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着赵景行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的背景,正军校的品衔并不算高,朝廷也没有驳孙元起的面子,只是在前面加了一个“同”字。这就有学问了。带了“同”字的军官,虽然和不带的同一品秩,但却不能任职带兵,只能担任军需、军医、军法、军乐、书记等职务。——这充分体现朝廷对于军权一如既往的重视。
孙元起顿时冷下脸来,重重地“哼”了一声:“你还敢来见我?”
赵景行装出震惊不已的表情:“卑职犯了什么错?”
“还装?”孙元起顿时暴怒起来,“我让你招募18岁以上的志愿者,你弄来的都是些什么人?私自改到16岁不说,还有不少十三四岁的小孩,你军校这几年是怎么念的?”
赵景行连忙分辨道:“你当时和我说的就岁啊!我有记录。”说着从身上掏出笔记本,翻到两人谈话那一天,然后推给孙元起。
果然,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岁以上,没有丝毫涂改,而且上下文都和当时情形一模一样。前后检查,也没有伪造或撕毁的痕迹。孙元顿时目瞪口呆,心里也开始拿不准:难道我当时真的一时口误,说成16岁?
“至于您说有十三四岁的,估计是征召过程中有人虚改了年龄,或者蔑视规定,混进了队伍。我回头一定严加训斥!”赵景行痛心疾道。
孙元起还有些不信:“我当时说得岁还岁?”
“绝对岁,不信你可以问当时在场的杨皙子杨先生!”赵景行非常肯定地回答道。
孙元起无力地摆摆手:“至于到底岁还岁,我会追查的。不过16岁以下的一定要清退回去。好了,你说说枪支到底是什么问题?”
第二四一章身向榆关那畔行(上)
赵景行气呼呼地在一旁椅子上坐了下来:“在我想来,此朝廷申请调拨枪械,最新的汉阳造自然没戏,快利、毛瑟1871也不可能,那给我们马梯尼、黎意也行啊。一连串名词术语说得孙元起头晕眼花,除了其中汉阳造比较熟悉外,其他的听都没听过。只好问道:“你说的什么意思?”
赵景行解释道:“林明敦中针枪口径10毫米,枪长1321毫米,枪重434公斤,射程3001200码。原型为美国年装备部队的林明敦边针枪,但闭锁方式略有改动,在原滚动闭锁方式下改进其组合弹膛和闭锁机构,使它变得更简单、更确切。
“本来这是一款非常不错的后膛单发枪。光绪十年4),江南制造局引进并开始大批量制造。但因为技术不过关,生产的枪支使用时经常发生走火,导致误伤。所有积压数万支,一直无人领用。如今朝廷听说我们要枪,直接就把这堆垃圾送给了我们!”
容易走火确实是个大问题,尤其是毛手毛脚的学生使用,如果误伤那就不美了。孙元起道:“那怎么办?”
“大人,能请朝廷换一批枪械么?”赵景行小心翼翼地问道。
孙元起乜了他一眼:“你觉得可能么?”
赵景行腆着脸:“那先生您能不能跟山海关儒林都统商量一下,暂时用我们的林明敦换他们手中的快利?哪怕只换500支也行。”
“做梦吧你!”孙元起断然拒绝。
“20支?不,支!”
“不可能!”凭着钦差大臣的面子,暂时和儒林换支枪估计问题不大,但孙元起实在不愿在这个关键时候横生枝节,“既然这枪不安全,那先退还回去,我给你们换2500柄大刀长矛。”
“别!”赵景行急忙站起身,“千万别!虽说这枪容易走火·毕竟还是杆火器不是?威慑力可与大刀长矛强多了!而且这批枪支一直放在仓库里,都是簇新的,再配上刺刀,弹压普通百姓绝对是良兵利器!”
“万一走火伤了人怎么办?”
“没事!”赵景行拍着胸脯说道·“平时枪弹分离,枪口不准对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子弹上膛。即便上膛,第一发也是空包弹,保证不出问题。”
孙元起道:“既然你这么说,我姑且再相信一回。你可要把这些话老老实实记载你的留待以后查验。”
“遵命!”赵景行真的掏出笔在写了起来。写完,还恭恭敬敬的递给孙元起过目。
孙元起也是一旦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仔细看了两遍,觉得他写的没有纰漏,才递还给他。
赵景行接过本子,一脸谄笑地问道:“先生,这破枪我们用完,朝廷应该不要了吧?”
“你问这个干什么?”
赵景行见孙元起没有峻拒·笑得更欢了:“先生您也知道,朝廷对枪械管理极为严格,我们学校军训的时候都没有几把枪·只好用木头棍子代替。如果这枪朝廷不要了,我就找人好好琢磨琢磨,看看能不能治好它走火的毛病。即便治不好,拿着它操练也比木头棍子带劲儿啊!”
孙元起摇摇头:“全部留下来是不可能的。如果说借着损耗丢失的名义,截留几十杆枪,估计朝廷也不会在意。”
“那能丢得更多些么?”赵景行一脸希冀。
“滚!”孙元起怒了。
赵景行笑嘻嘻地说道:“如果能丢两百杆的话,我马上就滚。”
“懒得理你。”孙元起不想搭理这个惫懒货,给他点颜色就能开个涂料店。
“那卑职就当大人答应了。”说着起身准备离去。
“滚回来!”孙元起又把他叫住,“问你正事,现在有多少志愿者抵达山海关?”
赵景行也不再嬉皮笑脸·严肃地回答道:“截止今天中午12时,共有447人报道,已经有200人在临榆县各南下道口协助检查马知县检查旅客……”
孙元起吩咐道:“所有志愿者先进行防疫培训,然后从中挑出60人,5天之后准备北上。”
说着,他从桌上拿起一本《防疫手册》递给赵景行。这本小册子写好之后·让胥吏誊抄了十来册,除了上奏朝廷留底、赠予伍连德、交付印刷厂外,身上还有好几本。
赵景行敬了个军礼,退出县
接下来的日子里,孙元起忙得焦头烂额。作为此次防疫活动的最高指挥官,面对几乎一片空白的防疫体系,有太多的问题需要他去解决:时刻关注东北疫情发展,在没有亲临的情况下遥控各地官员组织抗灾,指导永平府建立简单的传染病医院,和朝廷讨价还价,查验各种物资准备情况,考察志愿者培训学习情况五天之后,山海关火车站人山人海,但气氛却一片肃穆。就在此刻,第一批防疫救灾人员将由此乘车,前往本次灾情最重的滨江厅。
这批人员中,主要是以伍连德为首的二十多名医生、看护,由赵景惠领头的十多名研究人员,以及护卫。他们的使命是深入疫情重灾区建立一所较为完善的传染病医院,并研究此次鼠疫病毒的种类、传染途径、发病症状乃至治疗方法。
此次任务虽说不是九死一生,但危险性确实非常高。据滨江厅报告,现在该处每天病死者都在20人以上。在这种情况下还主动请缨前往,如何不令人敬重?
在场的官员里无疑数孙元起品职最高,他不说话,别人都不敢吭声。直到把所有人都准备登车,孙元起还在和章士钊商谈物资筹备情况。副都统儒林终于忍不住了,低声说道:“孙大人,各位就要上车了,您是不是吩咐几句?”
孙元起立马醒悟过来:“哦,是该嘱咐几句。儒都统,这些天有劳将军了。不过未来十几天里,还会有近两千人陆续到达此处,食宿等问题还望将军妥善解决!马知县,虽然临榆防疫已经初见成效,但不能有丝毫疏忽,必须持之以恒,希望你能善始善终。并请你转告管知府,以后永平府疫情报告请递送到滨江厅。”说着,孙元起冲在场众人拱了拱手:“阻止疫情南下的重任,就有赖诸位大人了!”
儒林、马庆麟等人面面相觑:之前可没听说钦差大人要去滨江厅!
在他们想来,钦差大臣应该一直坐镇山海关,居中协调指挥,从容调度各种人员物资救灾,阻止疫情南下。如此一来,既可以避免自己置身险境,又可以趁机捞些油水。
儒林急忙劝谏道:“孙大人,您作为此次防疫的钦差大臣,应该坐镇后方,怎么能自蹈险地?俗话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您还身负皇命呢?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马庆麟也劝道:“孙大人,虽然东北广袤千里,但如今电报发达,每日疫情都能及时传来,何必亲身前往?而且防疫救灾千头万绪,问题层出不穷,都需要您决断。
您更应该运筹帷幄,以决胜千里。”
孙元起摆出一脸刚毅的表情,肃声说道:“诸位大人好意,孙某心领了。只是东北形势复杂,疫情又重,孙某肩负消除疫情的重任,不敢玩忽,理应亲临防疫救灾。还望孙某去后,诸位大人一如既往,尽忠国事!”
清末闯关东的汉子,都不是吃斋念佛的主儿至于俄国老毛子、日本小鬼子,更不是良善之辈而官场上那些老油条,对不入流的伍连德等人估计也是爱理不理。估计只有钦差大臣出来,才能勉强镇得住场子。
孙元起要走,儒林、马庆麟等人确实拦不住,而且他们心底里也未必想挽留:谁的屁股干净啊?万一有不开眼的在钦差大人面前把自己捅出来,岂不是倒霉!
滨江厅就是现在哈尔滨附近的区域。但在19世纪末,那里还是零零散散的几个村庄、屯子,并没有大型城镇。随着1896年至1903年间中东铁路的开工建设,大批关内劳工涌入此地,在哈尔滨北部的傅家甸形成了一个大聚集区,人口在2万人以上。之后才逐渐形成哈尔滨这个国际性商埠,所以当地流传着“先有傅家甸,后有哈尔滨”的谚语。
由于在傅家甸居住的主要是各种劳工,所以鼠疫也出现在了这里。此处人口密集,卫生条件差,于是很快变成了疫情的重灾区。
孙元起一行的火车刚进入吉林省境内,驻滨江厅最高官员——西北路兵备道于驷兴便带着大小官员拦住了火车,神情极为紧张。见礼过后,于驷兴便急忙说道:“孙大人,如今滨江厅疫情严重,还望大人移驾阿勒楚喀(即阿城)。阿勒楚喀距离滨江不远,而且疫情较轻,可以就近指挥!”
第二四一章身向榆关那畔行(中)
孙元起听了,却反问道:“于大人,现在滨江厅疫情严重到么程度?每天病死多少人?你们采取了什么措施?”
于驷兴不敢隐瞒:“回禀钦差大人,最初发生疫情时,不过每天死一两人,后来便一日胜过一日。到现在,一天至少病死十数人。自疫情发生后,属下就向总督锡大人和朝廷报告,并根据俄国医师的建议,在傅家甸租用房屋作为养病院。并责成该处巡警局,一旦发现染疫者一律送入养病院,以防传染。凡是病死者,由官府出钱购买棺材,家属既可就地安葬,也可扶灵回乡。总督锡大人也特地请来两位西医,在傅家甸主持防疫事务。”
孙元起皱着眉头道:“我不是给你们发来条陈,要求病死者尸体一律焚化么?”
于驷兴面有难色:“大人您也知道,国人讲究死者为大、入土为安,焚烧遗体实在是……”
孙元起也明白焚烧遗体可能遇到的问题,便不再追究,转而问道:“关于此次鼠疫,你们有什么最新消息?比如疫情如何传播?潜伏期多长?具体发病症状是什么?”
于驷兴答道:“潜伏期多长,目前尚不清楚,只知道得此病者先是发烧,然后咳嗽、吐血,不久即死亡,死后全身皮肤呈紫色。俄国医师认为,此病是因为跳蚤咬了染病老鼠后,又咬人才得以传播的。但在傅家甸主持防疫的姚医生却认为此病不是鼠疫,而是一种人与人之间通过飞沫传播的肺部炎症。事实究竟如何,下官不好妄下断言。
在一旁的伍连德面色凝重,此时插话道:“我觉得姚医生的观点比较正确。1894年法国耶尔辛发现鼠疫杆菌后,医学界普遍认为它是由老鼠携带、跳蚤转染。如今正值隆冬,老鼠活动减少,疫情却越来越严重,那从哪里来那么多跳蚤?这在道理上就站不住脚。
“如果说是一种通过飞沫传播的新型传染病,如今恰逢冬季门窗紧闭空气不流通,有一个人得病,全屋子都被感染。以此来说明疫情爆发的原因,倒也合情合理。如果真是飞沫传播现在傅家甸每天病死十多人,已经表明我们失去了控制疫情的最佳时机,更大规模的爆发即将到来。”
于驷兴嗓子有些发干,硬着头皮说道:“关键傅家甸住的大多是闯关东的人,此时又临近春节,所以很多人已经踏上了南下返乡之路,染病者也将随之四散迸走。如果真如这位大人所说只怕疫情将不可遏制。如今傅家甸已经沦为鬼蜮,所以还请大人您移驾阿勒楚喀,早作筹划!”
车厢里的气氛顿时一片紧张。
孙元起也觉得形势严峻,不过此时只能装作平静。如果连钦差大臣都慌了手脚,下面的人还怎么安心干活?他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于大人不必慌张,孙某北上之前已经在直隶永平府、承德府及口北三厅严密布防,决不让一例感染者入关。如今我们要做的,就是尽早扑灭东北疫情。但扑灭疫情的关键还在查出该种疾病究竟是如何传播,所以我们必须去傅家甸一探究竟。”
“大人!”于驷兴已经近乎哀求了:如果钦差大臣死在滨江厅,毫无疑问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
孙元起不为所动:“现在有两种说法,一种认为是鼠疫,由老鼠和跳蚤传播,那我们就去逮些老鼠进行解剖,看看有没有携带病毒。这倒好证明,只是预防起来便麻烦许多,要四处逮老鼠、灭跳蚤,可老鼠跳蚤神出鬼没,防不胜防。
“还有一种认为是新型传染病,通过飞沫传播。如果是这样倒还简单一些,只要找到病源、做好隔离、普及口罩,三管齐下,相信很快就能解决问题。
“为了早日消除隐患,我们必须尽早赶赴傅家甸。如今正好诸位大人齐聚一堂,要不我们大家一同去探探这个龙潭虎穴?”
在场官僚顿时面面相觑脸色发青、发红、发黑、发白的都有。
于驷兴抹了抹头上的冷汗,颤声说道:“大人,下官本当陪同前往,只是军务繁忙,实在脱不开身。心有余而力不足,恐怕只有抱歉了!”
孙元起也不为己甚,顺水推舟就答应了:“既然于大人有事,孙某也不强留。只是希望你回去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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