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鸿生给他茶水喝。
阮君烈不喝。
晚上气温低,叶鸿生怕他冷,拿披风给他穿。
阮君烈厌烦道:“热死了。”
阮君烈的性格脾气并不适合做思想工作,他非要来,结果碰到这么硬的钉子,差点头破血流。
叶鸿生不知怎么心疼才好,也不敢劝慰他。
叶鸿生一安慰,就是认为阮君烈输了。他哪里敢。
叶鸿生在旁边站着,听他说热,就去把窗户打开。
阮君烈站起来,走到窗口,让凛冽的风吹开胸口淤积的情绪。吹了一会,他关上窗户,说:“马上开会,让他们都过来。”
已经入夜,军官们不是在吃饭就是在消遣。
阮君烈等不到天亮,要赶快开会。
叶鸿生传令,让所有将领到临时司令部集合。
没有败在共军手里,逃出生天,众人正在高兴,洋溢着一种喜气。等他们回去,肯定要授勋加官。军官们互相打招呼,快快活活地坐下来,发现长官的脸色很可怕,面面相觑。
阮君烈面色沉重,对下面的军官说:“不要嘻嘻哈哈的。失掉北方,没什么好高兴的。”
军官们不敢笑了,低声议论起来。
有人辩解道:“不是我们失掉的,是他们作战不力。”
阮君烈不耐烦道:“不管是谁,反正我们以后去不成了!”
下面变得安静。
阮君烈面上凝着霜雪,对手下的人讲述了一番他劝降的遭遇,还有俘虏的表现。
阮君烈评价道:“为什么没有歼灭他们?因为我们堕落了,忘记总理的遗训!日军投降后日日享乐,丢掉了主义!”
军官们都不吭声。
阮君烈沉痛道:“事到如今,在座的人人都有责任!这一次好运,焉知会不会延续到下一次?”
想到共军的难缠,会议室的气氛沉闷下来。军官们都抱着手,皱着眉,心情沉重。
阮君烈让大家发言。
有人说操练得太松散,必须加强。
阮君烈说:“明天开始集训。”
有人说要学习总理遗训。
阮君烈说:“请政训处来讲学。”
有人揭发同僚在守城的时候偷香窃玉,心有旁骛。
阮君烈吼道:“一天不搞女人,你就会死吗!”
被他骂的倒霉鬼只好低着头。
阮君烈说:“大家心里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一说。”
一个团长察言观色,小心地说:“我是在想,怎么激励前线军人的士气,提高他们的战斗力……”
阮君烈示意他继续说。
这位团长大起胆子,说:“我们这一次打仗,到底是为了什么?士兵都不明白。共匪不是日本人,我们怎么教育他们?”
阮君烈黑着脸,恨铁不成钢道:“在你脑子里,三民主义被狗吃了吗!快学总理遗训!”
团长被吓得闭上嘴,低着头。
其他人开始发笑,议论起来。
阮君烈把脸色放缓点,抬起手,平息议论,说:“我不是共匪,我不懂他们那一套东西。但是!自清廷瓦解,北伐以来,一直到抗战胜利,功绩是我们的!我们没有理由出让!他们不放弃武装,骨肉相残就无法避免。我们要消灭他们,统一国家。”
阮君烈环视一圈,说:“革命尚未成功,大家还要努力!”
与会军官们异口同声答道:“是!”
阮君烈拍拍手,说:“散会。”
众人带着倦意,纷纷散去,只留下叶鸿生。
叶鸿生留着会议室,坐在阮君烈身边,说:“是不是有点急?毕竟算是赢了,大家心情正好,而且……”
叶鸿生停顿片刻,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阮君烈有些伤神,叹息道:“还没论功行赏,就要他们面壁反省,暗地里肯定骂我。”
叶鸿生微笑起来,说:“不会,他们懂你的苦心。“
阮君烈望着夜色,忧心忡忡地说:“聊胜于无。”
阮君烈也困了,站起来,将军服外套脱下,交给叶鸿生。叶鸿生帮他拿着,陪他离开会议室,往卧室走。
叶鸿生叫人给阮君烈铺床,烧水,洗衣服。
阮君烈洗了热水澡,喝了一盏汤。
见他还不想睡,叶鸿生就坐下,陪他一会。
叶鸿生问:“子然,我们是驻扎在这里,还是过一阵就回去?”
阮君烈从衣柜里挑出一套军服,预备明天穿。
叶鸿生给他挂起来。
阮君烈说:“我们下周回去,只带两个师。其他人驻扎在这里,交给三十五师指挥。”
第 45 章
叶鸿生问:“子然,我们是驻扎在这里,还是过一阵就回去?”
阮君烈从衣柜里挑出一套军服,预备明天穿。
叶鸿生给他挂起来。
阮君烈说:“我们下周回去,只带两个师。其他人驻扎在这里,交给三十五师指挥。”
南京发出电谕,让第十二集团军驻扎在关防,听从一位上将的命令。
阮君烈不乐意。
边防兵力不够,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改成阮君烈带走两个师,组建新军,其他人马交给三十五师,屯兵镇守在关防上。
还师之前,阮君烈为阵亡的官兵们办丧事。
军队在城外的坟冢前焚香,白色的花圈丧帐围成一堆。穿了法衣的和尚在念经,为他们洗业超度。
治丧委员会呈送国防部一份阵亡名单。
阮君烈也拿一份,回去后,好给家属发抚恤费。
死去的军人埋骨黄沙,无法回到故土。英魂绕树三匝,尤往南依。
活着的士兵都想回家。
阮君烈宣布消息:十五师与警备师随他回去,其余人留下,等待三十五师接管。
消息一公布,十五师的士兵一片欢腾,把钢盔接二连三地抛起来。
其余师团的士兵都沮丧着,嗡嗡响地发牢骚。
阮君烈解释道:“不是回去休息!要组建新军,任务很重。”
士兵们还是不高兴。
倘若大家一起留下倒也罢了,有的人回南边去,有的人待在北边,心里怎么能平衡。台下冒出好多抱怨,诸如“长官好狠心,说撇下就撇下了”、“长官偏心得厉害”之类的,此起彼伏。
阮君烈跟他们解释,说:“关防需要把守,必须留几个师下来,不是我不想带你们走。跟我一起走的人,也不是回家去,仗还没打完。”
师长和团长也站出来,安抚士兵。
阮君烈又宣布,这次立功的士兵多发一次奖金,物质和弹药留下,供给他们使用。
军心这才稳定下来。
临走前,阮君烈宴请手下的军官们。
众人在一起饮酒作别,心中泛起离愁别绪。有的人还哭了,哭道:“长官,经此一别,以后不知能否见到你!”
阮君烈心里一阵酸楚。
这几年来,阮君烈带着十二集团军,上下团结,大部分官兵是听从指挥,忠心耿耿的。也许每个人的能力有差别,但是他们是一个集体。为了带好他们,阮君烈花费很多心思,与下属们建立互相信任的关系。
现在迫于形势,大家不得不分开,留下一部分人镇守关卡。
留下的人将面对严酷的形势。共军如此棘手,新的指挥官他们又不熟悉,不知道能否信赖,心里都很忐忑。
阮君烈想带他们走,可惜部队不是他的私产,不能因私废公。阮君烈素来傲慢,不爱受人指挥,只能听蒋公的话,铁了心要走。国防部做出让步,已经是通情达理,不可能让他带走很多人。
大局当前,所有人都只能受点委屈,各自让步。
眼见手下的人都伤心起来,流露出悲愁。阮君烈不想让他们失了豪气,说:“怎么不能见面?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阮君烈举起酒杯,慷慨道:“关外土地丰饶,虽然今日不能由我来收复,深信诸位精诚团结,一定能收复领土!”
众人收了泪,纷纷举杯痛饮,一醉方休。
送别那天,国军的队伍分布在城墙和门口。
十五师打头,挎着机枪,先迈出城门。
警备师护卫着阮君烈的吉普车,驶出城关。
萧萧寒风中,所有士兵在城墙上敬礼,目送长官与战友离去。
阮君烈压低军帽,回头看着,也对他们敬礼。
三千里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当还师的队伍慢慢消失,和地平线连成一片的时候,驻军留在城内,举目远眺,只看到大地上安安静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只有一朵白云绕山而过。
阮君烈奉命还师。
返家的那天,他母亲高兴得不得了,含香也大惊小怪的,上香念佛。
阮君烈在家休息一下,第二天又去司令部。不知道国防部给他怎么安排的,如何组建新军。这些事情没尘埃落定,阮君烈没心思休息。
第十二集团军的司令部,人少了很多。
早晨,国防部给阮君烈打个电话,先是恭喜他,让他下次前来开会的时候,做好授勋的准备。
阮君烈应下。
国防部又通知他,叶鸿生将被调走,去襄樊地区,参与组建一个新的兵团。
接到这个坏消息,阮君烈好像被撩到胡须的老虎一样,放声咆哮起来,大拍桌子,在电话里发脾气,摔上话筒。
片刻后,参谋总长亲自打来个电话,跟阮君烈通话,叫他“贤弟”。
阮君烈忍着不快,听他说话。
参谋总长同阮君烈解释一番,说“战况艰难,很快召开全体会议”,为了补充战力,不得不“征集所有可用之俊才”。将这些俊才调到江南二线位置,搭建兵团,这个任务“至关重要”。
参谋总长苦口婆心,反反复复地说“事关国家大计”,劝他“请勿吝驾”等等。
阮君烈不吭声,放下电话。
经过这次战役,国军的兵力进一步削弱了,尤其是嫡系军队的力量。阮君烈心里很清楚,所以现在要想办法,赶快练兵。这些事情他都知道。
叶鸿生作为第十二集团军的参谋长,表现优秀。在全军覆没的背景下,总长们发现了他的存在,像在一堆废柴中发现一根秀木,很可以拿来使使,盖新房子的时候充作栋梁。
阮君烈一肚子不高兴。
除了十五师之外,他舍掉的人马不少,做出的牺牲够大的!这帮狗屁倒灶的还想把叶鸿生抢去!
“做你娘的大梦!”
阮君烈将一只笔猛掷到架地图的白板上,砸出一大块墨水点。
让他们自己死到襄樊去吧!赶紧死!
阮君烈烦躁地想着,坐下来,给自己泡杯茶,冷静一下。
这一次,叶鸿生一定会升官的。
阮君烈忽然想到。
倘若叶鸿生去了,肯定不止做一个参谋,可能会交给他一个军来指挥。叶鸿生当过参谋长,也在官厅之类的地方供职过,已经积累了丰富的资历,只差没做军队的司令。国防部让叶鸿生去襄樊肯定不是白去,是要大大的栽培他,提拔他。
阮君烈一阵纠结。
这件事情对叶鸿生是天大的好事,对国军也是好事,他到底在反对什么?留在第十二集团军,叶鸿生不可能爬到他头上,始终是个参谋。叶鸿生要服侍他,顺从他,委曲着自己,永远得不到全面施展。
叶鸿生心里爱他,爱得卑微,总是甘居人后,把自己变成了他的从属。如果他不许,叶鸿生大概就不会去了……
阮君烈掩着面,心里酸胀得难受。
阮君烈痛下决心,打电话,让叶鸿生来办公室。
叶鸿生敲过门,轻轻推开,问:“长官,什么事?”
阮君烈请他坐,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通知道:“宾卿,你要被调到襄樊地区任职,等会先去国防部,接你的调令。”
阮君烈说完,望着叶鸿生,看他什么反应。
叶鸿生也被这个消息震惊,露出迟疑的表情。
叶鸿生的反应算是冷静的,他楞了一会,没有露出不愿意的样子。叶鸿生思量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长官,你同意吗?”
叶鸿生也想知道阮君烈的态度。
阮君烈面上冷淡,说:“我觉得很好。你去吧。”
一瞬间,叶鸿生的眸子黯然无光,流露出伤心难过。他很快掩饰住,站起来,并腿立正,对阮君烈说:“是!长官。”
阮君烈点一下头。
叶鸿生走到门口,正要关上门,又停住脚步。
叶鸿生回过头,恋恋不舍道:“长官,我现在就去?”
阮君烈说:“是,你去拿调令,然后回家准备。”
叶鸿生关上门。
阮君烈独自坐了一会。
快到午休之间,一阵风吹过。满地红的军旗被吹动,发出轻微的啪啪声。
几个军官在走廊里走过,厚重的靴子敲击着地砖,不时发出一阵笑声。司令部人少,笑声在空落落的走廊里回荡。
阮君烈觉得他们的笑声格外刺耳,一阵心烦意乱。
阮君烈拉开门,吼道:“安静点!”
国防部召开全面军事会议。
阮君烈穿上军礼服,去礼堂参加。
在礼堂里,阮君烈遇到了黄克和徐正恩。
徐正恩在帮忙部署会议现场。
阮君烈走过去,问他:“这次来多少人?”
徐正恩的军服浆得笔挺,上面挂着闪亮的勋章,说:“所有兵团的长官都来,还有国防部的厅长和署长。”
徐正恩请他坐到后面,前排给总长次长们坐。
黄克也坐在后面,见到阮君烈,他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黄克的队伍在战场上失利,无法突围,他只好坐飞机逃生。丢下的人马和武器都白送给共军。
阮君烈与他交谈,各自谈谈体会。
黄克唏嘘一番,感觉前途不利,恐怕要变成南北两个朝廷。
阮君烈也有同感,情绪不好。
会议在一片悲观中开幕。
由总统、总长、总参谋长分别主持,谈局势和战略。
1946年到1948年,经过两年的征战,国民党军队被歼灭了260余万人。在整个华北和东北地区,只剩下济南、太远、北平、天津、张家口等一些据点,势力极为单薄。
阮君烈和黄克等人第一次知道,被这个数字惊呆了。
在军事报告会上,国防部全面汇报军事形势,悬挂了每一次战役的军事地图,说明各个战场的失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