,宛若浮海浪蕊,那女子已然转过身来,面容依旧藏在逆光的阴影里,十分沉静。
  
  落枫心焦,一揖手,再问一声,“请问姑……姑娘,可是赠我断剑之人?”
  
  这遍问得小心翼翼,那女子忽然吃吃的笑,素手一抬,在他面前做了个示坐的手势。落枫暗忖,但还是走过去,曲膝坐下。
  
  两人五尺之距,女子垂首,面容朦胧可见。她挑了挑下巴,反倒问:“你叫什么名字。”
  
  落枫一怔,觉得有些好笑。不是说在等我吗?怎又询起我名字来了。但出于礼仪与气度,他还是拱手,道:“洛风。”
  
  那女子轻轻仰头,“哦”了一声,却像没多在意他回答了什么,又复沉静。
  
  落枫皱着眉,暗思。既然她不理睬自己的问题,便不如尝试在自己记忆中寻找罢了。于是又施一礼,顺对方的话借势回敬:“请赐姑娘芳名。”
  
  不想女子并没回避,只见她身形微微一动,施然开声。声音清冷,冷得有种入骨的高傲:
  
  “天锁。”
  
  然后抬头,掀开了头上垂纱……
  
  此况落枫完全料想不及,刹那惊得差些往后一仰,幸而险险把持住。眼前,眼前出现的这张脸,他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是赞美,抑或怜悯……
  
  在那半张完整的脸上,雕琢着一种凡尘女子无法可达的惊艳与冷魅。然而,另外半张溃烂得不似人形的脸皮,却无法让他平静。就在这半张所谓的人皮上,几乎分辨不到哪里是眼眶、哪里是颧骨,嘴角在凹凸翻卷的脸皮上,被牵扯成一个诡异的弧,生生凝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两半脸皮,两种极至,就似个巨大的讽刺,残酷的玩笑。
  
  落枫几乎已忘记她方才回答的名字,只满脸震惊与怜惜的盯着那张妖异的脸。
  
  天锁厌恶地一笑,让那张脸更显无比怪异。她冷着声说:“你们凡人到底只会在乎皮相。”
  
  这么一说,落枫不知如何应对,马上敛回了目光。而她,却依旧仰着头,毫不避讳地看着他,然后说了句让他更加迷惑的话:“你现在这模样,倒没变多少。”
  
  落枫眉头一皱:“你……认识我?”
  
  天锁无所谓的一笑:“很久以前见过罢了。好了,”她正一正坐姿,重新面对着他,“你方才说的没错,我正是你要找的人,也知晓你来意。”
  
  对方忽然绕回来应答自己的问题,落枫登时愣了,半刻才反应过来。那么说,她便是二十五年前的人?!为什么依旧这般声线和身姿?!即便不计较这些,又为何她等的竟是我,而非父亲?要知那时父亲根本未曾成家,自己更谈何在世……
  
  越想越是怪异,落枫心潮一动,忽然抽出断剑,横在胸前——壹抹淡淡的颜色,依然跳脱出他目中的黑白世界。他不禁抬起头,看她一眼。而她,同样看了眼断剑,又看了眼他,忽开口道:“你没猜错,这一点色彩是我给你的指引。一百四十年,还有时间。”
  
  此话一出,心里本还存质疑的落枫当场一震——自己身上的奇事与此行目的,从来只有父亲与禧伯二人知晓,然而这女子竟能一语中的!
  
  他用古怪而惶恐的目光看着她,也不知是否听明白她后半句的意思,只一字一字道:“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指引我来?!”
  
  天锁却摇了摇头,纱衣微动,两肩发丝如瀑。“你不能知道我是谁。有许多事,你都不能知道,即便你已在经历。”
  
  显然,落枫对此回答甚不满意,他大声道:“但你必然有目的,告诉我,为什么要在这等我!”
  
  面对少年的失态,天锁却垂下眉睫,忽然变得沉默。一直高高在上的她,瞬间竟似柔弱了下去,让人无法理解的轻轻一叹:“就当我多管闲事吧。你不是想治好眼疾的么?今日我就遂你所愿,助你寻回失去的色彩,失去的前途,还有一个失去的人。”
  
  微风入屋,拂动了她满头黑发。那丝丝缕缕,贴着玲珑身姿徐徐淌泻,一直淌进地上轻颤的裙纱里,婉转幽凉,辽远无声。
  
  坐在对面的落枫,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之却是更重的迷惑。一个……失去的人?
  
  脑海不禁开始努力回忆,回忆那些自出生以来,曾在眼前掠过的一张张深深浅浅的脸孔……
  
  天锁看着他沉思的样子,竟似看穿了他心思般,幽幽一笑,些许玩味,些许苍凉,语带深意的对他说:“你不用想了,他不在你记忆里,只在你的生命中。”
  
  落枫抬眼,从回忆中拢回思绪。沉默许久后,才拱手道:“天锁姑娘,我知道你是直爽之人,这整件事情到底为何,姑娘不如尽实相告,什么我该为,什么不能为,我且知情而行,也不负姑娘这二十五年的等待。”
  
  落枫这话说得得体,天锁却不语,神思竟似游离开外了般。屋外天光,从她背后窗棂洒入,正正投落在少年脸上。这张年轻的脸,俊如美玉,朗若星月,依旧是她记忆中的那份感觉,甚至有那么一刻错觉,让她仿佛回到了当时——只是他身边,确实欠了一人。
  
  天锁轻轻一声叹息,叹尽了这百年唏嘘。前世缘,真的能否今生续?曾经不是嘲笑沉天为他逆天么?可今日,自己还不是同样多管闲事,肆意妄为……
  
  她敛回目光,淡淡对他说:“有些越界的事,我不能说,你不能知,否则都不会有好结果。总之,是你失去的东西,今日我归还给你,日后的路是何模样,便看命数造化吧,我能做的,就只是这些。”
  
  落枫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她用手势制止,继续道:“方才我说的那个人,你亦无需费神去想,只要当你生命的色彩回来了,那些曾经的感觉也会随之回来。到时候,你的感觉会引导你去做该做的事。总之……随缘吧,莫强求。好了,”她顿一顿,脸上露出一个表情,但不知因否那张怪异的脸皮,而让人无法读懂,”最后我问你,你是否信任我。”
  
  落枫垂眉,沉默。
  
  是否相信她?
  
  权衡上下,自己一无长物,二无官权,除却将军之子这重身份,也没甚可值得别人利用或者加害;然而即便这重身份,于自己那个铁骨铮铮大公无私的父亲,又能要挟到什么?再说,种种迹象所示,此女非凡,若真有不轨之心,那即使现在自己说不同意,她依旧能轻易地加害于身。反倒一路走来,她的所为像是要成全一件什么事——事关于自己,事关于……出现在她口中的那个人?
  
  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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