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便是,在郭绍看来,越伤害过别人、越要把别人往死里整;别人伤害了自己,反而可以大度宽容……很奇葩的想法,但他自己却觉得相当合理!
……
此时的没藏氏正急得团团转,他连着两晚上没合眼了!
或许与事关大局的大事相比,人们觉得损失个儿子也是可以的,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但关键是,没藏只有一个儿子!
当初两边已经商议好了,联姻和亲本是安稳的好事,他实在没料到会有这么大的危险。
要是岺哥死了,他就绝了后。没藏氏当然有很多族人,堂兄堂弟、同族兄弟都可以接替他的位置,但是哪有把首领的位置传给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更踏实?!
没藏脸上的皱纹愈多,头发似乎又白了一些,看起来更老了。岁月无情,人都会入土,但连个后人送终的都没有,没藏一肚子的凄凉。
部下劝道:“或许岺哥过两日便放出来了。”
“我求见了几次,周国皇帝连面也不见……”没藏有气无力地说。
他站在门口,抬头望着行宫的方向,喃喃说道:“都怪老夫,平素没有让岺哥懂得权势的危险。周国人是外人,哪能像王上一般,还会讲讲交情,网开一面。”
怎么办才好?没藏想不到任何办法,想去求情,已经好几次了,但不让见面;要来强硬的也没用,不说西平王会不会同意他用兵,就算用兵报仇的时候,人都死了,还能复生么?
……
岺哥一下子在灵州变成了很被关注的人,各地聚到这里的人们平素也要找些话题,酒肆里几个奇装异服的人一面喝酒,一面下注赌起来:十日为限,赌岺哥死不死。
其中一个腰粗脑大的汉子把密密的小辫往脑后一甩:“那李家郡主自个要跑,皇帝杀岺哥作甚?”
另一个汉子用吐蕃话笑道:“您可别下错了注。明面上说是李贤妃的忠仆,追随她逃跑;可我听说事儿并非如此,说岺哥是李贤妃的情郎,为了联姻生生被拆散的。”
有人插嘴道:“我觉得传言可信,那李贤妃无缘无故跑甚?只有因为那种事儿才会不顾一切,嘿哟,男女之事难说,咱们部落还有个女子和仇家恩爱的……”
腰粗的汉子道:“我还是压岺哥不死,不就是女人和别人跑了一次,抓回来不就完事,何必杀人?”
“兄弟有所不知,汉儿和咱们的习俗不同,他们的女人是谁的就是谁的。”
腰粗汉子皱眉道:“就算抢到手了,还是别人的?”
“好像是这样。”刚才那人一本正经道。
那汉子听罢颇有些犹豫,一拍桌案道:“我还是压岺哥不死,你们都压他死,我赢了赚得多。”
“哈哈……”一桌人听罢一阵哄笑。
有人嚷嚷道:“咱们等着瞧罢!”
酒肆里十分热闹,也没人理会这边在说什么,很多人也听不懂。灵州简陋的茶楼酒肆这阵子生意特别好,来了操着各种听不懂的方言的人。
第六百七十二章箭下留人
行宫前院的空地上,岺哥被绑在那里三天了,周围有军士看着,也会给东西吃和水喝,不过军士都粗人,打骂少不了。
郭绍走到大堂旁边的窗户边,一抬头就能看见那党项后生耷拉着脑袋。
身后的大臣们仍在争议。这事儿各有道理,很难达成一致,最终还是要皇帝决策……这也是朝廷需要一个人拍板的原因之一。
卢多逊躬身道:“岺哥不过一介匹夫,不过他是没藏首领之子。没藏首领求见多次了,微臣见过他,提起一个条件,让夏州定难军出面,督促野辞氏(劫掠贡品的部落)将要犯交出来治罪;并让夏州允许本地商人到灵州互市交易。”
郭绍听罢转身问道:“没藏首领同意了?”
卢多逊道:“李彝殷也不能直接管辖河西没藏氏,估计这事儿难办,没藏首领尚未同意。”
枢密副使魏仁浦这时也说道:“若是党项人答应这个条件,臣也觉得用岺哥交换挺上算。野辞氏在河西,各族关系复杂,若是用兵牵一发动全身,十分难办;但此部人马劫掠贡物,若不能将其治罪以儆效尤,极可能影响河西商路畅通。”
在所有文官里,魏仁浦算是对外主张最偏向强硬的那批人了,连魏仁浦都如此说,郭绍也开始慎重考虑其中轻重。
这时郭绍问道:“没藏首领在何处?”
卢多逊答道:“回陛下,就在行宫大门外等候觐见。”
“叫他进来谈谈。”郭绍道。
郭绍刚一下令接见没藏,大堂里的争执很快便消停下来……事情似乎从混乱中渐渐有了眉目。无论治谁的罪,都是为了朝廷脸面;相比之下,惩治劫掠贡物杀朝廷命官随从的野辞氏作用更大,干系商路畅通。
就在这时,郭绍看到一张茶几上的果盘里摆着几个梨子。他一时兴起,便走过去拿了一只在手里抛了一下,说道:“来人,去放到岺哥的脑袋上。”
卢成勇赶紧上前来,接过梨子。顿时纷纷侧目。
郭绍取了弓箭便大步走出门去,文武十几人也跟了出来,见郭绍站在屋檐下一边看对面绑着的岺哥,一边拉着弓弦试了试。人们顿时看明白郭绍想干嘛了,一个个都关注地瞧着。
这时没藏首领被人带进了院子,他进来就看见郭绍拿着弓箭对着绑在院子里的岺哥,脸色“唰”地白了。
没藏大声道:“陛下,箭下留人!”
郭绍侧目看着没藏首领紧张的样子,他却不动声色。
没藏贵族见到了儿子,想朝那边跑过去,刚跑了两步、可能明白了去那边没用,又调头回来朝大堂这边疾步而来。
他一跑过来便“扑通”跪伏在地,急忙道:“此前卢使君的提议,臣全都答应!臣一定想尽办法办成此事,让野辞氏交出罪犯!”
郭绍听到这里,心里已有了计较。果然要吓吓这厮才能利索痛苦。
郭绍镇定地拉开了弓弦,没藏氏大喊道:“陛下……”作势要爬起来,不料身后两个强壮的军汉立刻按住了他。
没藏氏见郭绍拉满了弓,一时间话都说不出来,瞪圆了眼睛瞧着。
只不过隔着个院子的距离,前后不过三四十步……至少在郭绍的眼里,很近的射程而已。郭绍当年成名,便是一箭射死北汉第一猛将张元徽!大臣们都很淡定地瞧着他。
弓箭在手,不知怎地便生出一股子热血来,郭绍兴致很高。他屏住呼吸,三点一线,瞄准了岺哥头上的梨!
一切都已抛诸脑后,神臂手的基本素质,便是专注!
“砰!”郭绍一放开弓弦,满弓的箭矢便直挺挺地带着劲风呼啸而去。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睛看着前面岺哥那边。
然后“噗”地一声,周围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那枝箭矢正插在岺哥的额头中间!脑袋都射穿了,把他的头钉在后面的木柱子上……一箭毙命!非常“准”,恰好在额头中间,岺哥连叫都没叫一声。
郭绍的脸色顿时一变,十分难看地愣在那里……操!明明瞄的是梨!
不仅他愣了,所有人都愣在那里,似乎在琢磨着皇帝的用意。
那岺哥七窍流血,钉在那里不动了。
“呲!”没藏氏口中忽然喷出一大口鲜血来,扑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郭绍回头看众人时,诸臣纷纷弯下腰,什么也说不出来。郭绍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见卢成勇躬身上前,便把弓递给了他。
气氛变得十分诡异。
在一瞬间郭绍也不知怎么办才好,因为是个意外……但是他也不能承认因为自己玩脱了!没藏父子事关西北国策,郭绍要是说意外,那不是把国家当儿戏?
不过很快他总算回过神来,说道:“事情总是要解决的。”
终于有人拜道:“陛下英明!”
这时有个军士在没藏首领的鼻前一探,抱拳道:“陛下,此人一口气没上来,死了。”
郭绍:“……”
郭绍转身看着瞬息之间造成的两具尸体,一个绑着,一个佝偻躺着。他心里一万头动物呼啸而过,故作镇定道:“收拾了罢。”说罢抬腿就走。
他丢下一众不知所以然的文武,径直回了后院,进书房里一屁股坐下来。
郭绍此时感觉非常不好,自己最得意的箭术,居然出了差错;加上没藏氏父子一死,局面将变得更为麻烦。他心里顿时感觉一团乱麻。
果然如同之前的感受,自己做的一切事,都要自己来擦屁股,得承担责任……
他暗自又道:吗的,我今天为啥要干这事?
平时他还算谨慎,但今天一时脑热,本来是想再吓吓没藏氏。
郭绍站了起来,在墙边瞧着西北各地地图,伸手在太阳穴揉了几下。
过了许久,宦官王忠在门口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李贤妃求见。”
郭绍眉头一皱,说道:“叫她进来罢。”
王忠低声道:“奴婢们搜过身了……”
看来连王忠都明白李月姬这下子对郭绍更加不满了。
过得一会儿,李月姬便走进门来,脸色布满了怒火和伤心,她用口音奇葩的汉语颤声道:“没藏叔叔好心送亲,一腔诚意要与朝廷交好,你这样对待他……”说着说着声音哽咽了。
郭绍看了一眼王忠,挥了挥手。王忠知趣地离开了。
郭绍忍不住说道:“朕今天失手了……”
“一句失手就是两条性命!”李月姬眼睛都红了,娇躯在发抖,本来看起来温顺貌美的她,此时好像摇身一变成了艳鬼似的,神情有点可怕。
李月姬道:“你的箭矢不是很好,那天在山岗上,离那么远,一箭就射中我身上那匹狼的人,就是你吧?”
郭绍皱眉道:“我箭术确实很好,特别是步射鲜有失手,今天不知是怎么回事。”
“没藏叔叔待我……”李月姬忽然发疯似的冲了过来。
郭绍急忙看准她的双肩伸手一抓,不料这娘们身子忽然一侧,郭绍顿时觉得手上的触觉非常软。李月姬更怒,气急之下一面挣扎一面大骂,可惜她一心急骂的是党项话……郭绍连半个字都听不懂!
王忠闻讯跑过来看,见状吓得急忙招呼一些奴婢过来,把李月姬拽开,然后拉走了。
郭绍此时的嘴唇都被抓伤了,伸手一摸,手指上一片血迹,他的发髻都弄散了。王忠道:“李贤妃竟敢以下犯上……”
“罢了。”郭绍道,“朕总不能把夏州派来的人全部杀光……”
他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李家党项和大周提前进入敌对状态开战?
就在这时,魏仁浦求见。郭绍见王忠带进来。
魏仁浦双手捧起一份书信道:“臣刚收到朝廷公文,请陛下过目。”
郭绍伸手在鬓发上一抚,掏出白绸手帕在嘴唇上蘸了蘸,结果书信撕开一看。隽秀的字体扑面而来,看着爽心悦目……符金盏的亲笔书信。
按照既定方略,东京下旨南汉国主,限期亲自到东京称臣纳贡(最后通牒),曹彬的江南大营已进入备战状态,准备南下进攻南汉国。
这才几个月时间,曹彬的动作真快!
不过那种乡军本来成军就快,只要有兵器甲胄粮草,训练几个月就能拉上战场。
郭绍此时的心境不佳,本来就有点乱。此时又有战事涌到心头,他不禁再次瞧着地图,心道:南北两线开战?
夏州李家如果要撕破脸,必定要向辽国称臣求援。辽军会不会从河北、河东两面策应党项?至少会从云州那边呼应增援党项……因为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不管彼此间有没有好感。
魏仁浦在身后道:“陛下……”
郭绍故作镇定,语气平静道:“魏副使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魏仁浦道:“陛下今日射杀岺哥,定有大略在胸,不知臣……”
郭绍道:“岺哥不过一介匹夫,杀了便杀了。没藏首领被气死,倒有点意外……两军交战还不斩来使,何况没藏首领是送亲使节。”
魏仁浦道:“恐怕着实会变得麻烦了。”
第六百七十三章拍脸
南汉国,周军已趋进韶州。
曹彬调动江南大营前锋,走距离兴王府(番禺)最近的路试探进入南汉国境,不料几轮炮轰之后、轻易就拿下了南唐国和南汉国边境线上的雄州。
于是宰相李谷来到了江南,节制诸州调运,将大批粮草物资源源不断地送往雄州。曹彬在雄州经营防务,以此为大本营,将九万多军队和大量军需集中在此,准备正面进攻韶州。
韶州,南汉国门户。只要占据此地,就可以沿江河长驱直入,直逼南汉国都城。
随行的千牛备身吕端建议曹彬兵分两路,从西路牵制分化南汉国援军。曹彬认为此人不知兵、官位又低,不予采纳,坚持集中兵力从正面进攻。
不过曹彬与将士同甘共苦,事无巨细都十分上心,从前锋斥候到后军辎重,都谨慎妥善地部署。又严禁将领纵兵劫掠,出师后没出任何纰漏。
南岭以南开发不够,丛林茂密,常有头发梳得像锥子一样的土著出没;诸将都严令阻止将士去招惹那些人。不过土著们也不敢来招惹披坚执锐的军队,反倒是韶州聚集了大量敌军,正在向北活动。
……中军要翻越前面的一片山脉,在南部修建前锋大营和堡垒,俞良所在的开封指挥便是奉命最先翻山的人马之一。
大伙儿沿着浈水南下,之前的斥候没发现有大股敌兵;而周军则是成群结队从河水两岸前进,人多便胆大,人们毫无惧意。
不过人群里还是有点沉闷。东岸开封指挥的人马全部来自中原,对气候不太适应,时值初秋,天气却依旧炎热不堪。
俞良的脸色苍白,满额大汗,汗水从头盔帽檐直往下滴。他浑身都不舒坦,从伍这口并不是那么好吃,几个月来他步行了几千里路,吃够了苦头,人也晒黑了一圈。这几天他觉得身体不适,总觉得身上没劲,脑袋也有点发烫,只是忍着没吭声。
他看同乡的张家兄弟,却见他们有说有笑气色很好。那些苦命庄稼汉,别看他们刚从伍时很瘦,但特能吃苦、又听话,只要吃饱了饭,每天步行都不是个事儿!
俞良实在热得受不了了,双脚像灌了铅,河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俞良心里暗骂了一声:他娘的,这是什么蛮荒之地!
终于忍不住离开队列,跑到河边掬了一捧水浇在脸上,顿时一阵惬意的凉意!俞良赶紧又掬了一捧水大口喝了起来,抬头“哈”地叹了一口气,他干脆埋下头,把整个脸都放进清凉的河水里泡了一下,然后拿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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