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汉国装备最精良的一支重骑兵,一般只在皇帝亲征时才会随驾出征!现在正在向皇城门口集结布阵,看起来皇帝是要最后顽抗。
这种事,原本是很悲壮、是很能让人动容的。杨业也是个武将,一向敬重那些有血性敢于死战的将士,但此时此刻他却没有那种心情,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结果很明显。杨业觉得这点重骑和周军决战,不可能对战事有任何影响。
他没有到皇城求见,而带着几骑在周围的街巷徘徊了许久。重骑仍旧在陆续聚集,一个个身披重甲的汉子随众跑马而来……
杨业忽然很质疑这种内战究竟对普通的人们有什么好处……贵人们是为了保有自己的荣华富贵和权力,武将们可以为了军功。但一个士卒,提着脑袋上阵被人一刀砍死,究竟能得到什么?还有城中的百姓,一旦发生战争,连吃饭喝水都困难,长期在困苦中苦熬日子。
杨业屏住呼吸望了许久城南的动静,又回头看了一眼高大的皇城城楼。一抖缰绳,调转马头就立刻了此地。
……
北汉国皇宫内,刘钧把手藏在龙袍宽大的袖子里,在抖。
“晋阳!为何如此不堪,半个月就能被攻陷?”刘钧又怒又怕,一张脸如纸一样白,“城南督战的冯进珂在何处?”
下面的大臣们面面相觑,谁也没吭声。终于有人道:“冯进珂守备南城,此时许是战死了……”
大臣们便不再说话,大家都知道,北汉国亡国了!而且被人用战争强灭的亡国,是最彻底的,此时大伙儿连提点要求的权力都没有,只能任周军为所欲为;别人是用战争取得晋阳的,不必再顾忌北汉国任何人的处境。
“刘继业(杨业)呢?”刘钧问了一句。
还是没人吭声,终于有宦官道:“奴婢是否去城东南传旨,召杨业觐见?”
刘钧摆摆手:“来不及了……”他回顾殿上的武将,指着一个道:“李将军,你可愿意为朕在皇城门外抵挡周军?”
那武将微微一怔,大步从队列里走出来,抱拳道:“末将定当为陛下战至最后!”
惊恐无助的刘钧听罢微微有点宽慰,嘉奖道:“患难识忠臣,能在此时为朕效命的,不枉刘家温食锦衣厚待你们。”
李将军被皇帝当众夸得脸上泛红,拍着胸脯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末将这条命都是陛下的。周军要踏进皇城门一步,必要从末将等的尸体上踏过!”
“好!”刘钧道,“你即刻出宫率领重骑,勿负朕的厚望!”
李将军领了圣旨,出得宫城,当下便整顿重骑在宽阔的大道摆开阵型。
前面,是长长的似乎没有劲头的长街。“隆隆……”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北汉军将士默默地坐在马上,等待着。
终于有乱哄哄的周军骑兵出现在了长街尽头,周军马队是轻骑,马身上只有关键部位有皮甲。马群越来越近,连周军武将的叫骂和吆喝声都能听清了。乱糟糟的马队陆续在两百步外就停止了前进,北汉军李将军以为他们要整顿队形,不料周军马队在一个十字路口就改变了方向,分别向东西两面涌入。
很快,后面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成队列的步兵像洪水一样从大街上蔓延过来。正街上全是人,又让人觉得很空旷,因为除了整齐的军队,没有一个百姓,人群十分单调;无数的铁甲军士,稀里哗啦的脚步声十分浩大,仿佛有厚重的云层向地面威压过来,叫人产生窒息之感。
“周军想以步兵对阵我重骑!”李将军大声鼓动将士,“只要兄弟们勇猛杀敌,必能击破周军!让他们见识我大汉勇士的战力!”
他手里这股人马确实是北汉禁军精锐中的精锐,一个骑士的耗费能比得上普通军队一整队人!李将军也知道这支重骑的战力,丝毫不差周国禁军精锐。但大伙儿很沉默,士气确实不高,连首都都被攻破了,人们看不到希望的,难以有士气;能集结在这里成军就已经很不错了。
“为国效命!报效皇恩!”李将军又挥剑大喊一声。
话音刚落,便一阵“噼里啪啦”比雨点还密的响声传来。李将军等人下意识抬头看去,空中布满了黑点,像是成群的蝗虫一般飞来,那些黑点越来越大,急速倾泻了下来。
“叮叮当当……”箭矢纷纷击打在甲胄上,时不时传来一声惨叫。北汉军骑兵的人马都有甲,对抛射的箭矢防御很高,但一个人很难每个地方都有厚甲,总有容易被穿透之处,便看运气了。
不多时,周军那边又是一通弦响。周军射箭总是这样,一轮接一轮,中间有停息一箭不发,但一放箭,箭矢就非常密。
重骑就是拿来冲锋陷阵的!李将军大喊道:“进攻!”
前方的武将听令,吆喝着马兵们开始驱动战马,顿时沉重的马蹄声轰鸣,踏得街面仿佛在抖动。所有马队一起开始运动,跟着向前慢跑。
“杀!”前面有人大喊。但北汉军前锋没有冲刺起来,依旧慢吞吞地向前靠近,仿佛在犹犹豫豫一般。
李将军大吼道:“冲啊!”
周军步兵前阵全是枪兵,这是对付骑兵最好的兵种之一。但他们没有那种长达一丈多的专门对付骑兵的长枪,也没有拒马枪,拿得是长矛,这种步兵方阵并非完全不能冲破。特别是北汉军久经战阵的精锐重骑,破阵很厉害!
“霍!”周军步兵阵中突然齐声呐喊,声势非常雄壮!前三排的长枪纷纷端平,后面的长枪也向前倾斜……那些斜上的长枪不能在阻挡骑兵时起到什么作用,但看上去很吓人。周军步兵方阵此时很可怕,阵营周围戳着密密麻麻的长枪,板甲泛着金属光泽,看上去像是一处铁打的阵营一般!而且军容整肃,声势沉稳雄浑,凭感觉就是硬骨头。
北汉军前锋重骑冲近步兵阵列,不仅没有加速冲锋,反而自己停了下来。战马慢吞吞地跑到这幅场面前,惧怕不前,马上的骑士也害怕。有的马被勒住,前蹄高高扬起,“嘶”地鸣叫。一些骑兵无法前进,向侧面横跑避开长枪,这南北大街虽然很宽敞,却也不够战马随意纵横的,骑兵无法迂回。后面的骑兵又跑过来了,突然前方停止,“砰砰……”发生了冲撞。
人吼马嘶,两军之间顿时哗然混乱。
周军武将见状,高举着佩刀大喊道:“准备进攻!”
少顷,步兵营中的皮鼓“咚咚咚……”急速地敲响,震动声响成一片分不清节奏。前侧一面方形的绣虎旗缓缓前倾,一声大喊:“杀!”
周军步兵大叫着冲了上来!那些人脸上依旧有惧意,但声色俱厉,也表现得很勇猛。周军上下已经确信了胜利,士气很高,冲杀起来毫不迟疑!密集的步兵很快就涌上来!
北汉军是重骑、但是没有冲击速度几乎停滞的重骑,本来骑兵是最强兵种,可是这种情况下便不是,骑兵面对步兵劣势很明显,因为人马占的地方大,排布得比较稀疏;步兵却是并肩接踵,全是人!好几个人一起攻击一个骑兵,长枪对着马上乱戳,北汉军骑士饶是长了三头六臂也接不过来,铁枪在人马身上乱扎,惨叫四起。
只片刻功夫,前面的北汉军骑兵调转马头就跑!
马队大乱,李将军眼看前面的马兵都回身过来了,身边的部将恼怒地叫骂着。他本来离最前线很远,但此刻见自家骑兵回来得很快,败兵已经蔓延到中部,李将军没吭声,急忙拍马向后跑,欲远离厮杀的地方。
他也算一员战将,不是没打过仗,不然皇帝也不会叫他。这时候他真没什么心思卖命,虽然一直在叫嚷着鼓舞士气,内心却是充满沮丧的心情,铁板钉钉亡国战败了,还打个什么意思?但当时直面皇帝的圣旨,他身在当场也没办法不表忠。
恐怕其它将士也是这么个感觉。
李将军没吭声,但他是马军主帅,一直是将士们最关注的人。他一跑,立刻被人们注意,顿时众军大溃,争先恐后往北面逃奔。
北汉军最精锐善战的重骑马队,在这时便一触即溃。
第五百七十八章救民于水火
皇城已被攻陷,一处宫楼被放起火来,浓烟滚滚。晋阳其它城内或投降、或被攻陷。守军被人从城内攻打,很难作出什么有效抵抗,城墙内并排跑几辆马车的宽阔坡道就防不住。
城中四处的战斗余波还在发生,但对于郭绍中军来说,这场战争已经结束!
郭绍从南城城楼上走下来,路过城墙坡道时,脸色有些沉重,但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地上全是尸体,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只能踩着尸体走。靴子已经被血水湿透,袜子里脚趾间滑腻非常;砖石、尸体上的血大多已经凝固,但仍然有很多血水,大概是人体里流出来的组织液。
他参加过太多战役,内心对这种场面其实感觉不是很大,有点麻木了……但确实还是难受。因为他并不是个仇视人类的人,他对人有同情心、以及许多最直观的情感。
走下城,还有许多战后的事宜在回禀和安排,周围的大将和大臣见郭绍没怎么理会,便替他安排了诸事。
郭绍之前紧张、效率、锐利的表现已经不见,坚定而斩钉截铁的话语消失,此时他连动作也不那么果决有力了,变得既沉默又迟缓。
连他自己也很奇怪,原以为攻陷晋阳后会惊喜兴奋,但这一刻到来时只觉得松了口气。也许那种自我膨胀的兴奋会慢慢地到来,但不是集中在某一刻;胜利带来的果实是不直观的,也不是马上见效的,却是深远的。
卢成勇把马牵了过来,他下城后便翻身上马,带着亲兵精锐沿着南北主道向皇城方向而去。不多时,人报城外前营军府的王朴也进城来了。
郭绍骑马在北汉国的皇城前面端详了一会儿,他是第一次亲眼看这个“龙城”的权力中枢建筑群。皇城内外已经被周军控制,入城的道路上五步一哨。郭绍骑马按剑径直入皇城。
在北汉国皇宫正殿门外,郭绍等了一会儿,王朴和左攸等人都赶了上来。
周围的周军将士发现骑在高大黑驹上的皇帝都在呐喊欢呼,郭绍没有理会。他从紧张热血澎湃的情绪下平静下来,在考虑处理北汉国君臣的理念……登基后,郭绍从未亲自上阵作战;取得一次又一次大胜,他明白不仅仅靠鼓动将士情绪就能成功的,恰恰因为是在多数实务上走了比较正确的路,像一个掌舵的船长一样在调节军队各个层面的理念。
王朴等人下马躬身作拜,王朴的老脸很激动,说道:“贺喜陛下,半月攻陷北汉国都城!陛下之威,天下仰视。”
“免礼。”郭绍从马上翻身下来,把缰绳丢给前面牵马的卢成勇。
郭绍深思,认为不能像战前一样痛骂北汉主了……起码要给人主以尊重,因为他自己也是统治者,不能太过贬低人主的地位;给将士和天下人灌输统治者一输就什么都不是的印象,是在给自己的地位找不痛快。
他镇定地对王朴说道:“北汉主是被本国朝中一些奸佞臣子蛊惑,那些奸臣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不顾大义引辽军屠戮本族,让北汉国主陷于不义,让河东百姓和大周百姓都深受其苦,要严惩治罪!但河东百姓无时无刻不盼王师到来,救民于水火之中。”
王朴听罢脸色一凝,寻思了好一会儿道:“陛下英明,一眼便洞察北汉国的积弊!前营军府诸官吏将查实罪证,让那些奸臣之家名正言顺被定罪,以告慰天下。”
郭绍对王朴的见识非常满意,当下按剑大步向台阶上登上去。周围的武将亲兵以及文官簇拥着他,一大群走上北汉国的宫殿。
及至宫门内,却见一个身穿黄色龙袍的年轻人,以及两列文官武将跪伏在殿中。人们见一群人进来,抬头看着郭绍等人,没人认识谁是皇帝;郭绍身穿戎服披着甲胄,模样完全只是个武将。
但忽然有人喊道:“罪臣等叩见大周皇帝。”
不知是怎么认出郭绍的……可能看到穿着紫色官袍的大员都簇拥着一个披甲之人的缘故。
郭绍大步走了上去,径直走向穿龙袍的人面前,应该就是北汉主刘钧。刘钧这时双手捧起玉玺,高高举在头顶,竟是一句场面话都说不出来了。郭绍注意他的手在颤,顿时有点失望……北汉军还是很有战斗力的,但是北汉高祖留下的家底;眼前这个北汉主显然不如当年随时想找机会进攻中原的刘崇。
郭绍也一言不发,伸出右手毫不客气地一把将玉玺抓了回来,怒目回顾左右,殿中君臣忙把身体伏得更低。
此时此刻,长期指责大周郭家篡夺刘家江山、以为不共戴天之仇的积怨,一下子就“化解”了。
郭绍兴趣不大地转身离开了正殿,走了出来。他在台阶上屏退左右,转头看向王朴和左攸,沉声道:“找杯毒酒,给刘钧送去,省事一些。”
王朴没有吭声,但也没反对。
左攸抱拳道:“陛下,此事臣去安排,便宣称北汉主气急暴病而亡。”
郭绍点头,扭了一下上身,抬头又看了北汉国的大殿重檐一眼,转过身向下步行。
不给北汉主定罪,让他体体面面地死,郭绍觉得没什么不妥。什么刘家杀郭威全家、郭家又夺刘家江山这等仇恨,郭绍连一点感觉都没有,事不关己……但是,在郭绍心里这场战争的罪魁祸首就是北汉主,虽然郭绍不愿意给他定罪,但死了那么多人,不杀他实在难以接受;况且北汉国就是被战争强行灭国,大周对其国家无条件有处决权,杀其国主也无可厚非。
弱肉强食的世道,失败的人死,如此而已。
别的军令,郭绍就不想自己费心了,前营军府主要由枢密院文官组成,有成套的文官组织,他们会酌情上奏进言如何善后、如何赏罚、如何安民。
“杨业在哪里?”郭绍这时只问了一句。
第五百七十九章三头六臂
大道上的马兵群缓缓地流淌,周围的山一层叠一层,远处的山影仿佛乌云一样。
路边一骑倒行飞奔过来,见到大旗仪仗前的耶律休哥等,骑士急忙勒住战马,跳将下马右手按胸弯腰迫不及待地说道:“禀大帅,晋阳已被周军攻破!”
本来眼睛看着天一脸威严的耶律休哥的脸色顿时一变,“吁”地急忙停住坐骑,拿鞭子指着那骑士道:“什么!你说甚?!”
杨衮等同在身边的辽军武将也立刻侧目,面带惊讶。耶律休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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