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殿下……”他的话语有些迟疑。
我微微点了点头:“若有什么意愿,请尽管吩咐,我一定尽量满足。”
“是吗?”他叹了口气,“我明白了……身为家督,就应该有这种觉悟啊”
他忽然端正的坐好身子,态度也变得十分郑重:“听说金吾殿下家中的兵法师范,乃是剑术名家柳生家的高手。若能由那位殿下为我送行,我将感激之至。”
第一百一十九章:乱世人心(中)
显然,他是误会了我的意思,以为我是在要求他切腹殉家。
“予州殿下也听说过柳生严胜么?”我微微笑了起来,“他此刻正在淡路养宜馆的道场中,予州殿下若想见他,今后多的是机会。”
“今后……?”河野通直惊讶的望着我。
“是的,”我点了点头,“我想请予州殿下离开伊予,迁往淡路养宜馆住下,并且愿意奉上五百石作为供养……养宜馆位于群山之中,风景优美,乃是难得的山居胜地,我和拙荆,昔日都曾住过好一段时间。”
“原来如此……”河野通直全身松懈了下来,“那么我就去养宜馆吧”
无论如何,能够活下来,都是值得庆幸的,特别是对于他这么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而言。
而我,也没有必要下这个狠手。河野家作为基业的领地和汤筑城,已经在我的控制之中,数百年来的家臣团和豪族众,已经被我一路消灭得干干净净,不可能再翻起什么浪来。这样一个失去家业的孩子,并没有什么值得忌讳的。即使毛利家打算以他为傀儡图谋伊予,也得先消灭我的军势和水军,然后攻下淡路岛再说。
就让他在养宜馆安安静静的住下去吧
也许这有些伪善,却是我至今依然坚持的少数原则:君子远庖厨。也就是说,不亲自参与太过残暴的事,正如在畿内,我不愿意参与对纪伊一揆众的围剿一般。虽然这三万一向宗信众,是由我一力组织围困的,把军势交还给信长时,我就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结局。
与此同时,北陆的柴田胜家,也处决了加贺半国江沼、能美两郡的一万四千名一向宗信众。这件事情让上杉谦信极为不满,严厉指责织田家残暴无道,然后趁势中断了两家之间的联盟。
在我看来,他中断联盟,不是因为这番义理,是因为感到了织田家的威胁。目前他正在平定越中地区,也曾经数度侵入加贺北部半国的河北、石川两郡,或许已经将越中、加贺两国,以及两国北面的能登半岛视为自己的势力范围。
上杉谦信这个人,一直以来都被看做是坚持义理的义者,在后世简直就成为义理的化身。然而,他出阵关东,曾经多次进行人狩(贩卖人口)和物狩(抢劫财物),就地筹措军费,这实在无法说清是有什么义理来支持。关东八屋形之一、佐竹家的英主佐竹义重,就非常的不待见谦信,面对北条家的侵攻,宁愿接连武田信玄,也不愿向这位关东管领低头,武田信玄出阵三方原时,还在关东搅事,讨伐游走于上杉、北条之间的小田氏治(小田政治之子、足利义澄的亲侄),帮着武田信玄拖住上杉谦信。
依我的看法,谦信应该是过于自负吧所以在对待领内民众和外地民众时,他差不多就是两种态度。而自诩昆沙门天化身、并且坚信不疑,甚至为此终身不娶,这完全可以说是到了自恋的境地。他帮助信浓村上义清、小笠原长时对抗信玄,与其说是坚持义理,不如说是强者对弱者的怜悯,以及和另一位强者武田信玄互相竞争的心态。而多次出阵关东,也是为了保证作为关东管领的尊严,而不是为了解救那些被北条家蹂躏的豪族。
他和织田信长,可以说是战国时代最为自负的两个人,而且各自走向了对应的两个极端。织田信长希望把所有人踩在脚下,所以最痛恨忤逆他的人,对于反叛的人毫不手软(唯一例外的是松永久秀);上杉谦信则希望所有人将他高高捧起,所以非常在乎形式,并且注重自己的权威,那些反叛的豪族,只要愿意在他面前认错跪拜,然后重新尊奉他,差不多都能够得到原谅(难怪会被认为是女人,他的这种自负,完全是女人式的,是虚荣到了极致的女人所具备的啊)
永禄四年,他以十万军势包围小田原,可以说是大涨了威风,而后在鹤冈八幡宫进行的关东管领接任仪式上,面对按照古例没有下马拜见、年已六十七岁的成田长泰,他当着朝廷关白近卫前久、前任管领上杉宪政及关东诸豪族的面,用折扇打落了对方的乌帽子,以至于成田长泰气得当即回城掀起了反旗。
不过,最近这两年,上杉谦信终于有些开窍了,不再是在关东、北陆两地奔忙,也不再和武田家死掐,而是专务于攻略相邻的越中国,以图扩大自家的实力。
对于上杉谦信的军事能力,我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在关东,还是在北陆,历次的野战他还从没失败过,最不济也能成功撤退。可是,他的领地毕竟只有那么点,军势也并不多,本年出阵越中时,总军势只有两万不到,大部分都是按照刚制订的《上杉家军役账》向各国人豪族摊派而来,列名其上的九十六人,分别出一定数量的长枪、长弓、铁炮足轻和骑马武士,最多的是笔头家老山吉丰守,需提供长枪235柄,弓手40人,铁炮20挺,旗本30人,马上武士52骑共计377人的军役。然而,由于上杉家并没有完成领国化,所以这其中除一门、谱代以外的不少豪族都只是奉谦信为盟主而已,时不时就来两场叛乱找点刺激,这一点,比相邻的武田家要逊色许多。
更重要的是,织田家已经强势崛起,大势所趋之下,上杉谦信本人再厉害,也无法扭转整个局面。而且北陆道路难行,冬、春两季的大部分时候,都被大雪封住,不适合大规模出阵,柴田胜家只需牢牢守住北陆通道,上杉谦信就无力提师远征,只能望畿内兴叹罢了。
我本人对于上杉家,更是颇有一些应付的方式,那就是从经济方面出发,打击上杉家的生命线。
和武田家类似,上杉家领内同样以山地为主,石高不多,如果说武田家的强盛之源,是甲斐的金山,那么上杉家的强盛之源,就是越后的青苧贸易和海上商路(虽然海上的佐渡岛有日本第一金山,但是谦信不知道……)。
青苧又称苎麻,国际上称为中国草,主要栽培于我国南方,日本则集中在越后地区。这是不逊于棉花的优质纺织原料,纤维比最高级的棉花还有长上数倍,脱胶后颜色洁白,呈现丝样光泽,和生丝有些类似。以之织成的夏布,“轻如蝉翼,薄如宣纸,平如水镜,细如罗绢”,曾被中国历代朝廷列为贡布,成为皇室和达官贵族喜爱的珍品,20世纪30年代曾获巴黎国际博览会金奖。
日本国中,这种织物在畿内尤其受欢迎,是鼎鼎大名的西阵织主要原料之一。早在南北朝时代,畿内的商人就成立了天王寺苧座、坂本苧座、京中苧座等,垄断越后到畿内的青苧贸易。到了谦信的祖父长尾能景时,他建立越后苧座,控制了越后的青苧输出,遂奠定了长尾家兴盛的基石。谦信继位后,继续强化了对青苧输出的控制,并进一步控制了越后…畿内商路,向往来的商船、商人征收税钱,作为家中出兵的经费。
除此以外,还有食盐交易,也为上杉谦信赚了不少钱,那批传为美谈的、给武田信玄送去的救命盐,同样也是收了钱的。所以,历史上到他去世时,虽然经历了前几年与织田家的大战,春日山城中却还储存着两万七千一百四十两黄金。
事实上,抑制上杉家的过程已经在进行之中了。勘合贸易运来的大批生丝,挤占了供应京都西阵地区纺织原料的巨大份额,武田信孝控制若狭湾,明智光秀筑坂本城,羽良秀吉筑长浜城,都部分的垄断了越后…畿内商路。
这一番过节,或许是上杉谦信和织田家翻脸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解除与织田家的盟约后,上杉家很快就加入了反织田联盟,并于八月份通过足利义昭的调解,和甲斐武田家、相模北条家达成“甲相越一和”,同时与宿敌一向宗达成了和睦。失去武田家在信浓、北条家在关东的牵制,又失去越中一揆势力的支援,越中守护代神保长住被上杉家和家中亲上杉的小岛职镇联合驱逐,从富山城逃往京都往依信长;新川郡分郡守护代椎名康胤早几年前叛离上杉家,已被上杉家驱逐出世代居住的松仓城,从位于越中国东部、占据半个越中国的新川郡逃往最西端的砺波郡,这次上杉家横扫整个越中,他居住的莲沼城也受到围攻,本人被迫自尽。于是,越中一国全部归于了上杉家的控制之下。
上杉谦信的下一步目标,是神保、椎名两家名义上的主君,控制能登半岛的能登畠山家。能登畠山家留在上杉家的人质畠山弥五郎,是现任家主畠山义隆的亲叔叔,今年才十二岁。上杉谦信提前为他元服,取名畠山义春,然后声称畠山家前任任家主,畠山义隆之兄畠山义庆去年死得不明不白,而且畠山义庆当初也是家臣放逐前前任家主畠山义纲(畠山义春亲兄长)后所立,实际上同样是撍主,所以要以关东管领的身份讨伐撍主叛臣,以正天下视听。
仿佛是和上杉家相呼应,毛利家也行动了。九月份的时候,吉川元春进入因幡国,攻击山中幸盛的私都城,城中的尼子家遗臣横道兄弟、森胁久仍见势不妙,主动向毛利家降伏,山中幸盛再次逃往京都,然后被信长安排在明智光秀手下攻略丹波国。
毛利家的动作,是在情理之中,上杉家的行动,却比原本历史上发生的时间提前了一年多,也让第二次信长包围网提前出现。信长感到来自上杉方的压力,立刻做出了部署。他传令柴田胜家加快平定加贺的速度,取得北加贺作为两方之间的缓冲。不久前占领的加贺半国,信长封给了泷川一益,命他以正在修建的大圣寺城为据点,作为织田家攻略北加贺国的先锋。
这时候,纪伊一揆势已经被覆灭,石山本愿寺又被佐久间信盛率军团团包围。除此以外,畠山义周也收到命令,率本部军势及大和国的筒井、松永两家攻略纪伊国人众所在的日高郡和牟娄郡西部。
然而,这个时候,松永久秀却突然举起了反旗。他拒绝了信长的出阵命令,然后将兵力收缩到信贵山城,作出了长期笼城的准备。
他这样突然反叛信长,似乎是非常不智的行为。可是,想到他以前曾经一度权倾天下,统领大半个畿内,应该就可以理解了吧如果说在畿内居于原田直政、佐久间信盛之下,他还没有什么话说,毕竟两人乃是信长的亲信家臣;那么,连半路投靠的明智光秀也爬到他头上,这就不免让他有些耿耿于怀了。更何况,这次他和筒井顺庆都参与了覆灭纪伊一揆势的行动,信长奖赏功劳时,却只是将原田直政死后空出的大和守护职交给了筒井顺庆,原田直政名下原属于他的多闻山城,并没有返还给他,而是被信长下令拆成石料运往安土,这肯定也让他对信长失望非常。
这次攻略纪伊,信长又将松永久秀划归到畠山义周之下,这让他终于无法再继续忍耐下去,于是悍然掀起了反旗。
他的如意算盘,我也大致能够想明白。从天下大势来看,目前织田家面临毛利、甲相越同盟的联合包围,东西两线都受到威胁,各方面军团、预备军团都无法放松,而且领内中心地带还有石山本愿寺的隐患,他这时候起事,有相当大的机会搅乱织田家的战略体系;到时候如果织田家失势,他作为畿内反织田家的第一人,将获得极大的声望,并且无可争议的占据最大的一块蛋糕。
而从个人荣辱来说,松永久秀今年已经六十六岁,绝对是时日无多,所以在临死前疯狂一把,至少可以重新成为天下瞩目的焦点,让时人回忆起他之前的辉煌,从而慰藉他近几年越来越边缘化的郁闷。这样即使失败,也肯定有一个笔墨浓重的谢幕。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亦当五鼎烹
第一百一十九章:乱世人心(下)
这或许就是松永久秀当下的考虑。
而他的叛luan,确实在畿内引起了不xiao的风波,连信长本人都非常吃惊。他并没有立即讨伐,似乎自己也意识到,这次对松永久秀确实寡薄了一些,于是命担任堺町奉行的松井友闲担任使者,前往信贵山城面见松永久秀。
在给松井友闲的命令中,他写道:“仔细问清楚原委,然后问他有什么要求,之后详细的报告上来,由余做出裁断。”
可惜松永久秀根本不领情,甚至都没有让松井友闲进入城内,只是一味的召集军势,加强城中的防御。这终于让信长怒不可遏,当即将松永久通留在安土的两个质子押往京都,在六条河原斩首示众,然后传令南河内的畠山义周、东大和的筒井顺庆就近讨伐,并且调美浓的织田信忠前来主持。
畠山义周和筒井顺庆接到命令,很快就发动了进攻,细川藤孝才结束。然而,信贵山城的防御体系坚固无比,乃是松永久秀昔年权倾畿内时,用来监控大和、河内两国的重要据点;久秀自己又是筑城名人,他的筑城本领,连信长都曾为之惊叹,甚至丹羽长秀在规划安土城天守阁时,也部分的参考了信贵山城的格局,正是倚仗着这样一座城池及其支城,松永久秀才敢悍然揭起反旗,岂是那么容易攻下的?畠山、筒井两家合力攻了三天,依然毫无寸进,只好暂时歇兵,等待织田信忠的主力到来。
十月一日,织田信忠率三万主力到达大和国,和两家军势汇合,麾下总人数达到四万。他在法隆寺布下阵势,并且听取了畠山义周、筒井顺庆的前几天攻城的详情,随后决定稳步进击,慢慢拔除松永家外围的各个支城,一方面消耗松永家的有生力量,一方面打击信贵山城守城方的军心。
这个方法果然凑效,织田方以众凌寡,松永家外围的各个城呰逐一陷落。到了十月五日,有着一千守军、被久秀寄予厚望的片冈城,也被筒井家的五千军势和稻叶一铁所部合力攻克,守城家老海老名友清、森正友二人尽皆战死。得知战报,信贵山城的守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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