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个孩子我并不认识。
可是刚刚的那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心中不安——刚刚自己的样子,就好像见到了什么分别已久的故人。
看着那孩子的同时,那孩子也抬头看着我。
他的眼神纯粹而平静,那当中没有戒备,憎恨也没有恐惧。
我的手无意识抓住围在颈上的狐裘按在胸口。
我觉得我认识这个孩子。
我觉得……我是认识这个孩子的。
可是不管如何搜寻记忆,我却只能确定我从未见过他。
“怎么了?”
我听到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没有回头,只是盯着那个孩子的眼睛。
然后,我忽然说出一句让我自己的始料未及的话来:
“行,去告诉红罗,”
我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孩子,我要了——作为这次的战利品。”
行很是惊异起来,跑到我身边,看着我面前的笼子:
“……你对别的妖魔从来都毫不在意的……怎么会……”
它欲言又止,看了看笼中的孩子,又看了看我,似乎想看出什么蹊跷来,不过最终还是失败。
“……这孩子……哪里比较特别?”
“我不知道。”
我这样答道。
那孩子被放出笼子之后,并没有逃走,也丝毫不惧怕别的妖魔的样子,仍然和我视线相触——就好像在寻找什么的样子。我看不出他的想法,因为他的眼神太纯粹。可是我总觉得害怕,因为那眼神中似乎有着我所熟悉的什么东西——我曾经依赖和渴望,而如今拼命逃避的什么东西。
我就一直像傻瓜一样和这个孩子对视着。目光逃不开,被死死的吸引住了——甚至什么都不能想了。
然后很久,他似乎才想起来说话似的,抬头问道:
“你是谁?”
稚嫩的脸上,没有任何作伪的痕迹。
。
“我觉得你还是有点欠考虑,毕竟这个孩子身份模糊来历不明,我甚至都不能分辨他的种族,也不了解他有什么样的能力,而且就算不考虑安全的问题,毕竟我们干的是杀人越货的勾当要随时保持警惕,万一出现紧急情概况,这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也会成为我们的累赘……”
“行,你到底想表示什么?”
我斜了眼睛撇撇身边这位尾巴一直不安甩动的情报官:
“平常可不见你这么罗嗦,这不符合你的性格。”
“我……”
行一反原本任何事都自信无忧的样子,垂下眼睑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好了,你想得太多了,放松点,去看看战利品,说不定有你喜欢的东西呢。”
我挥挥手打发它,然后便将注意力转回怀中的孩子。在笼子里面的时候并没怎么仔细看,等到我们带着一切回到暂时基地安顿下来以后,才有功夫认真打量。不管任何时候,我看着他的时候,他也会马上望着我,就好像有所感应似的。问他名字或者以前的经历,他也不答,只是安静的微笑着,好像并不了解我在问什么。一般妖魔都比外表看上去的要成熟狡猾,可是他却像一张刚刚制造出来的白纸——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甚至就连魔界语,都说的有点生硬。
“饿吗?”
我摸摸他的头问道。看他茫然的沉默,于是指指身边的食物:
“要不要吃东西?”
他这才明白了我的意思,摇摇头。
“那么,要不要洗澡?”
我微微低下头,嗅着他身上沾上的,之前那些妖魔的淡淡的血腥味——虽然我早已习惯,可是这味道出现在这个孩子身上,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
总觉得他的身上应该是另一种味道,可是具体是怎样,我又说不清。
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熟悉感,与完全无法言传的陌生。
他仍然不作声,看着我。
“那么去洗个澡吧。”
我笑着抱起他来,像之前探路的时候发现的一个小小的天然温泉走去。
。
热腾腾的雾气将一切都浸润模糊开来。
我半靠石壁,躺在水中。
脱了衣服才发现,那孩子的身体比想象中更加瘦弱。站起来也才到我腰际。抱起来又轻又小,甚至不像一个活着的生命。细小白皙的手臂像是一不小心就会断掉,必须小心一点,再小心一点。
可是就是这样毫无力量的身体,上面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伤痕。
在这个弱肉强食,纷争不断的魔界,他到底是如何生活的呢?不管怎样,就算是一生下来就被圈养,当作观赏性宠物一般,身上也是会有主人虐待的痕迹吧?真要说什么完全没有伤痕的话,我想,大概只有新生的婴儿了。
这么想,我就对他过往的经历感到好奇。
这么想的时候,忽然发现那孩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
“怎么了?”
我歪歪头。
他这才惊醒似的,愣了愣,然后看着我的身体问道:
“我可以摸一下么?”
没有等到我的回答,那孩子已经走到了的面前,温暖的小手贴在了我的锁骨靠下的位置。
那里是今天得到的一条不浅的新伤,因为敌方的利刃带着毒的关系,似乎还并没有完全止血,有点痛,但是完全可以忽视。
是因为没有受过伤,所以对这个感到好奇吗?
可是还没等我说什么,却忽然感到微凉的什么砸在我的皮肤上。我疑惑的看去,却看到,那孩子早已敛了原本一贯的安静的微笑,脸上大滴的眼泪毫无预兆的滚落。
“……怎么?”
我捧著他的脸,擦掉他脸上的泪珠,却立刻又有新的落下。
那孩子咬着嘴唇,声音带着压抑的忍耐:
“我……不知道。”
这么说的时候,他的手收了回来,手心还带着我伤口渗出的血,按在自己的胸口:
“就是觉得……这里好痛,好闷。”
“眼泪流出来就会感觉好一点吗?”
我问道。
“不会……可是,我控制不住,我觉得好难受。”
他茫然的摇着头:
“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可是……我……”
看到我不作声的看着他,他的声音有点哽咽:
“是不是……哭泣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
“嗯……大概是吧。”
我挠挠脸:
“毕竟嘛……会导致视线模糊,力量流逝,精神也无法集中,警惕性降低……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呢。”
我头一次被打的腿骨折断疼痛难耐,委屈到想要流泪的时候,仙水似乎曾经这么说过,所以我很少流泪。
上一次流泪是什么时候呢?
是朱雀那次吗?
还是恢复父亲死去那次事故的记忆的时候来着?
话说,老师死的时候,我到底哭了没有呢?
已经完全记不清了。
无奈的摇摇头,我将强忍想要停止哭泣的孩子拉过来,抱进怀里:
“不过嘛,现在的话,不用忍耐也没有关系。”
我在这里的话,你就放心好了。只是一个小孩子而已,保护你也并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
虽然……我的确是完全不明白你流泪的原因。
外来之人
洗干净了以后,这孩子原本有点杂乱灰白的头发服帖的垂下来,颜色也稍微变亮了一点,在自身微薄的妖气的笼罩下,是并不耀眼的银白。
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如果他的头发再长一点——最好垂到腰际,那样的话,一定很漂亮。
大概因为还是小孩子的缘故,精力并不旺盛,这时候被我抱在怀里已经闭上眼睛,呼吸均匀的进入了梦乡。似乎很喜欢我身上披着的狐裘似的,从刚刚醒着的时候,就喜欢抓着,如今睡着了,也仍然没有放手的意思。小脸埋在厚实的狐裘中,几乎要被整个埋没,原本还有点担心,可是现在看被狐裘本身浓烈的妖气包围着,他似乎也毫不在意的样子。至于我嘛,倒不觉的他有多重,抱着也不会有多累。
没有任何的不协调,就好像他原本就应该这样在我的身边。
也许只是恰好气场相合罢了。
。
扛着与自身比例完全不符的巨剑的妖魔心情烦躁的将那把剑砍进面前不算松软的土壤中,不知名的金属制成的刀刃与土壤中的石砾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吱声,随着它的动作,地面上出现一个形状奇怪却不复杂的魔界字符,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最后,一个漂亮的尾巴拖回来,结束在它的脚边。
“我的名字。”
它瞪着我,嘴里发出奇怪的发音。
“你还是真执着。”
我无奈的耸肩,是不是最近活动太无聊,让它有了功夫来做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也不知道这家伙最近抽得什么风,这已经是第4次了——关于要我知道它的名字这件事。
我实在是不太明白它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又为何热衷于让我记住它的名字——它明明是个没什么耐心,又难以接近的家伙。虽然之前也问过,然而那家伙却只是说:
“你记住我的名字,我就告诉你。”
虽然我也想,可是我完全对魔界语这种东西没辙,那种古怪的发音到底是怎么搞的……而且话说刚才这家伙明明发的是两个音,为什么地上的字是三个啊……高深啊……高深啊……关于外语这种东西。
“一遍不会,我就教两遍,不会魔界语,我就教你,直到你知道我的名字为止。你知道行,知道红罗,那么也必须知道我。”
“你在闹什么脾气,我知道你是谁,这还不够吗?”
我觉得它十分莫名其妙,原本这家伙并不是这样子的,要说是嫉妒,那也太可笑了。
“不够,你必须记住我的名字。”
没有威胁,没有愤怒,然而就是一副毫不退让的样子。
我皱了眉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自己做了什么才让这家伙忽然从原来疏离独行的样子变成了现在这样。
“虽然不是常用的魔界文,不过这个名字的意思,应该是晶痕,用人界的语言来解释的话,应该是晶石裂痕的意思吧。”
随着微微带笑的声音,一只一身黑衣的妖魔从另一边走过来。
背着巨剑的妖魔看了它一眼,忽然猛地爆发出强烈的杀意,似乎在不满那只妖魔的多嘴多舌。收在脚边的巨剑被它提起,又猛地砸向地面——与其同时,那股杀气也被它自己强压了下去。然后就像觉得多呆一秒都会中毒一般,它将那柄被它一只毫不在意的粗暴对待,以至于已经连锋刃都已经几乎看不到的破破烂烂的巨剑扛在肩上,簌的消失了。
“晶痕啊……”
我看着它消失的地方,笑笑:
“好名字……”
“我也这么觉得……”
那妖怪赞同道。
“就是和它不搭。”
我又接了半句。
“哎……看来我被它讨厌了呢。”
黑衣的妖魔尴尬了一会,就转移话题般语气抱歉的说道,可是眼中却无一丝遗憾的神色。
我看了看那妖魔,伸出仅剩的左手臂来撑着额头,思索许久,话锋一转:
“你叫做……生王,对吧。”
“很荣幸你记得我的名字。”
“不,我记住的……是你的诚意。”
看着这妖魔,眼前就浮现出来它当时被包围在众多满溢杀意的妖魔中,镇定自若的对着自己施展出不可逆转禁魔咒的样子。
所谓不可逆转禁魔咒的具体名字叫什么我并没有在意,只是知道这种东西,因为它相当有名……对于使妖魔丧失所有妖力这方面。效力少则一个月,多则几百年,或者甚至永久也无法在使用任何妖力。行说这东西最开始应该是灵界发明的玩意,可惜后来却被妖魔们用来自相残杀——说这话的时候它的语气有点讽刺。
而叫做生王的妖魔,加入我们时间并不长,我之所以这么快记住了它的名字——说实话,因为它有些特殊——作为活动宗旨想来不留活口的我们来说,这家伙,是个特例。
不久前被我们袭击的特鲁斯一族,想来它大概是唯一的仅剩的一位?
明明已经很好运的躲开了,却又在我们几近全部撤离的时候忽然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我很好奇,这家伙在打什么注意。
何况在那种情况下,毫不犹豫的放弃自己所有的反抗能力——只是为了表达诚意吗?
哈,怎么可能会这么简单。
不过不管怎么说,单看这家伙的所作所为啊……
“我该说你是个不要命的赌徒好呢?还是说你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看着面前仍然身上没有一丝妖力,简直就像个人类的家伙,我这样问道。而话出口的时候,似乎又想起来曾经的某位故人——好吧,其实这两种分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哪里哪里,其实我当时也是很害怕的呢。”
对方语气调笑,而然却毫无不正经的样子。
生王,听起来就像是生而为王的样子呢。
我盯着这位新加入的陌生的妖魔,忽然觉得,十分可笑。
所谓君王这样的东西啊……
“你在想什么呢?”
那位妖魔忽然问道。
“没有什么,不过是人老了,就喜欢回忆一些无聊的东西罢了。”
我答道。
琉璃石
“天空。”
“天……空……”
“大地。”
“大地……”
“刀刃。刀刃是一种危险的东西,不小心的话会割伤别人。”
“刀……刀刃。”
“妖魔”
“妖……”
“妖魔。”
“妖魔。”
“对,妖魔。妖魔是统称,它们还有很多不同的种类,不过大部分都属于可食用的范畴。”
“……喂……喂喂请不要教给未成年的妖魔奇怪的东西……”
打酱油路过的行无力的在我面前失意体前屈状。
“可食用。”
怀里的孩子伸手指着行说道。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向行……说起来我还真没尝过什么味道诶。
于是行放弃了纠正我们不良行为的意图,长长的蜥蜴尾巴卷成卷的夹在两腿之间迅速遁了。
类似于“收养”这样的行为,我想只能全然归于一时兴起,就像是忽然看到某样东西想得到罢了。目前的状态应该算作还没有玩腻,母性大发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