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绍忽然意识到,西夏国应该就是这个地方!
他当下一面翻看卢多逊进献的卷宗,一面听卢多逊讲述沿途见闻。
郭绍嘉奖道:“我族祖披荆斩棘开疆辟土,实为不易。卢使君此行不畏艰难危险,重新打开了我朝对河西、西域的视野,作用重大。咱们便需卢使君这样的人,方能重振昔日威名。”
第六百五十章祖坟冒烟
郭绍拿着卢多逊进献的东西,退至养德殿。
此时养德殿内,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正双手捧着一只砚台。等郭绍要蘸墨汁时,她便能及时地举起砚台,伸到他的手边。因为她时刻都注意着郭绍最细微的一举一动,能判断他何时需要什么。
这妇人便是李尚宫,她的浅红色长裙下坠在地板上,盖住了下半身,腿是跪在地上的。她虽然没敢一直盯着郭绍的脸看,但眼睛余光一直观察着郭绍的神色。郭绍十分专心,眼里只有面前的图和摆在旁边的皱巴巴的纸张,对所有的事都视而不见。
李尚宫手臂都软了,膝盖也跪得生疼,但又有另一种让她很惬意的感觉。她爱看郭绍一脸认真专注的莫样儿,他身上有一股气息让李尚宫觉得很好闻。
她时不时还小心地偷看着郭绍画的东西,有山有河的线条,李尚宫瞧得不太懂,但知道郭绍在琢磨着天大的事……反正和宫里头那些斤斤两两的琐事全然不同。她心里在仰视郭绍,又觉得他很费心力、莫名生出怜爱之心来。
……就在这时,郭绍侧目看到了李尚宫,愣了一下道:“你跪着不累么?快起来。”
李尚宫脱口道:“妾身心里愿意服侍陛下……”
她说罢脸上顿时一红,轻轻侧头。郭绍顺着她的目光,旁边还侍立着三个男人,王朴、李谷、左攸。不过他们都一本正经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郭绍把毛笔放在砚台上,说道:“卢多逊立功不易,让他做客省使,到内阁书房来,增一员辅政;客省使昝居润改工部侍郎、仍兼领军器监,也到内阁来,再增一员辅政。”
左攸忙道:“喏。”
另外俩人没吭声,因为内阁这个机构是郭绍不久前才增添的,还没形成正式的格局,现在不知归什么衙门管,反正枢密院和政事堂都管不着。
郭绍沉吟片刻,又道:“我想让左攸改礼部侍郎、黄炳廉补刑部侍郎。李公(李谷)在政事堂问问,若是大伙儿都觉得没什么不妥,便把这些事儿办了罢。”
李谷道:“臣遵旨。”
左攸急忙跪伏在地,拜道:“臣谢陛下恩封。”
郭绍道:“政事堂一直缺人,诸公劳累过重。你们二人平素帮宰相们做些事,也是好事。”
他又道:“这图还要修一番,你们明日再来。”
三人听罢拜道:“臣等告退。”
他们出了养德殿,方走到一段廊道上,李谷便打拱道:“恭喜左侍郎高升!”
左攸忙拜道:“哪里哪里。咱们该恭喜黄辅政(黄炳廉)才对,黄辅政着实是高升了。下官本就是太常寺少卿,改礼部侍郎,也就算平职调任,哪里能受李公贺喜……”
王朴仰着头,在前面冷不丁地说道:“就差个同平章事。”
左攸顿时住了嘴,看向李谷时,李谷面露微笑,不再说话。
三人继续往前走,左攸在心里不断琢磨,刚才皇帝轻描淡写的一番安排,着实大有深意……正如王朴所言,左攸和黄炳廉以内阁辅政兼领六部侍郎,若再加一个同平章事,与宰相有什么不同?皇帝似乎一开始就是把他们俩当作宰相来安排的。
郭绍也确实需要宰相。
冯道死了以后,朝里就剩三个宰相,王溥、李谷、范质,范质还时不时就给皇帝找不痛快。宰相又不能随便拽个人就能上,一般人统摄不住百官。
要增补宰相,像左攸这样得皇帝信任,又在内阁熟知奏章、政务的人,确是最好的人选。
左攸想到这里,目光更加有神。不过他还是一脸谦逊严肃,努力克制着不把自己兴奋的心情表露出来。左攸心道:要做宰相的人,当然要喜行不露于色!
封侯拜相,世人做梦想得到的东西。左攸想着自己几年前还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如今二十几岁就要拜相,一种祖坟冒烟的心情难以描述。
这时王朴忽然回头道:“今上励精图治,国家如旭日东升,诸位想成青史名臣,正遇上了好时候。”
……
趁着外臣离开养德殿,李尚宫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碗银耳红枣汤。她一面拿着银勺搅拌,一面轻轻吹着汤。
郭绍坐在榻上正在沉思,暂时什么也没干。却在余光里瞧见了侧后的李尚宫轻轻尝了一口汤,然后端了上来。她的脸颊一红,不动声色地把碗轻轻转了个方向,把她喝过的地方对着郭绍端了上来。
郭绍佯作不知,不过抬眼看了她的脸一下,只见李尚宫故作若无其事、脸蛋却红扑扑的。
这妇人已经三十来岁了,却做些小动作。不过郭绍并不反感,反倒觉得很舒心轻松。虽是主仆关系,朝夕相处却有种在家里被姐姐照顾一样的感受,这让郭绍十分受用。
李尚宫长得也不算很漂亮,好像宫女们也不怎么喜欢她。不过郭绍倒看她很顺眼……其实对一个女人熟悉之后,只要不是太难看,长相并不是特别重要。
郭绍端起来,看着那细白精致的碗口,残留着一点淡淡的胭脂红,便把那位置放在嘴边喝了一小口。然后留心看李尚宫时,她抿了抿嘴唇拼命忍着没笑出来。
郭绍也不点破,拿起纯银勺子在碗里搅了两下,发现里面的枣子竟然剥过皮、去过仔,这也真够不容易的,弄得非常精细。
银耳汤,郭绍原本再熟悉不过的东西,后世路边三两元一碗随便喝!但是在这里,妥妥的奢侈品,据说比黄金还贵。
他当下便说道:“叫宫里的人,以后别给朕弄这种东西了。再贵的东西,吃了也不能多长几斤赘肉,国家要花钱的地方还很多。”
李尚宫微微有点委屈,道:“陛下……妾身谨遵陛下旨意。”
她又道:“妾身虽然不懂陛下画的是什么,却觉得陛下辛苦……心疼陛下哩。”说罢把头伸过来看图上。
瞧这话说的,郭绍险些就着了她的道。
……郭绍也不告诉她画的什么,犹自看着图上的东西。一副以河西走廊为中心的地图,并标注了比例尺,不过并不精准,因为卢多逊带回来的信息也不详细。
西侧便是西域,大致是“新疆”那一带,其中势力繁多,较大的有九姓乌护、于阗吐火罗人、西州回鹘、葛逻禄、突骑施等等部族。就只有一个名称,郭绍也没见过他们,基本不知道究竟是些什么人……只有回鹘他有点概念,初唐威胁唐王朝的回纥汗国,和回鹘是一族。
河西走廊是西域通向陇右等地的通道,也是水草肥美五谷丰裕的最富庶地区。其南北两面是山,北面荒漠隔壁少有人烟;南面是祁连山。祁连山以南,西是吐蕃阿柴部落,东是吐蕃脱思麻部落。
河西走廊汉人人口占大部分,得益于汉武帝时期开始的军屯扩张,但汉人政权只占据了西面瓜、沙地区,即归义军。中部地区被回鹘人占领,叫甘州回鹘;西部凉州是吐蕃两个部落六谷部、折逋氏控制。
走廊向东入乌鞘岭,便是陇右。黄河河套“几”字形地区。
陇右西部,中原王朝已全部丢失这个地区,吐蕃脱思麻部、党项在其间活动,唯有北面的灵州朔方节度使据有“西套”银川平原。
再往东,南面就是关中,为大周地盘。北面是夏州等地,党项拓跋氏部李家的地盘,再往北便是阴山南部的“东套”地区,进入辽国境内了。
很多信息都很粗略,但郭绍好歹补全了版图西部的空白。
现在他至少能大概弄清楚自己的国家西面是怎么个情况……情况一团糟!
除了势力交错复杂的各蛮夷部落,就连内部的西北藩镇也是半独立状态,比如关中的折家、灵州的冯家,天高皇帝远,究竟还奉诏不奉诏比较难说,反正名义上是接受朝廷赐官;唯有秦州的王景父子,虽也是藩镇,不过曾与郭绍并肩作战,是很支持郭绍政权的藩镇。
“唉!”郭绍把毛笔随手丢在砚台上,伸手在太阳穴揉了一下,闭上眼睛。
不仅是势力复杂,关系也非常复杂。他想了半天,终于从这乱麻里先揪住了两根线:便是自己对西北的暂时目标。
一,扩充战马。
二,防止西部叛乱,在关键时刻牵制掣肘国家的武力。
他顺着这两个目标想,很快又想到夏州那块地……西夏王朝的根基!
郭绍睁开眼睛,想起王朴进献过夏州等四州之地的卷宗,便在桌案上找了出来看。他知道大致的方位,大概就是黄河河套南部、鄂尔多斯以南那片地方,可能有平原、高原、丘陵沟壑等地形。
这块地肯定是个巨大的隐患,历史上无论北宋还是辽国都拿他们没办法。垂悬在关中头上,对大周的威胁也很大。
郭绍决定尽多地了解夏州党项地区,然后再做决定。
第六百五十一章三番五次跳火坑
来自千年后,作为这个世上非常独特的人,更何况现在大权在握、适应了这个环境,郭绍内心深处一直觉得自己能干很大很大的事,能够让世界按照自己的意志改变。
他的表现也着实让世人吃惊。自东京兵变实际掌握权力后,短短三年时间,他灭掉了最大的三个割据政权,一统天下已经没有强敌,而且还尝试了北伐与辽国为敌……蓦然之间,郭绍回顾往事,觉得自己已经干得够快了。
有时候大事不能太快,当年隋炀帝就是修个运河、征个高丽,因为急着想一番大作为,结果把老本都赔了进去!
不过郭绍并不满意现在的速度,觉得自己被什么束缚着,一直无法尽情。就好似这座皇城,郭绍每日呆在这里像在囚笼里一般。
现在,他就只能坐在这里,耐心地瞧一份古人写的没有标点的资料。内容十分枯燥,却不能不仔细琢磨。
他只得暗暗告诫自己:大事都是由一件件小事组成。
在旁人眼里,郭绍十分淡定,一坐就坐一两个时辰,一直在那里看卷宗,模样就像在看一本很有意思的闲书一般,一页页地细看……实际他并不是那么有闲心,只不过慌也慌不来,无奈罢了。
……这时左攸走了过来,说道:“陛下,内阁几个人商量了一番,您看这样安排可否?前三天,臣与黄辅政(黄炳廉)仍在内阁当值,先让昝侍郎、卢使君弄明白内阁每天办的事儿;以后臣等便二人一班,换着到内阁上值,别的时候也好去政事堂当差。”
郭绍道:“便依左侍郎所请。”
左攸拜退回到屏风外的书案前,对另外三人道:“陛下赞同了。”
三人都抱拳回应,都在一间屋子里,刚才郭绍和左攸的对答、大伙儿已经听见了。
这时昝居润道:“午膳的时辰,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下午上值要是迟了,请左侍郎替我言语一声。”
左攸听罢说道:“下午议事,来的都是中枢重臣,可不能耽误。”
昝居润道:“来得及。”
左攸看了他一眼,也没问什么要紧的事,不再多说。
昝居润把最近的调任看得明白,左攸和黄炳廉是准备做宰相了!昝居润心道:这内阁的人可以帮皇帝看奏章,我以前就觉得不是一般的地方!
左攸是皇帝微末之时的幕僚,迟早干宰相,情理之中;黄炳廉什么来头,倒不是很清楚,不过应该也是郭绍早就认识的人。
昝居润认定内阁辅政是宰相预选!他也想干点有功劳的事出来,做上宰相……既然走了读书科举之路,出仕为官,谁不想为百官之寮、士林尊者?
只不过宰相一共才几个人,而且坐上来的人可能很久都不挪位,就像那个冯道,干了五朝宰相!最后老死终于腾出位置了……所以不是谁都有机会。
及至中午,大伙儿便暂时离开,有一个时辰的午膳和休息时间。午膳是公家供给。
昝居润不吃这顿官家饭,急匆匆就赶出了东华门。自家的仆人没来,他们要等酉时才过来接主人,昝居润只好到守城门的禁军武将那里,拿出印信画押,借了一匹军马,然后赶路。
他骑马上了马行街,看见一个白汽腾腾的饭馆,便进去买了两个油饼,一面吃一面向北赶路。
昝居润赶着去皇城北苑的火器坊。火器坊今天要试验两种兵器,昝居润十分关切,要是成功了,下午议事时当众说出来,不就一件功劳?
今上的作为,昝居润算是看明白了。谁有功谁有用,就重用谁!
比如那个卢多逊,今天居然能与自己平起平坐了!他才考上进士几年,有啥资历?而且出身寒微,要钱没钱、要关系没关系,一直干的是不痛不痒的闲职……可是他够拼命,三番五次主动跳火坑。攻南唐之战时,两国交战,他跑去劝降!西北那边乱成一团,他要穿过蛮夷的地盘去弄地图!
明明白白的功劳,连枢密副使都赞他。这样上位,实在没人能说他什么了……
及至火器坊,里面的官吏工头急忙上来见礼。
昝居润径直道:“本官下午还得赶回金祥殿上值,东西不是做出来了,赶紧的!”
众人听到金祥殿上值,都知道那是朝会的地方,一个个肃然起敬。工头急忙叫匠人把装着几个圆疙瘩的箩筐抬出来了。
昝居润一看,说道:“怎么这么大?官家说的是扔出去炸的炸弹,这么大个谁扔给本官看看!”
工头忙道:“太小就没塞火药的地方了。这玩意铸造很费劲,先铸两瓣,然后用铁水浇铸;还要拿钻子钻个孔……”
“先试试罢。”昝居润道。
一众人忙躲在一面城墙上的女墙后面,然后叫工匠下去准备好很长的引线。那工匠点燃了,看见引线一冒烟,撒腿就跑。
官吏们忙道:“昝使君当心。”一个个争先挡住昝居润。
昝居润把脸从女墙后面伸出去,瞧着那铁疙瘩。过了好一会儿,忽然“砰”地一声,闪眼睛的火光冲起。
那铁疙瘩一下子炸开成两瓣,在地上跳了两下,然后不动了,只剩下白烟弥漫。
昝居润和官吏们面面相觑,昝居润语气里带着恼怒:“不是说能炸成碎铁?”
一个官儿说道:“咱们用的是最脆的铸铁……可能是浇铸的地方太不结实了。”
昝居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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