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扬的脚步一顿,她倚在门框上,回头看了陆一鸣一眼:“有什么话,吃完晚饭再说吧。”
其实,她挺害怕陆一鸣跟自己说文海韵的事,她不想知道这个一直横亘在自己婚姻里的女人现在到底怎么样,也不想看到陆一鸣满脸抱歉的神情,舒扬觉得自己已经忍得很辛苦了,她害怕他一说话,自己就会忍不住委屈地把一切都说出来,那不就前功尽弃了嘛……
或许她做不到像陆母那样,一心一意只为了这个家,为了自己的丈夫、儿子筹谋,但至少,在陆一鸣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事以后,舒扬觉得,她也应该为他去承受一些什么。
“舒扬,”陆一鸣走上来,从背后抱住她,在舒扬耳边低声地说道,“我已经跟文老爷子说了,我不会再去文家,也不会再见文海韵。从今天起,我除了工作以外所有的时间都会用来陪你,你说好不好?”
舒扬愣住了,她挣扎着从陆一鸣的怀抱中转过身,有些迷惑的看着他:“你怎么了?”
“我知道了,”陆一鸣看着舒扬,半是愧疚半是怜惜地说,“那天在医院里,文海韵推了你一把是不是?自从她搬回街对面以后,你一直很害怕对不对?傻瓜,你为什么都不把这些告诉我……”
舒扬没想到陆一鸣会知道这一切,此刻被他拥在怀里,那种踏实安定的感觉让她感觉自己悬了这么久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我想,你在工作上,多少还是要跟文家打交道的……”想到这一点,舒扬不由地担忧起来,陆一鸣这样断然地拒绝了文老爷子的邀请,难保日后这老头子不会挟私报复,在一汽申请贷款的事情上为难他。
“你就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打定了主意要瞒着我,自己一个人受委屈?”陆一鸣看她的眼神微微有些生气,“你就不想想,要是我知道自己工作上的一点便利是以老婆孩子这般的隐忍换来的,我心里能好受吗?我承认,这贷款的事,要是文老爷子能帮着说句话,事情当然会顺利不少。但这并不代表没有文家的帮忙,我就搞不定这件事。更何况,文海韵的精神状况她家里也清楚的很,这件事到底是他们理亏,没有叫我们委屈求全给他们陪小心的道理。总之一句话,现在你最大的任务就是要保持心情舒畅,其他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统统都不要去理会,有什么问题,放心地扔给我好了,实在我扛不住了,大不了咱俩再回上海呗。”
季涵的他
那天以后,陆一鸣真的就再也没去过文家,而文老爷子也再没打过电话来,日子好像又回到了先前什么也没发生的状态。只是陆一鸣虽然答应了会多陪陪舒扬,但实际上他每天早出晚归的,在家的日子反而更少了。
舒扬知道他是在忙着跑贷款,要收购沃勒这样一个世界知名的品牌,需要的资金自然不是个小数目。少了文家的帮忙,陆一鸣肩上的担子不可谓不重。在这种情形下,陆母也开始借着商务部长夫人的名头和她这么多年积攒的关系帮着他四处活动。母子俩整整忙了大半个月,贷款的事才算有了点眉目。
而舒扬在家待了这么多天后,想到季涵的话,想到最近这些纷繁的事情,始终觉得有些不安心。思忖了再三,她还是打了电话给李云博约他见面。一方面,她想知道李云博和白琦音分手的真正原因;另一方面,她也想透过他多了解一些外面的情况,免得自己总是闷在家里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舒扬没想到,李云博见到她以后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他要离开。
“我已经跟西北那边的大学联系好了,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就会过去。所以,今天这餐你请,就当为我践行好了。”李云博竟还有心情和她开玩笑。
“你要去当老师?为什么?”舒扬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李云博的决定了,他在大摩一年的收入是一个大学讲师一年收入的十倍可能还不止,如果说他先前辞职是为了避开白家的话,那么以他的资历,完全可以换个地方,换个银行继续当他的中层管理人员,实在不行,出国进修一下暂时避开也不是不行,没必要把自己放逐到西北去当老师吧。
“舒扬,”李云博背靠在椅子上,微微仰头,面上露出些许的疲惫,“我累了,想换个地方,过另一种生活。”
舒扬皱起眉头,看着李云博,小心地试探道:“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和白家有关?”
她在李云博手下工作过,知道他在工作上是个很有激情的人,不会这么轻易就说疲倦,联系到他和白琦音分手的事,舒扬益发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没事,你不要问了。”李云博摇摇头,顿了一会,看着她说,“舒扬,北京不同于上海,政治、金融、权势、利益……这里面的水太深,你尽量避开这些事,不要让自己牵扯进去。”
“你的意思是……明哲保身?”舒扬看着他,问,“所以,这就是你离开北京的原因?”
李云博一愣,随即笑笑说:“也不完全是吧。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也有自己的底线。”
舒扬听了他的话,微微有些讶异。当她还是个职场菜鸟的时候,是李云博教会了她怎样圆滑处世,怎么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妥协,放弃自己曾经以为很重要的理想和坚持……
可是,现在,他告诉自己,他也有自己的底线。
舒扬没有再问下去,或许就像李云博说的,这京城的水太深,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可能有她想不出的丑陋险恶,只是,到底是什么的事情会让李云博毅然离开北京,离开他原本打算携手一生的女子,放弃他这些年努力拼搏的一切?
五月的暖阳明明还照在身上,舒扬却感觉不到一丝的暖意。
“对了,季涵是怎么打算的?回上海,还是继续留在这边?”李云博看出她表情的变化,换了个话题。
“季涵?”舒扬回过神来,“她应该还是留在大摩吧。”
“怎么可能?”李云博诧异,“我听同事说她在我走后没多久就没在那干了,至少一个多月了吧,怎么,你不知道?”
“不可能啊。”舒扬在心里回想,她和季涵上次见面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月,那会儿她不还说手上有个项目,最近可能会比较忙嘛……
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番细问下来,舒扬才知道季涵进大摩以后就一直跟着李云博,三个月的实习期后,她本来是有机会留下来的。但李云博那时候已经打定主意要辞职了,他也找季涵谈过,如果她留下来的话,以后就只能靠自己了,当然,对于学金融的人来说,在大摩工作还是一个很不错的机遇,如果她想在这行有所发展的话,李云博还是建议她留下。
当时季涵答应他会慎重思考这件事,但很可惜,后来李云博从前同事那了解到,季涵还是没有和大摩签合同,最终选择了离开。
“我听人说,她……好像跟白司棠走得比较近。”最后,犹豫了再三,李云博还是说出了这么一句。
和李云博分开后,舒扬坐车来到大摩在北京的办事处楼下,看着眼前的高楼,拨通了季涵的电话:
“在忙什么呢,我现在在你们公司附近,一起出来吃饭呗?”
电话那头的季涵愣了下,迅速地回道:“我这会可能没空,要不,回头我晚上过去找你吧。”
“怎么,还在忙上次那个项目?”舒扬不动声色地问道。
“嗯,最近一直在加班,我这还有点数据要看,先不和你说了。”支吾了两句,季涵匆匆地就要挂电话。
“等等。”
舒扬深吸了一口气,五月的北京,吸进来的空气里都带着淡淡的槐花香,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一字一句地说道:
“季涵,我不管你现在在哪,我要你现在、立刻、马上到大摩楼下来,我会在这一直等到你出现为止。”
季涵的他(下)
电话挂了约莫一刻钟,舒扬看到街对面停下一辆黑色的轿车,季涵从车里走出来,穿过马路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走到她身边时,季涵放缓了步子,拽着舒扬的袖子,低声地唤了她一声。
舒扬看着她,心里一时转过千百个念头,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对面街的那辆车上,问:“是白司棠送你来的?”
季涵愣了下,低头小声地回道:“没,他在开会,我自己过来的。”
顿了会,她又抬起头,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都知道了?”
舒扬转过头,看着季涵,嘴边浮出一抹苦笑:“原来,你真的跟白司棠在一起了……所以,你离开大摩以后,是去了永锋?”
“嗯。”季涵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舒扬吸了口气,看着她,不愿相信地问道:“季涵,你是不是疯了?白司棠这样的男人,是你招惹的起的吗?他可不是普通人,你跟他在一起是玩火你知不知道?还有永锋,以李云博的资历和经验他都不愿意去那里,为此甚至不惜辞职离开北京,你凭什么觉得你能从那趟浑水里全身而退?季涵,你有没有想清楚你现在在做什么?”
“舒扬,”季涵抬起头,表情坚定,“我只问你一句,如果现在我告诉你,陆家是一趟浑水,你会不会抽身而退离开陆一鸣?”
舒扬一愕,季涵接着说道:“你不会对不对?我也不会。”
舒扬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回自己,愣了半晌才拉住季涵的手,郑重地问她:“你是认真的?”
“是。”季涵答得很坦然也很干脆。
“那他呢?”舒扬还是不放心。
“他答应我,会和文海韵离婚。”说到这,季涵的声音分明小了几分。
到这时,舒扬才明白,为什么那天在茶座里,季涵会握住她的手,说“对不起”……
是啊,谁又能想到,文海韵的问题,她这些日子内心的煎熬,最初的起因,竟然会是她最好的朋友呢?
大概是在路边站久了的缘故,舒扬觉得头有些晕,季涵见势赶紧扶她在路边的长凳坐下。
歇了一会,舒扬叹了口气,又问了季涵一遍:
“你确定他会为了你,放弃文家的支持,放弃永锋在国内这么好的发展势头?”
对于白司棠,舒扬并没有多少的了解,但以他那样精明强势的表现,又处在永锋集团董事长的位子上,他能为爱情付出多少,牺牲多少?
舒扬不只是怀疑,更多的,是担心。
“他说他已经有了全盘的计划,要我放心。”季涵看着舒扬,沉吟了一会,说,“以前,我信错了林惟仁,现在……你就让我再赌一回吧。其实我也不知道结果会怎样,我只知道,我的感情,走不了回头路。下个月我会先去英国,等到他把这边的事情解决后,回过去和我汇合。”
那天回到家,舒扬心里揣了一肚子的话想要和陆一鸣说,但一直等到很晚他也没回来。一直到舒扬快睡着的时候,陆一鸣才轻手轻脚地进了房,摸黑躺过来,轻轻地揽住了她。
舒扬翻了个身,看见他在黑暗中紧闭的眼睛和眉目间满满的疲倦,突然决定什么也不要说了。陆一鸣有他的难题,这些事情,还是她自己来解决好了。
也许,夫妻的相处之道,不一定是要两个人一起面对所有的困难,各自去面对眼前的风波,然后,在这样夜晚,两个人抱在一起,或许也是不错的选择。
不对,现在是三个人了,真好。
离别(上)
半个月后,一汽的贷款批了下来,过程上倒比大家想象的顺利点。听陆母的意思,好像是文老爷子最后还是松了口。
这让舒扬有些想不通,不过官场上这些诡谲变幻的事,本就不是她轻易能够想明白看通透的,反正贷款能批下来总是好事。只不过这样一来,陆一鸣又要开始新一轮的忙碌了,过些时候大概还要去美国那边和对方谈判,舒扬看着自己还不怎么突出的肚子,微微有些惆怅。
算了,等他忙过这阵,等宝宝出世,一切都会好的吧。舒扬对自己说,生活不是林黛玉,不是你伤感就能风情万种的,更何况医生也说了,孕妇的情绪对胎儿是有影响的,不管是为了宝宝,还是为了她自己,她都要微笑乐观地向前走。
然而,即便是这样想着,到了季涵离开的那一天,坐在去机场的出租车上,舒扬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还是忍不住又怅然了一把。
她想到了人在上海的父母,想到了远走西部的李云博,也想到了永远离开了的谭昊……那些曾经在她生命中烙下深刻印记的人们,一个一个地,都淡出了。
至于季涵,即便她没说,舒扬也明白,此去英国,于她,其实是另一场赌上青春的等待。
以白家的地位、文家的社会关系以及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白司棠想要抽身而出,绝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舒扬相信,白司棠既然对季涵做出了承诺,必然已经有了全盘的计划,只是他口中的等待,是三个月,一年,还是三年五载?谁都不知道。
即便是白司棠真的和文海韵离了婚,碍于文家的面子,只怕他和季涵未来也是留在国外的可能性比较大。
所以,舒扬隐隐觉得,她和季涵一起牵手逛街,无话不说的时光,只怕要一去不复返了。
也许有一天,我们终究要失去那些可以依靠,可以分享秘密的亲人、朋友甚至是爱人,然后抱着不安的心情,一个人,孤单地走下去。
走进机场大厅,舒扬远远地就看见季涵一个人站在那,身旁还立着个大箱子。她穿了一身黑色的风衣,整个看起来是那样的瘦削与寂寥。
舒扬心里有些酸涩,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去,皱着眉头问她:
“怎么,白司棠没来送你?”
“他还有点事,迟点过来。”见她过来,季涵迅速地收起脸上的一丝感伤,挽过舒扬的胳膊说,“他不在,我们正好说会悄悄话。”
“嗯,所以我特地甩开我家里那位,只身前来送别小姐你。”舒扬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轻松点。
季涵听了,伸出双臂,轻轻地抱了抱舒扬,低低地说了一句:“谢谢。”
她怎么会不知道,舒扬之所以独自前来,是顾忌到她和白司棠的关系,这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哪怕,自己现在做的事,并不一定正确。
朋友就是在你一意孤行的时候,会劝你,会骂你,但最后,还是会站在你身边默默支持你的人。
“你到那边,有什么打算?”坐在机场的咖啡厅,舒扬看着季涵问道。
“不知道,”季涵吸了口气,故作轻松地说,“也许再读个两年书,把自己读成灭绝师太算了。”
舒扬点点头,拍拍季涵的肩膀说:“好,这辈子做不成中科院院士,就努力读成圣斗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