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跟不上了。”
郭绍听到这里,心里愈发难过。突然的悲伤,毫无防备,他不敢出声了……郭绍觉得自己枉为武夫,有时候他的心肠真是硬不起来。
王景说罢转头看着自己的小儿子。
郭绍把他的眼神看在眼里,明白了王景的意思,其实王景此行最大的目的,是想把后人拜托给皇帝、让郭绍以后照看一下。
当着众人的面,郭绍是皇帝,他觉得自己手握的其实是公共权力,不能太顾私情的。他也不明说,只道:“王老节帅对国家的功劳,朕一直都会记在心里。”
他说完这句,便把目光转向王廷训,问王廷训练的什么武艺,读过什么兵书,问的很详细。那王廷训对答如流,口齿清楚,叫郭绍频频点头。
王景没有明说,郭绍也没提起。但是一切都在家常闲话之中。
王景的老脸也露出了欣慰之色。
言语了一番,郭绍又笑道:“此行朕要去灵州,让王廷训随朕一路罢。”
王景高兴道:“能为官家牵马执鞭,是廷训修来的福分,也能跟着官家长长见识哩。”王廷训又跪伏在地,磕头感激。
郭绍忙叫他起来。
……王廷训随驾北上,不多久,又有一些人请旨随驾。
凤翔军、彰义军、通远军、彰武军、保大军五镇节度使带着侍卫来到了行营觐见,请旨作为皇帝西巡的护卫。
这些人都是西北节镇,是大周部署在国境线附近纵深的武力准备,相比内地已经被削了大半权力、精锐抽调殆尽的节度使,这些节镇是有点真正实力的人,在各自的地盘上权力也比较独立。
郭绍准他们随行,沿途朝夕相处,逐渐熟悉。郭绍在此时算是比较好相处的人,因为很多古人在意的礼节细节他不在乎,也比较好说话;加上他也在军中混过十余年,谈起戎马中的事儿,与武将们很谈得来。
君臣相处甚欢,旅途上也没那么乏味了。
此时的制度和规矩不是很细密,武将们与郭绍建立私交,便能增加信任……就好像经常走动来往的亲戚,和不常走动的亲戚相比,情分会完全不同。
……
西巡还没动身时,魏仁浦和卢多逊早先已经安排了很多使者,在朔方找到当地向导,尝试联络诸部落。包括甘州回鹘、阿柴诸部、吐蕃脱思麻各部落、西面党项各部落;还有归义军曹家,以及西域诸部。
当然,这一片地区势力最大的党项李家不会落下。
枢密院的使者去夏州不太容易,除了夏州中部牧场和北面的草场,进入的沿路地形很多沟壑,极容易迷路。
好在定难军(夏州)各地的官府制度竟然比较完善,使者一行人很快得到了接待,并且由专人护送去夏州定难军中枢……周朝从未对夏州地区任命过官吏,这些官府和官吏,都是他们自己任命的;难怪朝中有人谈起夏州,称“虽未称国,而自其王久矣”。
使者担心记录了见闻遇到什么意外,让定难军产生猜忌,所以把沿途看到的东西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卢多逊弄到了西面地图回去,便得到了重用,使者们都明白的,所以干差事时十分上心。
定难军各地,比起亭台楼阁风物秀美的内地都市、是完全比不上的,乍一看粗糙贫困,房子很低矮,全是土房子,有的像土洞一样,有的则以动物的皮毛覆盖屋顶,看上去一块块像是破衣服打的补丁一样;只有少量的瓦顶房屋,听随行的党项人说那种住瓦房的人都有身份,惹不起。
但是,只要留心注意,夏州地区的党项人比较殷实,奢侈品少、可是牲口、粮食、铁器工具、盐等生活用度一样不缺,比一些内地有灾害的地方要殷实多了。
有的党项人髡发,有的和内地人一样束发,衣服更短小窄,看上去虽然明显与中原人的习俗不同,但也没相差到迥异的地步,交领等款式和农具都能找到中原的痕迹……据书上记载,党项是三苗之后,与汉人来往的时候很长,习俗还是受了汉家不少影响。
使者还有个感受,这些人明显不如中原百姓恭顺,礼仪也几乎没有,比较生野好斗。
不过带引使者的汉子名赤凌者,却是个开朗和善的人。他会说汉话,也十分健谈,一路上滔滔不绝。使者有时觉得聒噪,但也从他口中了解了不少党项人习俗忌讳什么的,大有裨益。
当然,大部分时候是说废话,使者也只能做出兴致勃勃的样子,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免得节外生枝。
赤凌正在口若悬河,一会儿说到什么山的传说,使者不感兴趣,一会儿又说什么女人……使者心道:老子到夏州来,可不是为了蛮夷女人。
“……她的头发乌黑,衣裳好似晚霞,肌肤像缎子。嘿,使者要是和夏州的人谈起她,肯定就能说到一块儿了。”赤凌面露红光,激动地说。
最后一句引起了使者的兴趣,心里琢磨有时能与党项人找到话题也不是不错的。当下便问,“实在抱歉,刚才我没听清楚,你说得是谁?”
赤凌一下子有点不高兴,但他确实是个爽朗的人,很快就释然道:“或许是我的口音不好懂?”
使者陪笑了一下。
赤凌便道:“大王(定难节度使,西平王李彝殷)的千金呐,你没听说过?”
使者心道:老子第一次到夏州来,从哪里知道?
使者嘴上却道:“孤陋寡闻了,让赤凌兄弟见笑。”
赤凌有些失望道:“天仙一样的人,中原的人从没听说过?”
使者:“……”
赤凌道:“那你在夏州牧场上多等等,要是看过一眼,就明白我说的。唉,我嘴笨,说不上来哩。”
使者心道:操,你嘴笨还那么能说,要是不笨会怎样?
使者道:“在下有公务在身,到了夏州,还劳烦赤凌兄弟禀报一下定难军军府,让西平王接见在下。此事若成,定有厚谢。”
赤凌笑道:“中原人就是死板。”
这时使者听到了山坡上一阵歌声,抬头看时,见山坡上一群羊跑下来,却不见那唱歌的儿郎。使者听不懂歌词,却从旋律声音中听出仿若一首情歌,有情意绵绵的感觉。
使者有些感触,倒想起诗经里窈窕淑女的歌谣。又想到前途未卜的使命,一股思乡之情涌上心头。
第六百六十一章妄动兵戈
夏州,古称“统万城”,是一座非常古老的城池。西平王李彝殷居住的王宫对外称定难军军府,实则和宫城差不多。
此时李彝殷住的地方正传来“笃笃笃”的木鱼声。一个头戴五彩圆帽的年轻女子拿着三枝香在蜡烛上点燃,然后交到李彝殷的手里。
李彝殷接过香来,便对着一尊泥菩萨虔诚地闭上眼睛,嘴里小声念着经文。
周围侍立的几个人都十分安静,殿室内只剩下木鱼单调的敲击声。
李彝殷的鬓发已经斑白了,面相与中原人差别不是很大。他们家在唐末平叛有功,才由拓跋氏改姓李,据说祖上父系本来就姓李。
他很专注地背诵着经文,又仿佛在祷告着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头上戴着锥形高帽的人急匆匆地走到了门口。旁边的女子回头一看,把食指轻轻放在朱唇上,轻轻发出“嘘”的一声,然后眼睛看向正背对着门口的父亲。
女子的眼睛十分明亮灵动,仿佛会说话一般。来人立刻就看懂了,急忙弯下腰,小心地走进来侍立在一旁。
不料就在这时,李彝殷忽然说话了:“有什么事么?”
来人忙上前几步,在李彝殷耳边小声说道:“周朝官员到夏州了,请求王上接见。”
李彝殷却一点都不惊讶,淡然道:“周国皇帝西巡,自然会派人来的。”说罢睁开眼睛,对着菩萨拜了三拜,然后将香插在香炉了,在旁边的蒲团上盘腿坐下来。
刚进来的贵族道:“咱们还没回应契丹人那边,王上是否要见周国使节?”
“要见。”李彝殷毫不犹豫道,“你叫人安排一下,禀报于我。”
那贵族听罢沉声道:“王上英明。契丹使者是大辽北院枢密副使萧思温派来的,我听说萧思温是当今周国皇帝的手下败将……”
李彝殷发出一个声音,不置可否。
贵族见状,便鞠躬拜退。这时旁边的女子道:“我送送没藏叔叔。”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宫殿后,神情便轻松了一头。
没藏露出笑容:“我进宫之前,岺哥还问起月姬郡主。”
名叫李月姬的小娘肤白,脸上泛出一丝红霞便分外显眼,她目光闪烁,左顾而言它:“契丹人和汉儿都想与父亲结盟,没藏叔叔更喜欢哪边的人?”
没藏道:“要说喜好,两边我都不喜欢。汉儿面貌忠厚,实则奸猾无比;契丹人却野蛮暴戾,都靠不住。还是咱们自己人好。”
李月姬点头称是。
没藏道:“不过部族来往,不能看喜好;我更倾向于周国人来往。萧思温派人来的意思,周国皇帝西巡,盯着的是定难军,不信任咱们;要咱们起兵反周,辽国愿意借兵相助……”
李月姬道:“父亲信佛,不愿意妄动兵戈。”
没藏不置可否,又道:“那辽国人自顾不暇,萧思温本是南院大王,在幽州打退了周军北伐,被调回上京,反而成了枢密副使;可见这里头内情很多。而周国自郭荣起,武力日盛,现在机会不妥当。”
……
此时的上京,萧思温见到了从夏州派回来的信使。信使带回消息,谈判很不顺利。
党项人先是质疑辽国是否能真正派出兵马帮助他们,然后认为辽国所言周国禁军西巡要攻打夏州不实。
汉官范忠义径直说道:“党项人的理由不过是借口,实则是见风使舵之辈,见周国强盛,便向周国称臣。”
萧思温以为然,叹息道:“终究还是大辽势微,威信下降了。”
范忠义进言道:“此时周国武力日渐强盛,目标又是咱们大辽,不会对党项逼迫太甚。此时要说服党项起兵造反恐怕不易,不如改变方略,约他们在周军无暇西顾时再扩张地盘、辽国愿意鼎力相助……那边只要有动静,至少能牵制周军,有利无害之举。”
萧思温道:“此计甚妙,我立刻叫人尽快赶往夏州。还要叮嘱使臣,提醒夏州李家看明白,一旦周国主腾出手来,不会信任党项人,让他把目光看远一些!”
范忠义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道:“大汗如此对待萧公,萧公依旧对大辽忠心耿耿、劳心费神,胸怀着实让人敬佩。”
萧思温不动声色道:“咱们还是以大局为重。”
范忠义低头不语。他作为一个汉官,萧思温也知道他不便多说。
此番调动,确实很多人都觉得不公!萧思温心里何尝不是有气?年初他在幽州固守,虽然没能打退周军,但若不是他守住幽州,耶律休哥的人马能有机会打退周军?后来论功可好了,功劳全是北路军的,连北路援军副将杨衮都比萧思温功劳大。
萧思温被调到北院做枢密副使,连决策权都没有……相比做南院大王,现在他的权力削弱很大,简直是立了功还反被降职的处境!
萧思温忍下一口气,说道:“你们可安心,我一向没有什么过错,大汗不会拿我怎样?”
……过了几天,辽国大将耶律斜轸带兵出巡回京,萧思温为他接风洗尘。
晚上喝完酒,耶律斜轸与萧思温单独在一起时,萧思温便道:“我卸任南院大王时,本想举荐将军为主持南院,前思后想没有上奏。若是我出面举荐,恐怕反而对将军不利。”
耶律斜轸顿时一脸恼怒,他是太祖阿保机心腹耶律曷鲁之子,出身地位高,胆子大得多,当下便径直道:“萧公尚在幽州时,我便派心腹约你,你不答应,现在如何?”
萧思温道:“我若是答应将军,现在幽州是否还是大辽之地,恐怕难说。”
耶律斜轸皱眉不语。
萧思温道:“幽州若失,大辽国运堪忧。如到了那般境地,不仅于大辽全局有害,咱们身为大辽贵族,又岂能好过得了?”
耶律斜轸听罢拜服,又忧心道:“本将只怕大汗会对萧公不利,悔之晚矣!”
“若命该如此,我也只得认了。”萧思温叹道,“不过我一心为大辽作想,并未有损族人,诸部族人会有评说,还我一个公道!”
萧思温在灯下欠了欠身,又沉声道:“我料定周国主郭铁匠必不会对幽州善罢甘休!他这番西巡,恐怕是为了稳固后方。大辽此时若不早做准备,那才悔之晚矣!”
耶律斜轸大胆地低声道:“当今大辽皇帝不似人主,要重振国威,得先换个人才行……”
萧思温摇摇头:“恐怕没那么简单。”
他心道:大辽此时的乱象,根本不是耶律璟一个人的责任,实在是皇室两脉多次争端埋下的祸根。如果只是把耶律璟赶下去,新上任的皇帝就能控制局面?
按照萧思温的考虑,要从根本上解决多年的恩怨。只有一个办法……
让耶律璟把所有的错都扛下来!
等耶律璟做错很多事,很多祸事都在他执政期间爆发,各族的怨气累积到一定程度……那么耶律璟就是真正的“暴君”。
所谓否极泰来,只有取代“暴君”的人,才是拨乱反正的贤君。那时候新君才会被各方拥戴,大势所趋,真正重整局面!
在此之前,与其继续内乱夺权,还不如拥护耶律璟,减少动荡。
萧思温想罢便急忙说道:“你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此时决不能引发叛乱内战,谨防周国人趁虚而入。
咱们得尽力化解内部恩怨,拥护大汗,方能与周国人一决高下!”
耶律斜轸皱眉道:“萧公为何如此忌惮汉儿?”
萧思温道:“因为郭铁匠在位。我观之此人作为,必是野心勃勃之辈!”
耶律斜轸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
萧思温道:“这些年大辽艰难,只要熬过去,等周国形势一变,接下来又是咱们大辽的天下了。”
耶律斜轸被萧思温说服,执礼赞同。
次日一早,辽国皇帝耶律璟便迫不及待地在山岗上的大殿接见了刚回京的耶律斜轸。
人道是耶律璟嗜酒贪睡,但这会儿却十分积极。
大殿之上,气氛十分沉闷,诸贵族胆战心惊。就在这时,耶律斜轸禀奏出巡之事,态度恭顺,多次对耶律璟歌功颂德,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后来萧思温也站出来禀奏夏州之事,口气中对他的职位调动毫无怨言。大殿上的人们渐渐地也议论起事儿来,各抒己见少不得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