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一切都在重演,郭绍全心想挽留住她渐行渐远的脚步。
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郭绍的精神已恍惚,他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挽留”皇后。那些关于利益的地位的谋划早已变得混乱不堪一团乱麻,他根本不知道救符后究竟有什么好处……但心里却有一个执念,好像她走了,自己的心也会随之死去。
好像那个女人是他前世的姐姐,又好像是他爱过的女人,但都不是,她只是皇后。郭绍全凭直觉在急匆匆地做着一切,他已经失去了理智。
心中隐隐有一个根深蒂固的念头,就是想要看到自己最关心的人有一个好结局!
“去,求见皇后。”郭绍咬着牙爬起来,腿上还是剧痛,但似乎没有受伤,他从怀里掏出虎捷军厢都指挥使的任命状,以为这玩意有用。
杨彪拿着任命状上门交给门口的披甲之士,一个小将拿来看了看,听京娘道:“侍卫司厢都指挥使求了药,来救皇后,请立刻通报。”小将看了刚站起来的郭绍一眼,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然后匆忙入内。
京娘这时唤了一声“清虚”,她“呜”地应了一声,继续无精打采地抱着京娘,这小姑娘太累,在路上差点摔下马,被京娘拿布条绑在背后然后就睡。
没过多久,只见两个宦官一起走出门来,其中一个老宦官郭绍在去年见过,隐约还有点印象,但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他是曹泰,曹泰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郭绍:“郭都使,你怎弄成这样了?”
这宦官应该是皇后的人,郭绍忙道:“我要见皇后,在山里求了药,救皇后!”
曹泰不管另外的宦官,径直说道:“你随杂家来,随从不能进,你一个人来。”郭绍回头指着刚刚下马揉着眼睛头发也乱糟糟的小姑娘,“她必须和我一起去,只有她知道怎么用药。”
“进来罢。”曹泰看清虚是个小娘,果断道。
被允许入内,一切都很顺利!郭绍不管清虚的扭捏,拽住她的手就走。他的腿刚才摔了,却走得很快,走起路来的姿势一瘸一拐的真是风度尽丧。
天空的白云,在风中涌动,做了那么多事,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希望,如同白云,机会总是还有!
院子里树梢上的阔叶,在风的吹拂下“唰唰”地响,树叶晃动得非常轻快,一如郭绍那急迫的心情。他穿过用红漆木柱支撑的走廊,走过月洞门,径直到了一个小小的院子里。
周围的一切景象都如同过眼云烟,绿的树、红的木头、青的瓦、白的墙,形成一道颜色交织情绪混杂的旋律,在空中盘旋,然后消失。
忽然见到一个身披甲胄的汉子站在一间房子门口,曹泰生怕郭绍没认出来,毕竟他以前虽然见过不敢直视的人……曹泰小声提醒道:“官家。刚刚还在皇后娘娘的房里,就是官家下旨让你进来的。”
那无声的幻觉一般的旋律顿时停止,郭绍精神恍惚却还有思维,忙上前跪伏道:“臣,虎捷军左厢都指挥使郭绍叩见皇上,皇上圣寿无疆。”
“你怎会变成这样?”官家口气里微微有点不悦。郭绍现在的模样确实有大不敬之嫌。
只见郭绍一头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用一根带着系着,像稻草一样。一头一脸全是黑乎乎的污垢,身上全是尘土,脖子上更脏,尘土被汗水打湿后变成了黑色的恶心的一圈……和乞丐没什么两样,他刚才居然轻松就进来了,这得多亏了那份任命状,还有曹泰认识他。
这个样子面圣,是相当无礼的行为……衣冠不整见客人都很失礼,何况是见皇帝,通常皇帝会认为他没有尊敬之心。郭绍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在见皇帝,脑子里一个机灵,忙叩首道:“臣闻知皇后身染重疾,从凤州固镇昼夜兼行两千多里赶到陈州,由于心急如焚,到陈州时忘记了衣冠,请皇上恕罪。”
“你攻蜀作战是有功的。免了,只是小事。”柴荣道,“朕记得枢密院军令是让你率领的虎捷军二军到东京整顿,军队呢?”
郭绍答非所问道:“微臣在华山寻到了一个仙人,求了丹……”
“咳,郭都使。”曹泰小声提醒道。
郭绍这才恍然道:“臣好几天没睡了,请皇上恕罪,恕罪……虎捷军应该还在固镇……或许已经到东京的路上了。臣已交接兵权,安排妥当,定不会有差错。”
柴荣眉头皱了起来,道:“求丹?谁给的丹?”
郭绍道:“回皇上的话,不知姓名,但看起来白发童颜很厉害的样子。”他诅咒发誓不说出麻衣道者的名号,只好说不明觉厉。
柴荣冷冷道:“荒唐!朕听王丞相在殿上说你如何妙算军情,本以为你是一员良将,却不料能做出这等事?来历不明的丹药,你敢献给皇后服用?”
柴荣顿了顿,似乎回忆起了郭绍在高平之战有过奋力拼杀的事,阵斩张元徽!这件事他肯定应该有印象……但凡在高平之战那场皇位保卫战中尽了力的人,柴荣一般都更加宽宏大量。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中年宫妇弯着腰低着头匆匆走出门来,跪请道:“官家,皇后娘娘说愿意服用郭都使进献的丹药。娘娘请您开恩。”
柴荣看起来不高兴,可能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悦。但他听到宫人这句话,还是准许道:“那你把丹药献上来罢……但若是出了什么事,皇后不计较,朝臣也会弹劾你,你脱不了干系!知道后果?”
郭绍头昏脑涨,觉得这一切很恍惚,自己好像在梦游。回禀道:“臣是皇后曾经救过的一个孤儿,本是卫王府上的一名卫兵。以前是,现在也是皇上皇后的卫兵。臣甘愿以性命捍卫皇后……若皇上觉得臣有罪,只需一句话,臣即可自刎谢罪。”
柴荣愣了愣,五代以来的武将都比较骄横,能从武将口中听到这种一点掩饰都没有的话,确实不容易。
“你效命沙场,不为了建功立业,不为国家社稷?就为了做皇后的卫兵?”柴荣问道。
郭绍的脑子还算有点条理逻辑,径直答道:“是,臣本只是卫兵,只效忠皇上和皇后,不问国家大事。但皇上胸有天下,臣只有效力沙场才能报效,故愿意上战阵拼杀。”
柴荣微微唏嘘,当然他不会和郭绍计较、讨好皇后的事。此人好像本来就是卫王府出身的人,不知怎么混到禁军里的。
曹泰见皇帝不说话了,便小声催促道:“把丹药拿出来给杂家罢。”
郭绍忙回头看了一眼跪在后面一声不吭的清虚,她低着头一动不动……难道睡着了?不会的,谁能在面圣的时候睡着?
他说道:“据那无名仙人道,此丹服用时需一些吐纳之法催药力,臣让一个小娘子跟仙人学了,因为服侍皇后的人须得女子。”
“你倒是想得周到。”曹泰道。
接着郭绍又跪请了一个要求,得到柴荣的首肯。他便走到院子当中,举起手掌对天诅咒发誓:“违背天命者,郭绍。老天要降罪,冲着我便是,与他人无关!”
这也是答应了麻衣道者的事。
第九十八章麻绳
绍哥儿,绍哥儿……符氏心里在默默地呼唤,刚才院子里的说话声她听得真切,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但符氏听在耳朵里字字都是海誓山盟。她觉得似乎没那么害怕了,念着他的名字。
颈子上一片冰凉,眼泪已经把枕头都湿。一小会儿流得眼泪,恐怕比二十几年加起来还多吧?符氏记忆里可没受什么委屈也不是伤感的人,记事起几乎就没哭过两回。一天时间,是要把一生的泪水都流光才能止住么?
“哗!”忽然一声拉开窗帘的声音,一道日光顿时让房间里骤然一亮。那些关于死亡和阴曹地府的阴暗,也随之驱散。
符氏仍然没觉得自己能被仙丹救活,但心里似乎真的一下子就好受多了,觉得暖暖的。
多么想再看他一眼,在最后的时光里仔细看看,用心记住……也许真的有阴曹地府,真的有来世呢,她想在人海中再次找到绍哥儿。
符氏也不求人救了,也不埋怨了,也不哭了,她忽然变得非常安静,琢磨着熬着找个恰当的时机瞧瞧他。
宫妇的声音道:“外面刮着风,皇后娘娘禁得起风寒?”
一个小娘清脆的声音道:“全都要打开,门也要打开,气都不通,会堵住灵气啦。”
曹泰的声音道:“都听她的,外面的御医又救不了皇后娘娘。”
众人纷纷应道:“是。”
接着小娘又轻快地说道:“不要蚊帐了,这纱布太密挡气流,去找更透气的纱橱……唔,还要麻绳、草席、一个柜子都搬到床上去。”
小娘子说起话来十分轻快,既不紧张也不恭敬,好像对世俗的高低贵贱一无所知似的,却也充满了自然的活力。门窗打开了,人们忙碌起来,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活络,再也不像之前等死一般的死气沉沉。
这时小娘子便从背上的包裹里拿出一本册子一个奇怪的罗盘来。地上铺着木板,她倒是不嫌脏,一屁股就坐在地上抱着罗盘聚精会神地盯着,过了一会儿又翻书看,就像是半吊子秀才写文章一面翻书一面憋字句似的。
“让她坐起来啊,刚才给那个老爷爷的丹药,拿清水让她服下去吧。”小娘子道。
曹泰微微摇头,还第一次被人称作老爷爷,他把一个木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只见里面果然有一颗紫红相间晶莹剔透的丹药,大伙儿的目光都被吸引了。真漂亮,圆溜溜的,颜色真鲜艳,像是一颗宝珠。
曹泰谨慎道:“这东西是个皇后娘娘吃的,你确定要咱们喂服?要不要给御医们鉴定一下,到时候责任可就不用你一个人担着。”
“东西又不是我给的!你们要找也找郭都使。这丹药是我……是仙人炼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丹!”小娘子说得很干脆,“你们看着办罢。反正郎中也不是很管用,染了一点风寒、肚子吃坏了找郎中也治不好,让人家死掉的事,我又不是没见过……你们找我来,不就是郎中治不好你们皇后的病吗,不然干嘛求道士?我们本来就不是治病的!”
小娘子不说话的时候很呆也很安静,但说起话来,又轻又快。
宫妇听她说死掉,忙道:“小娘子,说话可得好好说。”
有鹌鹑蛋那么大个,要整个吞服,大家费了很大劲才让皇后好不容易咽下去,又急忙喂了她一些温清水。
众人一番捣鼓,按照小娘子的意思把柜子搬上了床,下面垫的毛毡棉絮和毯子也掀了,铺上了一床草席。然后无可奈何地折腾皇后扶她坐起来,好几个人抱着她才能坐得住。
小娘子脱掉鞋,也不顾袜子脏兮兮的径直就爬上了床,手里还拿着麻绳,二话不说就拿绳子往皇后身上罩……曹泰大惊:“你要作甚,如此做是对皇后大不敬!”
小娘道:“她坐都坐不稳,你们打算这样扶着她两天两夜?这套吐纳之术催外丹,两天两夜整整二十四个时辰才能见效,好不好也要等两天两夜!”
曹泰无奈之极,说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尊贵无二,你若是治好了娘娘便罢,治不好又让她这样受辱,到时候看你如何开脱!”
小娘子眼睛一转,忙委屈又无辜地说道:“都是郭都使教我这样做的,你要治我,那我不敢了。”
“罢了罢了!”曹泰叹了一气。
这时符氏气若游丝,声音断断续续,让大伙儿屏住呼吸才听得清:“你别多嘴了……无论会怎样,本宫恕他们无罪……过阵子我有点力气的时候,还会写下来做凭据,免得大臣们为难他。”
于是只有仍由小娘子清虚折腾,清虚麻利地让皇后背靠柜子,然后用绳子五花大绑,帮得还比较结实。她是怕皇后乱动错了方位……反正书上是这么写的,面朝拿个方位都有详细解述。
过得一会儿,尊贵的皇后已经被折腾得不堪直视了,竟然被人绑在床上的柜子上。本来就是夏天,大伙儿怕皇后受寒气才给她盖薄被,衣服可穿得薄,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棉中衣。还好小娘子有所顾惜、不想让皇后难受,绳子刻意避开了胸前,却在周围把衣服勒住了,变得紧绷绷的,身子线条的轮廓因此被凸显出来,倒碗一样的形状弧度却是很美很流畅,有种叫人感到面红耳热的美好。在场的人大多是宫女,曹泰也是个老宦官,只不过皇后这副样子着实很没仪态,太辱没她了。
小娘子清虚居然直愣愣地盯着皇后的身子,翘起嘴小声喃喃道:“真是气人,为什么你的能长那么大,而且你都瘦成这样了……”
清虚故作深沉的样子,装模作样地摇头叹息……这样子像一个老头的动作,估计是和她师父学的。
她摆好罗盘,又叫大伙儿帮忙稍稍移动柜子,带着皇后的身体转动方向。忙活了半天,清虚擦了一把汗嘘出一口气:“好了,你们都出去吧,我教皇后怎么吐纳,很简单的。嗯?你们平时让她吃什么?”
曹泰忙答道:“娘娘只能喝一点从静海镇(越南)进贡的精米熬制的白粥。”
清虚道:“经常保持空腹最好,白米粥不错,加点盐……不过,你们能不能给我准备点好吃的,不挑。”
众人无不应允,吃点什么完全没有问题,如果清虚真能治好,别说吃什么好吃的,就是顿顿山珍海味曹泰都觉得是小意思。
“等两天罢,现在都下午了。”清虚掐着指头一算,“后天傍晚,就知道结果了。如果一点好转都没有,那我也没办法呀……我再查查,应该什么都没弄错的。”
……
曹泰走出去,见郭绍还在院子里,和御医们呆一块儿。皇帝已经走了,淮南前线又有急报来,皇帝坐立不安急着就离开了陈州。
曹泰打量了一番郭绍:“城里有客栈,郭都使先去洗漱换身衣裳再来。歇一歇也没事,现在皇后娘娘不能被任何人打搅,要后天傍晚才知道结果。”
郭绍忙拜道:“多亏了曹公公。”
“杂家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郭都使可不能这么说。”曹泰道。
郭绍看了一眼偏西的太阳,蓝蓝的天空中飘着朵朵白云,这个时代的环境真好。现在,他能做到的都尽力做到了,就只有听天由命等着结果了。
他遂告辞了曹泰,离开这座院子。
心里依旧急迫,急切想知道丹药有没有作用,但经过了一番折腾郭绍渐渐有点冷静下来了。
他长吁了一口气,这才回忆起刚才的境况。似乎在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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