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嘀咕道:“村子里也闷,成天埋头干活,也干不出多少收成来。出征遍天下跑,吃着皇粮,为皇帝效命干大事!”
三人一前一后上了驿道,等到中午,果然见到一队马兵自驿道上奔来,路上尘土弥漫,当前的彪悍大汉不是指挥使张建奎是谁?
俞良从马上跳下来,远远便抱拳执军礼,大声道:“张将军既至末将乡里,如若不嫌,可愿赏脸到寒舍小酌歇脚?”
“哈哈哈!”张建奎传来一声大笑,朗声道,“幸会幸会,那本将便不客气啦!”
张建奎策马过来,勒住缰绳慢下来,张家兄弟忙上前牵马,一会儿还得帮指挥使等看管照料马匹……俞良找他们来,就是为了干这个。
一行人汇合一处。俞良便随口道:“张将军在东岛居功甚伟,回京时连官家也专门提到了您的名字,很快应该高升了罢?”
张建奎笑道:“恐怕还得等等,上面的坑里都坐着屁股,如何高升?”
俞良忙抱拳道:“一有机会,军司必定先想到张指挥。”
“那是自然!”张建奎道,当下又转头道,“老子上去了,不会忘记兄弟们。”
俞良又趁机打听道:“卫军开封指挥使司传令让咱们半个月后集结,朝廷要对何处开战?”
张建奎看了他一眼,干脆地说道:“主力去西边,你们这回不和咱们一路,或许会去东北修六花堡。”
“两边一起开战?”俞良微微惊讶道。
张建奎摇头道:“先干西边,东边准备工事。听说党项人李彝殷在西北兴风作浪,辽国也在东北蠢蠢欲动,咱们能瞧着外边的人任意捣鼓?大许铁骑一去,给狗日的砸个稀巴烂!”
“哈哈哈……”
……
东京开国公府。
李处耘正一边琢磨一边喃喃道,“韩通善水战步战;杨彪是原小底军步军出身,大场面还是稍微差点;罗延环和史彦超倒善骑兵奔袭……”
仲离微笑道:“李公得极力举荐史彦超。”
李处耘转过头来,俩人对视一眼,各有恍然之色。
军中所有人都知道,史彦超这厮桀骜不驯,除了皇帝,只有李处耘勉强能服得住他!因为李处耘地位身份比史彦超高。如果朝廷要启用史彦超,必得李处耘主持大局,不然谁做主将都拿史彦超没法。
李处耘和仲离都在想办法争取这次掌兵的机会,不然韩通的名声会高过一头……偏偏那韩通也不是个善茬,说话处事可没有谦逊一说。
李处耘沉吟片刻,又道:“除了国公,豹将军董遵诲……”
仲离道:“那小子如此年轻,何以坐镇?”
李处耘不动声色道:“不知为何,本公直觉今上特别关照此人,对他寄予厚望。”
仲离低声道:“官家有两个皇子,一个公主。嫡子乃东宫皇后所生,庶子乃贵妃所生,便是李公之外孙,公主……”
李处耘脸色一变,忙道:“公主乃淑妃(玉莲)之女。”
“名份上确实如此。”仲离道。
俩人沉默下来,久久未语。
过了好一会儿,李处耘才开口道:“董遵诲火候差点,让他主持西北是儿戏之事。折家控扼的地盘是此战大本营,需要他们提供粮草、当地军情;董遵诲那小儿能服得住折德扆?”
仲离沉思,一时忘记了回应。
李处耘又意味深长地说道:“没有让人敬畏的威信,无法主持大局。”
仲离终于点头附和道:“李公着实是此战最好的主帅,西北广袤,须得有勇有谋,光会打仗可不行。”
李处耘又道:“离国千里,还得忠心。本公对今上之赤子忠心,日月可鉴!”
仲离饶有兴致地看着李处耘。
李处耘发现他的目光,当下拍着胸脯道:“今国家值强盛之机,皇朝福泽亿兆子民,本公便是肝脑涂地,也要为国尽忠,不然何以见华夏列祖列宗?!
兵者国之大事,干系国家盛衰,本公当仁不让,岂能让不能胜任之人怀了大局?”
仲离拜道:“李公之忠,叫老朽感怀至深。”
李处耘仰起头,踌躇满志,又诅咒发誓一番,私底下表了一番忠。此地既无外人,谁也看得出来,他的忠心并非为了奉承上位者。
……
数日后,李处耘到南郊校场观摩卫军训练,正巧遇到了史彦超。
国公们都是武将,但非战时期毫无兵权,成天没鸟事干。史彦超也喜欢到校场上溜达,看将士们训练,李处耘来此果然碰见。
史彦超见到李处耘,坐在高头大马上,斜着眼睛瞟了一眼。那作派谁见了都十分不舒坦!
李处耘却笑眯眯地捋了一把浓黑大胡子,好像习惯了一般,主动开口道:“史公好兴致!”
史彦超冷笑道:“哟,原来是李公。”
李处耘策马靠近,一起远远瞧着校场上人声鼎沸的场面,随口道:“李某还是更爱看战阵上骑兵纵横的场面,如云铁骑漫山遍野,真是激动人心……”
果然史彦超的表情马上变化了,一张大脸上露出了殷红的血色。
李处耘看在眼里,情知这厮根本就是个纯武夫,就喜欢打仗,没有任何原因!而且史彦超杀气很重,什么为兄弟复仇、扬许军军威都是狗屁,他就是喜好嗜血杀戮而已。
史彦超的热血被人撩起,当下便哼哼道:“朝廷不是要扫荡西北?步军慢得和乌龟一般,那地方没有骑兵可不成!”
“军中骑兵大将不止一个。”李处耘淡淡道。
史彦超转头道:“还有谁?”
李处耘道:“多了,比如董遵诲。”
“哈哈……”史彦超冷不丁仰头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好像这世上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
李处耘却一点笑意都没有:“史将军为何发笑?”
史彦超摇头笑道:“黄口小儿,在老子面前和孙子一样!”
李处耘微笑道:“当年汉朝,董去病不到二十岁就封狼居胥,英雄不在年高。史将军不知董遵诲除了豹将军的名号,还比作霍去病?”
史彦超再次大笑:“以后老子们不如叫他董去病好了!”
李处耘转头看他,却只能仰着头才能看到史彦超的脸,这厮个头太高……这让比史彦超地位高的人十分不舒服。
看着史彦超嚣张的模样,李处耘实在不想多言。但恰恰是这样的一个满手鲜血、得罪无数人的人……开口就大声嚷嚷一个禁军大将是孙子,竟能位居高位活到现在?想想似乎挺不容易的。
二人不再交谈,反正都没什么中听的话。他们看着校场上,一个个披坚执锐的方阵在移动,反复操练着军纪秩序。
“啪啪啪……”火铳声从风中传来,白烟夹杂在尘土中。一队队骑兵挥着刀枪,成队列地迂回奔腾。严明的军纪、精良的装备,许军依靠这些东西取得一次又一次的胜利,满朝文武一致主张加强许军的优势,为皇朝获取更大的好处!
旁边的史彦超再也不理李处耘,他便是坐在马背上看看,也是津津有味的模样。
第八百三十一章蝼蚁
四月初,东京一连收到两份奏章,从灵州和平夏行省分别送来,一批从河西送来的战马被劫掠!干这事的人是党项野辞氏部。
议政殿上,王朴拜道:“平夏之战后,党项诸部不敢再公然劫掠朝廷战马,今番如此明目张胆,反心昭然若揭!”
众臣纷纷附议。
“野辞氏不止一次干这事。”郭绍开口道,大伙儿渐渐停止议论,大殿上稍稍安静。郭绍说话如同往昔,语速较快、口齿清楚,“当初便曾截杀我朝廷使臣,朕为稳定西北边陲局面,不得已妥协,只象征性地治其一人死罪。而今看来,和平确实只能由足量的血筑成。”
话音刚落,史彦超便迫不及待地站起来抱拳道:“末将请为西征前锋,若负陛下,提头来见!”
郭绍听罢,没有瞧史彦超,目光从李处耘身上扫过。因为他很清楚,要用史彦超,只能让李处耘出马……正如要用原南唐国的林仁肇,只能让刘仁瞻出马,不然就会扯皮。
但他没有着急,抬起袍袖一挥示意史彦超。史彦超一跺脚,当众便将不满表现出来,不过依然听命坐下。
这时枢密副使魏仁浦站了起来,两个宦官将挂在木架上的地图抬到上首。魏仁浦执礼罢,转身面对二十多个文武,说道:“形势摆在诸公面前,拓疆国策无法中止,现在看来,进取反比退缩容易。”
大伙儿纷纷侧目,郭绍也欠了欠身,挪了一下方向,看着下面的魏仁浦。
魏仁浦拿手指着地图,“处置西北乱局,与朝廷大局相关;照皇帝赞成之国策,近年有三个进取方向,西北首当其冲。
朝廷军力首先以西北为重;同时在辽西走廊构筑堡垒;南面,大食商船要返航,以蛟龙军护送为理由,战舰与大食商船一起航行,逐渐探明至‘马六甲’的海路。”
魏仁浦回顾左右道,“西北地广人稀、天气恶劣、各族诸部势力错综,十分棘手。朝廷准备组成两个军团解决此事,主力河西军由禁军、卫军组成,组建步骑五万的大军;另由平夏行省以灵州为根基,建平夏军,辅助中央主力军团作战。
方略以打散西北诸部敌对联盟、控扼河西走廊为要。其一,控扼兰州至灵州黄河沿岸,将敌对诸部驱逐出黄河东面。其二,占凉州(武威城),打开河西门户。其三,联手瓜、沙归义军,控制河西走廊全境。”
曾经亲身去过西北的卢多逊道,“此事恐怕没法一蹴而就,朝廷王师一面用兵一面得以纵横之道,方可成事。诸部虽一致抵抗大许势力西扩,但他们之间也不能相互信任。”
议政殿议论了许久,郭绍转头看太阳都升起了,便道:“具体的方略,容后再议。尔等皆可上奏方略,以为参详。”
说罢郭绍径直从上位站了起来。众臣见状纷纷起身作揖道:“恭送陛下。”
郭绍大幅度地一挥袍袖了事。
他在书房瞧奏章,到中午便离开了前殿。及至廊芜迂回繁复的后殿,宦官曹泰上前躬身道:“奴婢在金祥殿外面碰见了奉国公(高怀德)。”
“哦?”郭绍转过身来。
曹泰上前一步,小声道:“奉国公言,开国公(李处耘)身边有个宾客,是逆贼李筠的旧寮。”
“朕知道这事,叫什么来着?”郭绍道。
“仲离。”曹泰道,“据说曾是李筠心腹,李筠身死后下狱,审出此人曾劝阻李筠谋反,又已年迈,因此释放。”
郭绍道:“李筠都死了,此事没什么稀奇。如果那个仲离尚有异心,当初就该死在牢里。”
“是,是。”
郭绍便不再理会,沿着廊芜向北走,一路上琢磨,高怀德似乎也坐不住了……高怀德与李处耘无冤无仇,找理由攻讦李处耘,无非就是想做河西军团的主帅。
对了,高怀德还有个外侄董遵诲,也很得郭绍欣赏。董遵诲在军中威望地位不够,他舅舅高怀德却是多年大将。
郭绍很快便将此事抛诸脑后,因为他还有别的事。
出得金祥殿北门,銮驾已备好,郭绍便乘坐御辇往宣佑门而去。他进了后宫,径直去往周宪的宫中。
一群人已在宫门口迎接,“妾身等恭迎陛下,陛下万寿无疆。”
除了周宪和她的侍从,旁边还有一个不是宫里的妇人,陈佳丽。郭绍低下头看着她,她低眉垂眼、屈膝执礼,不过脖子和肩背十分挺拔,那气质在谦恭中又有贵气……陈佳丽不是宫廷贵妇、连诰命夫人也不是,气质却不输真正的贵妇。
不知怎地,看到她略有矫情的端庄,郭绍却不经意地产生了一种冲动,想撕开她端庄的捂得严实的立领衣裳,看看衣服底下的风光……这娘们便有那本事,明明一身衣裳捂得严实,一点都不露,偏是通过裁剪的衬托,看起来凹凸有致引人遐思。
陈佳丽着实不如周宪漂亮,但她和周宪不同的是,郭绍没尝过她的滋味。郭绍不得不承认男人的劣性,凡是没得到的女人,就会感觉好奇,想要看看新奇的裙底风光,抚摸那从未触及的新鲜肌肤。难怪人们常有喜新厌旧之诟病。
不过郭绍此时并不觉得自己可耻,他对自己的欲望冲动反而很欣慰……毕竟六宫粉黛,太容易满足了,还能有强烈期待的东西并不容易。人若没有了欲念,恐怕活着真的会无趣很多。
“平身。”郭绍不动声色地道。
“谢陛下。”陈佳丽与周宪一起站直身体,这娘们善歌舞,腰身柔韧,完全看不出生过一个儿子……这也是郭绍没直接召她入宫的原因。
一行人到周宪的殿中落座,陈佳丽便从侍女手里拿出一叠册子递上来,笑道,“陛下管得紧,妾身听说不仅各钱庄的人是官府任命,下面还有暗线卧底哩。”
“钱庄是很重要的机构,朕可不敢轻易放权。”郭绍笑道。
陈佳丽道:“陛下还信不过我么?”
郭绍没有马上回答,他随手翻看了一番,抬起头笑道,“当然信沈夫人。不过一些事,并非信与不信,立场和处境不同,一切都会不同。”
陈佳丽面带微笑,若有所思。
过了良久,郭绍顺手把册子丢在一边。
陈佳丽开口道:“坊间传闻,夏州党项首领李彝殷逃到了陇右,陛下又要用兵西征,可是真的?”
郭绍道:“传闻不假,李彝殷不仅游说诸部反抗朕,今天刚刚收到的消息,党项人明目张胆劫掠战马,阻断商路。”
陈佳丽好言道:“陛下武功盖世,定能再度击败李彝殷。”
郭绍不置可否,随口道:“朕刚才过来的时候坐车,一个人坐在上面,无趣时便常有一些琐碎的回忆涌上心头。沈夫人有没有这种时候?”
周宪正在亲自沏茶,郭绍恢复一副闲聊的口气。陈佳丽也放松下来,微微偏了一下头,看着郭绍柔声道:“常有。”
郭绍沉吟道:“你猜朕想到了什么?一件年幼时的小事……那时候百无聊赖,我常干一件事,便是找来一只死蜘蛛或死蟋蟀,让蚂蚁发现。游荡在外的蚂蚁就好像斥候,发现食物后便回蚁穴禀报,不一会儿便有成群的蚂蚁从蚁穴出来搬运食物。这时我便拿火来烧那些蚂蚁,将外面的蚂蚁全部烧光,再往洞穴里灌水……”
陈佳丽听着听着脸色都变了,看着郭绍说不出话来。
郭绍顿了顿淡定道:“这事朕干了无数次,是常做的消遣。朕幼时家境并不富贵,但小孩感觉不到什么,有父母和姐姐爱护,没有遇到过什么不好的事。烧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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