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吓了一跳。他是蒲生贤秀的义弟,在我与蒲生贤秀联合出兵大和后,基本上和我达成了一定程度的默契。但是,这样大兵压境,谁都免不了会大起疑虑。等我到达龟山城附近时,就看见他率领紧急召集的八百余人迎了上来。
“不知吉良竣河突然造访,所为何事?”关盛信在马上遥遥欠身,显得非常客气,“但有所命,一介信使即可,何必劳师动众呢?”
吉良竣河?哦,就是说我了,竣河守是土佐吉良家的世称通职,难得他居然打听到了。
看他这么客气,我也放低了姿态,单骑迎了上去:“京都有贵客前来,所以隆而重之,前往迎接。由于事情紧急,没来得及通报,有所打扰,还请安芸守大人恕罪啊!”
“京都来的贵客!”关盛信惊讶的重复了一句。
“正是,”我微笑着点了点头,“请安芸守大人不必疑虑。如果有意,不妨一同前往迎接如何?”
“……在下还有事在身,就谢过竣河守大人的好意了,”关盛信看了看我方军容严整、装备精良的常备,摇了摇头,恐怕是在担心自家军势被我突然吃掉吧。
“那么就请安芸守大人自便吧!在下此行之后,一定遣人前往龟山城赔罪。”我欠了欠身道。
“竣河守大人如此客气,实在不敢当啊,”关盛信语气好了一些,但是仍然透着点点怨气,“那么在下就失陪了。”
“安芸守大人慢走……稍后还有三千军势自水路而来,还请大人同样予以关照啊。”我提醒道。
关盛信无语。他再次欠身为礼,然后带领军势向龟山城方向而去。
送走了关盛信,我带领军势继续前行。到了下午,将要到达伊贺国时,终于和信使带领着的石谷赖辰一行会合。
“宣景,你这是……?哎,有这个必要吗?”石谷赖辰首先过来接洽。看到我这么大张旗鼓,他感到有些疑惑。
“只是让某些人看看……后面还有三千呢。”我笑着说。看到他似乎想说什么,我提前打断了他:“有什么事稍后再说吧,先带我去拜见周嵩大师……对了,你是怎么救出这位大师的?”
“是在前去澳屋的路上偶遇的。当时两个小姓带着大师正要前往御所,看见我身上的装束,还有带着的护卫,立刻就拔刀扑了上来……事后听大师说这两个小姓声称是奉公方殿之命,有要事召见;但是看到小姓对幕府申次众拔刀相向,大师就知道是上当了……不久,又传来了公方殿切腹的噩耗,大师就拜托我护送他离开京都。”
“那其余几位呢?”
“都是路上遇到的。几位今天都没有当值,就听从了友闲大师的建议,前去鹿菀寺保护周嵩大师……”
“哦!”我大致明白了,于是跳下战马,由他带领着去拜见周嵩。
在一个面容清秀、盘膝坐于众人中间的青年和尚前测,石谷赖辰恭敬的施礼:“禀报大师,土佐吉良家家主吉良宣景前来拜见。”
“唔。”青年和尚点了点头。
我上前两步,拜服下去:“在下吉良宣景,听说大师有意驾临,特率五千军势前来迎接。”
“有劳吉良家主了。”听说有五千军势,周嵩轻轻吐了一口气。
我没有起身,继续禀报道:“在下曾蒙公方殿两次接见,并赐予五三桐纹免许,深受重恩之余,每思尽忠回报,一直未有机会……此次公方殿不幸蒙难,在下亦深感悲痛,但还请大师节哀为是。”
“是这样吗?那本座要代家兄感谢吉良家主的忠诚啊!”周嵩的神情显得十分高兴。
“理当如此,大师谢意实不敢当!”我低了低头,“还请大师和几位大人前往寒家,让在下稍尽心意。”
“那么就启程吧!”周嵩说道。
我马上回到队列中,命人腾出几匹战马,迁到这一行人面前,还把自己的马让给了周嵩。
“本当准备肩舆才是,可惜是在行军途中。简慢之处,请大师担待。”
“无妨。吉良家主有心了。”周嵩点了点头,跨上了战马。
我举手一挥,整支军势动了起来。同行的几人簇拥着周嵩,走在军势的中间。
傍晚的时候,军势到了铃鹿川边,和三千水军会合。我下令就地扎营,将周嵩一行人迎到作为旗舰的关船上住下,自己和岩松经定等人在旁边的船上护卫着。
安排好两岸的警戒事宜,我刚准备休息,山内康丰前来禀报:“主公,随行周嵩大师的一位大人前来拜访,自称是伊贺守护仁木义政。”
“请义政殿下进来吧!”我笑了笑。这次迎接周嵩,我几乎拿出了所有的实力,周嵩和这位伊贺守护看过了军容,有一些想法是极为正常的事情。即使是关家的关盛信,今晚说不定也会睡不着吧!
按照我的记忆,这位年过五十的伊贺守护,本是六角定赖早逝的嫡兄六角氏纲之子,母亲是十一代将军足利义澄的亲妹妹,义辉之父足利义晴是他的亲表兄。在父亲过世、叔父继位后,他作为养子继承了仁木家。在定赖时代,依靠着叔父的威望和支援,仁木氏在伊贺及北伊势具有相当大的影响力。1541年时,管领细川晴元和河内、南山城守护代木泽长政争斗,还得到过他的支援。但是,等到六角定赖过世,仁木家很快就衰落了,于是只好投靠了义辉将军,而且由幕府御相判众下降到御供众的地位。他的嫡子仁木辉纲(佐佐木辉纲),是义辉将军的近侍,前日已经为义辉殉死,次子也已经失散(随山名家的人逃归了山阴,后来在当地安身,子孙以河端为苗字,作为鸟取藩士延续到幕末)。
我大致能够猜到他的来意。肯定是看到我方军容之后,想借助我的力量重新控制伊贺国。
果然,寒暄之后,他立刻就提出了借兵的请求。
“在下飘零十载,嗣子已故,早已没有什么权力之想。只是仁木家乃是与细川家同出一系的名门,若由在下而绝,实在是无颜哪!殿下的吉良家也是名门,前番曾多次维护家名,想必能理解在下的想法……事成之后,在下愿意领养殿下一子,以继承仁木家的家名。”仁木义政满脸沧桑,神情非常的恳切。
第六十二章:造势之旅(下)
“仁木殿下言重了……在下的确能理解仁木殿下的心意,只是伊贺国内情势复杂,以在下的能力,一时之间恐怕难以成事。而且,在下还必须先取得弹正殿下的同意。”我斟酌着说,手指无意识的敲打着舱板。
“只要吉良殿下有心便可。在下还算硬朗,而且已经等了十年,再等上两三载也不成问题。”仁木义政道。
“那么,仁木殿下能介绍一下伊贺的情势吗?”说真的,由于伊贺太小,而且颇为神秘,除了一些小说家言外,我知道的还真不多。
“在下离开伊贺时,国内是被十二个豪族控制着。他们号称伊贺十二人众,以服部、百地、藤林三家为首。这三家都擅长忍术,在伊贺被称为上忍三家。但是在具体事务的决定上,三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权力,十二家的立场是对等的。”想到那段往事,仁木义政很有些唏嘘之意。
不愧是作了多年伊贺守护的人,他说的这件事情,之前我的确没听说过。
“在下似乎听说,伊贺国中有很多出众的忍者?”我感兴趣的问道。
“是这样的。”仁木义政点了点头,“伊贺国土地大多是砂地,蓄水困难,很难栽种水稻,很早以前,国人就游走各地,受雇于当地领主,负责侦察、刺探之类的事情,渐渐的就成了现在的样子……也正是因为伊贺的贫瘠,离开了近江的帮助后,在下就无法经营势力了。”
听了他的话,我心中一动:“此次跟随周嵩大师的,似乎有服部家的人?也是受雇佣的?”
“是受公方殿雇佣的,已经有好几年了。算来,也有在下的一点情分。此次穿越伊贺国,的确有赖服部家的帮助。但是,此行之后,服部家就要分道扬镳了。”
“那么,仁木殿下能够代为引见吗?在下希望继续雇佣服部家,资金方面不成问题。”我连忙拜托道。
“既然吉良殿下有意,在下理当效劳。”仁木义政爽快的答应。
“那就拜托了。具体事宜,改天再与仁木殿下细谈如何?”
“一切遵命便是,”看出我有送客之意,仁木义政主动请辞,“就不打扰吉良殿下休息了。”
“仁木殿下请便。”我点头道,把他送出舱外。
对于这位伊贺守护,我的印象很不错。他很善于察言观色,虽然身为守护,却没有任何架子。可能是长期的寄人篱下生涯,让他变得切合实际了吧。
这个时代,别说是守护了,就连将军义辉本人,也差不多是寄于三好家门下。他虽然地位崇高,掌握着天下大义的名分,却苦于没有什么实力,正如寺庙中受人供奉、寄托信仰的泥菩萨。
如今这尊泥菩萨被打碎了,如果不另外竖起一尊的话,三好家这座庙差不多就要倒闭。而对于织田家来说,有了这尊后备泥菩萨,就有了很大的资本建立一座新庙。
在历史上,那位“争议大将军”足利义荣的名分就大有问题,整整花了两年才完成继位的手续。现在有信长支持周嵩,三好家捧起他就更没有说服力,恐怕根本没有可能正式得到朝廷的征夷大将军宣下。
虽然从长幼和嫡庶上来说,觉庆继位的名分要大于周嵩,但是觉庆和若狭武田、越前朝仓的关系非常亲密,武田义统的正室是觉庆的同胞妹妹,朝仓义景的现任正室是觉庆母亲庆寿院的亲妹妹,两人都拜领了足利家的“义”字正讳,而且朝仓家目前比织田家更强,觉庆不可能舍亲求疏、舍强求弱、舍近求远的投奔织田家。
能得到的泥菩萨才是好菩萨,能够派上用场的泥菩萨才是好菩萨——更重要的是,这尊泥菩萨是我找来的。
这样来考虑问题,对我正殷勤接待的那位大师实在很不敬,可是,这就是乱世啊。而且从周嵩的角度考虑,能够成为幕府将军,绝对是乐意的事情……
次日回到领地,我恭敬的让出了三重城的主天守,将周嵩迎了进去,随行的诸人,除了石谷赖辰一家和服部家的十余人外,也都安置在主天守下层。然后,我吩咐担任城代的秀景好好招待诸人,自己前去找石谷赖辰商量通报信长的事。
“好不容易才来到我这,又要前往小牧山,实在是麻烦义兄了。但是这件事,只有以义兄的立场才能解释清楚,周嵩大师和诸位,虽然是我接来的,却也不方便住在我这。”见过了石谷赖辰的正室、菜菜同父异母的姐姐,以及他的长子石谷加兵卫,我稍带歉意的说。
“没关系。但是,私下和你说一句,我是希望能留在你这里的。一来可以和你夫妇俩长久相处,二来嘛,我和织田弹正不太合得来。”石谷赖辰道。
“这个应该没问题。”我想了想。
“那我再私下问一句,”虽然并没有外人在场,石谷赖辰仍然放低了声音,“你是不是早预料到了今天?”
“没有了威望昭著的三好修理大夫镇压形势,又有野心勃勃的松永从中搅和,公方殿和三好家的冲突,几乎是免不了的,”我不无真意的叹道,“之前只是猜到可能会有一番争斗,想保护你一家,却没想到会这么激烈,公方殿、庆寿院和那么多奉公众都遇难了……还有,你带出来这些人,尤其是周嵩大师,实在是令我惊讶啊!”
“周嵩大师的事,算是一个意外。其余几位大人愿意随侍,自然不能拒绝。同僚一场,能够关照到的,就尽量关照下才好……没给你带来麻烦吧?”他问道。
“麻烦倒算不上,可能还是一番机缘……但是,在弹正殿下面前,千万要把我和营救周嵩大师这事撇开,我只是听到了你的消息,所以才特地前去迎接,仅此而已!”我郑重的拜托道。
“既然这样,那你还这么大张旗鼓做什么?”石谷赖辰不理解。
“这位很可能是未来的公方殿啊,总该隆重些才是。而见到这番军容,想必会对我织田家更有信心,同时对我吉良家留下深刻印象吧……”
第六十三章:伊势新番(上)
“……事情大致就是这样。”在小牧山城的会见室,石谷赖辰将义辉被弑、周嵩投靠的事告诉了信长。所述大体和事实相若,只是淡化了我的作用,连我特地派出保护他的贴身侍卫都说成是临时赶到的澳屋护卫。
即便是向来行事少有顾忌的信长,也对三好家的肆意妄为大感惊讶。室町幕府的十三位将军中,有被架空的,有被逼让位的,有被赶出京都的,特别是最近五位,都有过亡命在外的日子。但是,即使是再跋扈不过的人,除非是不想要自己的家族和性命了,否则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作为天下武家的栋梁,从古到今的众位将军中,此前被臣下杀伤的,只有室町幕府的六代将军足利义教。当初六代将军义教,厉行专制苛政,大肆介入斯波氏、畠山氏、京極氏、山名氏等有力守护的家政,还杀害了一色家家督一色义贯和土岐持赖,才招来赤松家的谋逆。即使是这样“顺应民意”,贵为四职之一的赤松氏仍然受到各家的一致讨伐,宗家迅速被消灭掉,直到应仁之乱时才趁机恢复了播磨的旧领。
再往上追溯,镰仓幕府三代将军源实朝被杀,凶手是二代将军之子、自己的侄子兼养子源公晓,这算是家事,是将军家内部的权利之争。即使是这样,源公晓随后也不得不自杀了。此事直接导致了镰仓幕府的政权更替以及源氏嫡系的灭亡。
这是实实在在的大逆。
沉默了好一会,信长才点了点头:“辛苦石谷大人了……既然石谷大人救出了周嵩大师,想必会继续效忠吧?我信长将会妥善的安排各位。”
“织田弹正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作为幕府申次众,在礼仪上石谷赖辰不用和信长客气,“然而在下才疏学浅,原不足以奉事。此次机缘巧合,得以略尽忠诚,此后就能安心悠游了……义弟宣景颇有资财,向来重情重义,在下倒无生计之虞。”
“是这样吗?”信长转头望向我。
“臣下亲戚很少,难得义兄有意,自当竭诚供应。”我欠身回答道。
“那么就这样吧,”信长没有强求,“石谷大人请便。景次郎,你留一下。”
等到石谷赖辰出去,信长拿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